第九章:幸福如掉进谷仓的老鼠
作者:重庆姐儿      更新:2019-07-29 08:54      字数:3690

方红缨鲜有地请了几天假,陪女儿逛了北京老胡同、钟鼓楼、景山公园,还到北海划了半天船,照了好多拉着女儿、抱着女儿、亲着女儿的相片。一向只在动物园批发市场买衣服的她,破天荒带女儿到翠微商场给她买了几套打折的裙子,说要把她的闺女打扮得跟皇宫里的公主一样。

方妞初来北京这几天,夫妻俩夜里老是睡不踏实,像是不约而同患了梦游症,冷不丁爬起来就往女儿卧室窜。一人睁眼,见另一人不在,便会蹑手蹑脚跟过去,生怕另一人多看了一眼宝贝疙瘩自己便会吃了大亏。

俩人在房间碰了头也不说话,或蹲着,或弓着,借着从客厅透进来的灯光,满眼贪婪地盯着女儿看,像一对掉入谷仓的老鼠,面对突然而至的幸福,有欣喜、有惶恐、有不安。为占据一个最佳观望的位置,两人你用手扯我,我用屁股撞你,一不小心,重心不稳的方红缨被丈夫撞到女儿床上。担心惊醒沉睡中的女儿,吓得忙用双手支起整个身体。

方妞似乎还是醒了,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毫无目标地瞅了瞅,头一沉,着了枕头的又呼呼睡了过去。那摸样乖巧极了,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

高家齐被女儿那颤巍巍像是蝴蝶展翅般的睫毛迷住了,就朝身边的妻子打着哑语说这随他。方红缨一撇嘴,指着方妞俏皮的鼻子,丰润的嘴唇,秀美的脸蛋以及挺拔高挑的身材,再挨个比划比划自己的各个部位,表示这些都随她。

高家齐不服气,拽了她出去,说要讲个清楚。

回到房间的方红缨像偷得巨额赃物的小偷,捂住嘴颠着脚满屋子傻乐。妻子难得的小女人样让他很是着迷,从身后拦腰一抱,凶神恶煞地把她仍到了大床上。方红缨觉得丈夫那气急败坏的表情很像恋爱当年,心里一动决定逗逗他,于是双手护胸,假装全身发抖,娇滴滴的说话里还带有颤音,“求你别,别,别啊!”

方红缨以为丈夫逗她玩,就床一滚,又见丈夫逼了过来,低声道,“你还当真了?”“当然当真!”方红缨不信,伸手在紧要处摸了一把,果真有戏,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正想弓身迎接,丈夫却故意顿住了身子,“还记得我同学都怎么夸妞妞的?夸她眼睛又圆又大,睫毛又翘又长,完全是我的翻版!不是一人,是两人这样说!”

“医生都说了是心理原因!”到现在,高家齐才敢说那么一点抱怨的话,“实话实说,你这当老婆的也不怎么尽责,干个那事吧,跟赶集似的,时间稍微长点,就一个劲地催促,快点,快点!这又不是别的什么事,说快就快得起来的?”

其实还有更过分的他没说,有好几次他正在上面热火朝天的忙乎着,妻子却皱着眉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冷不丁想起点啥,也不管上面的人是个什么状态,双手一推把人弄了个人仰马翻,起身不紧不慢抓起放在床边的笔和本,头也不抬地说,“你先等等,我记点东西,马上就好!”

等她记完东西回来,高家齐已被气得被子蒙头面对墙了,任她怎么拽都不回头。

“嗬,不会游泳怪池塘里水草多?”方红缨想起往事只觉好笑,嘻嘻笑了半天,一伸手揽了丈夫的脖子,孩子似的把他搂在怀里。

刚结婚那会儿,方红缨天天都是这样抱着丈夫睡的,她说高家齐不止是丈夫,还是孩子,她会照顾他一辈子。自打有了女儿,方红缨跟变了个人似的,在她眼里除了钱还是钱,这样的怀抱已然不记得。

高家齐正享受着难得的温情,妻子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抽出手坐了起来,“你在哪找的心理医生?难道你找了纪南?”

潮水退去,高家齐抚摸着妻子汗津津的脸说,“女儿说她昨晚做了个噩梦。”

“喔,梦到什么了?”方红缨懒懒地问道。

“妞妞说,她梦到自己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睡觉。那儿花香四溢,蜻蜓飞舞,一朵朵轻盈的蒲公英,像是穿着白色纱裙的仙女,在她跟前跳着轻盈的舞蹈,时而脸上蹭蹭,时而唇上碰碰……”

“这样的噩梦我愿意每晚都做的!”方红缨侧身嘬了丈夫一口,嘻嘻道。

高家齐伸手捂住了被袭的胸脯,说,“不知什么时候,身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的异响声,她睁开眼一看,吓坏了——边上站着两头熊,它们嘴里哈着白气,正用一双绿幽幽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看。那只公熊的还好,只是呆呆的站着。那只母熊就讨厌了,竟然把嘴巴贴在她脸上呼呼的嗅着,喷得她一脸都是黏糊糊的口水。慌忙之中,她急忙闭上眼,屏住呼吸,差点就憋了过去。”

“在她眼中我们居然成了两头熊?”高家齐在一通压抑的笑声之后,说,“我差点笑喷了。可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怕伤她心,就很严肃地说,‘妞妞该呼吸还呼吸,那梦里的熊不伤人的!’你猜咱妞妞怎么说?她说不是怕熊伤她,主要是那母熊嘴里的味太浓了!”

