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红云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跟在秦思南身后奔了半天，最终在一座小山丘前停了下来。

这座小山丘上也是一片木叶凋零的模样，甚至比别的地方的秋色更浓重，因为在山丘之上，耸立着一座坟墓。

那座坟墓修得实在简陋，连墓碑都没有，简直就是个凸起的土包。

秦思南走到那土包前，默默地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秦红云便如雷击一般，身子一振，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秦红云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喃喃地说着。

“娘，孩儿带这负心汉前来见你了！”

听到这句话，秦红云心中更痛，原本挺直如枪的脊背，此时也弯了不少。

便在这时，秦思南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右手持剑，陡然从左肋旁刺出，直刺向秦红云的心脏。

“少庄主，小心！”

躲在远处树上的小六子等人，见了这一幕，均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

倘若是在十六年前，这一招或许真的会让他措手不及，从而要了他的命，可是现在仅凭这一招还不够。

他虽然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对于杀意的感知，绝不下于爱吃之人之于美食，因此秦思南出手的瞬间，不等小六子等人出声提醒，他就已察觉到了危险。

只不过他仍是低着头，仿佛对这危险尚未知觉。

虽然这秦思南三番几次要杀他，但他却知道，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更不是个会拿自己母亲说谎的人。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对于秦红云来说，死与活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因为让他活着的动力，现在已经没了。

小六子等人急奔而来，可他们的速度，哪里能赶得上秦思南的剑呢？

可当剑尖距秦红云胸膛不到一寸时，又陡然停了下来，一阵龙吟声中，剑身也震颤起来。

众人见到这一幕，心底才松了口气。

秦红云缓缓抬起头，见秦思南原本英俊的脸庞，布满了挣扎为难之色，平静地道：“动手吧，为你母亲复仇。”

秦思南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抛弃她？”

秦红云也并不想解释，淡淡地道：“这么多年来，死在我手里的江湖中人，不计其数，说起来，我也是个双手占满鲜血的魔头，今天死在你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秦思南大吼一声，手中长剑便再度向前探出，可下一瞬间，那长剑竟寸寸断裂而开。

“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娘！”秦思南眼眶一红，两行热泪已流了下来，转头又跪了下去。

秦红云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右腿一软，便半跪了下来，发红的眼眶之中，蓄满了泪水。

“你为何不肯再见我一面？”秦红云喃喃说着，“死也不肯…”

秦思南一把将他推到在地，怒声道：“若不是为了你那什么狗屁名声，她怎么可能会悄悄离开，一个人黯然销魂？”

秦红云眼中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惨然道：“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说完这句话，陡然将秦思南的佩剑抢了过去，并且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秦思南脸色一变，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他体内终究流着秦家的血，终于一咬牙，出手向秦红云右手手腕抓去。

秦红云左脚踢出，正好踢在秦思南手掌之上，旋即平静地道：“你不是要杀了我，为你娘亲报仇么？正好我也想去见她，如此一来，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自己！”

他右手刚动，忽觉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了，正是小六子，随即他哭道：“少庄主，你心意已决，做兄弟的本来不该拦你，可你得想想老庄主啊！”

接着叶桐也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哭着道：“是啊，师公他年事已高，倘若听闻你出事，只怕…只怕…”

听他二人提起父亲，秦红云也犹豫起来，虽然年轻时，他总是和他作对，但随着年纪增大，对于父亲的苦心也就明白了。

“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爹他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便在这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破风声，却是一块拇指甲那么大的石子。

铮的一声，那石子便击在了秦红云手腕之上，登时鲜血长流。

接着，小蝶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淡淡地道：“既然他们不忍说，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秦红云心底微微升起一丝不祥之感，看了小六子和叶桐一眼。他二人触及到秦红云目光的瞬间，都默默地垂下了头。

秦红云抬头看向小蝶，道：“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只是请你不要阻止我。”

小蝶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变得不屑起来，冷声道：“江湖人都说你，虽然冷漠无情，但为人重情重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秦红云神色慵懒，也不辩解，道：“是啊，像我这种人，实在是死不足惜。”

“好，你想死，我不拦你，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踏遍江湖也要找到你呢？”小蝶大声怒道，“那是因为秦老庄主心怀家国天下，带着三千御剑弟子保家卫国，现在御剑弟子已不足三百了！”

她不等秦红云说话，又继续道：“而你呢？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客，却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你不仅丢光了御剑山庄的脸，甚至丢光了男人的脸！”

秦红云脸上的慵懒顿时一扫而空，震惊上前拉住她道：“你说什么？”

小蝶却将头扭向了一边，似乎懒得再看他一眼。他只好将目光看向小六子，质疑道：“爹不是说再也不管庙堂之事，归隐山林了么？”

小六子已满脸泪痕，道：“庄主之所以会那么说，一是因为他认为天下会被李自成所得，李自成总归是汉人，二是想让你无牵无挂的离开啊！”

秦红云忍不住退了一步，胸腔之中充满了悔恨，在自己兄弟、老父最困难的时候，他居然在江湖游荡。

缓了过一会儿，秦红云才能开口说话：“难道天下未被李自成所得？”

小六子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吴三桂那鸟人引清兵入关，李自成不敌，已退出了京城。”

秦红云拳头不知不觉地握了起来，眼中也多了一丝生气，试探着道：“爹…爹还好么？”

小六子道：“庄主暂时没什么事，只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清狗鞑子杀我汉人百万余众，庄主说，他但有一口气在，也绝不让狗鞑子睡得安稳！”

他停了一下，又道：“现在他唯一记挂的就是少庄主你，所以才让咱们出来找你啊！”

秦红云听了这番话，满腔懊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赤子热血，眼中闪烁着不死不休的精光，沉声道：“带我回去，我要见爹，我要和他并肩作战！”

小六子等人一喜，连忙站起身来，当即便向山丘下走去。

秦思南忽然道：“爹…”

秦红云登时停了下来，身子却在微微颤抖，随后转过身来，激动地道：“孩子，你…你叫我什么？”

秦思南走到他身旁，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道：“爹，我叫你爹。你要和你爹并肩作战，我也要和我爹并肩作战。”

秦红云看了他良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好孩子！”

“哈哈，师公见到师父有了孩子，一定高兴得年轻三十岁都不止！”叶桐大笑着道，声音虽然还在这片山丘回荡，身形却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