高家齐弓起身子在妻子的嘴巴上嗅了嗅,“昨晚难道你没漱口?”方红缨身子一侧,说,“你就编嘛!”

高家齐赌咒发誓说自己没骗人,说他还问了女儿,那母熊长得好看不。结果女儿把嘴巴一撇,比比划划说,“难看死了!那眼睛,那鼻子,那嘴,简直惨不忍睹。”高家齐边说边在妻子相应的地方比划着。

方红缨闭上眼睛不理他。他就低声嘀咕,“这精致的五官,匀称的身体难道在婚前做过再次排版?要不咋和咱妞妞的印象差距那么大?”

方红缨腿一抬一踢,瘦弱的高家齐就像一件艺术品被妥帖地镶嵌到床与墙的缝隙中。

方红缨始终觉得丈夫的身体好得有些蹊跷,脑子一个晚上没得空闲,翻来覆去就在琢磨这事——一直不行,怎么突然就好了呢?纪南的名字就在这个时候,像一名手持利斧的抢劫犯硬闯进了她的思绪中。

转而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自打结婚后,丈夫从没再去见过纪南,也没提过她,连以往两人来往的信也当着她的面烧了。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安心睡吧,她劝慰自己。

眼睛刚合拢,另一担忧又蹦出来,像一记闷棍敲在脑门上,瞌睡转眼变成碎片般的金星消逝在黑夜中——没到手的东西对人永远都有致命的吸引力,两人发酵了近二十年的感情,岂不是蹦点火星就着?看来,丈夫恢复这事还真不是自己的功劳!她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觉得害怕,看来这纪南已经成了她不得不防的劲敌。心里不痛快,又不知如何发泄,抬腿就狠踹了丈夫一脚。

可怜的高家齐正做着美梦呢,根本不知道在妻子的心里已然成了头号犯罪嫌疑人,冷不丁遭了重击,疼得他想发怒。一骨碌爬起来,才发现妻子像一个持枪守候的猎人,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候着他呢!见来者不善,哪敢为清梦被扰这点小事兴师问罪,背过身躺下,悻悻道,“半夜深更,不好好睡觉,搞什么呢?”

“我在想天生丽质的纪大小姐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方红缨阴阳怪气道。

高家齐这才知道,妻子这通邪火是在吃飞醋,脱口道,“无理取闹。”

方红缨终于找到了发作的借口,在丈夫后背上又踢又打,非要他说清楚这病到底是怎么好的!高家齐不想吵架,索性翻转身来在她怀里一阵乱拱,待她娇骂声起,就知道硝烟已过。一手揽了妻子的头,小声道,“别没事找事了好吗?对了,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你知道不,按弗洛伊德的解释,女儿的梦是她的心理投射,那两只熊代表的你和我。说她惧怕母熊,实则是害怕你呢!我建议啊,以后对她还是温柔点。”说罢,又把她的手塞到了自己的身下,“对它,也得温柔些。”

“你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孩子还总得怕个人吧?都当好好先生,她还不翻天啊?我看家里还得有人来当这个恶人。你行吗?你不行只能我来!”

两人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女儿近几天出现的问题上。

和女儿相聚的这两天,方红缨的心里不仅有喜悦,也有隐隐的担忧,孩子的一些习惯太不好了。接连几个早上,为让方妞起床,夫妻俩基本是三催四请,连哄带骗才能把她弄起来。

还有,白天带她出去玩的时候也是麻烦不断,完全没有组织纪律,夫妻俩大多时间都用在找她去了。有几次两人大呼小叫,好不容易逮着她,语重心长给她讲不要乱跑,北京人多,看不见她爸爸妈妈会很担心。唯一让方红缨感到欣慰的是,每次批评方妞的时候,她认错态度都很好,那头点得如小鸡琢米似的。

其实这事在方妞看来,自己压根就没错,她和父母行动不同步,是对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父母有兴趣的,自己未必喜欢,自己爱看的,父母也不一定有同感。他们的分歧来之兴趣点不一致,何错之有?既然没错,她为何要认错?以方妞多年和外婆相处的经验,只要大人不高兴了,管他有错没错,先认了再说,礼多人不怪嘛!一个人姿态低了,另一个人的火气也就该消了。

其实方妞也有心和父母保持一致步伐的,可这地方新奇的玩意实在太多了,从导游嘴里蹦出来的,动不动就是与皇上、太子、公主有关的东西,什么他们睡过的床、坐过的椅、穿过的衣、戴过的饰品……由这些物件引出来的,又是一个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故事,一不小心便又把战线和父母拉得长长的。尽管有那么多吸引人的东西,但方妞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不顾及父母,但凡发现他们不在视线范围里,她便会追赶上前,主动与他们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内。

但夫妻俩并不知晓女儿会在暗中和他们保持安全距离,只要抬眼不见人,就又觉走丢了,便又大呼小叫,上蹿下跳,在人堆里一通狠找。一旦找到,就恨不能从眼睛里长出一条绳子,往她身上套上圈打上结,死死地攥在手里。很明显,眼睛里没法长出绳子,夫妻俩只得把所有的经历都用在收寻女儿的踪影上。如此往复多次,方红缨积存多年的耐心,几天就被刷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