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西北风嘶裂的吼叫，大地被凛冽的寒气萧杀了。场面上，脱粒机不停地响，尘土和细碎的麦秸在脱粒机的撕扯下纷纷扬扬地弥漫着。人们围在脖子上的毛巾黑乎乎地，吐出来的痰也是黑灰色的。

天石沟穷，因为穷，社员们也显得下贱了、手脚不干净了。不管派谁下夜，总免不了要丢些粮食，看场面的人偷，沾亲带故的也偷，偷不上的人看着眼热，便在夜里把猪从圈里放出来，猪们便毫不客气地光顾到集体的食槽大胆地作践。

田金旺没有马炳贵拎着钢叉，看见猪就撵着往死捅的气概，便用起知青下夜。这个有罪没苦的活儿落在了白天亮和肖伟身上。

场面下夜比不得机关值班，场面离饲养院不远，四周空旷旷地，唯一能遮风的便是那些麦垛了。每天晚上收工后，田金旺和保管李玉柱用木制的印板在已经扬好、但还没来得及入库的麦堆上打好印记，第二天早晨再来检查印记是否完好。

白天亮和肖伟穿着皮袄、厚棉裤，脚蹬大头鞋，头戴皮帽子，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冻得要命。尤其后半夜，寒风格外刺骨，肖伟熬不过白天亮，往往在麦垛里扒拉个坑儿就睡着了，醒来时，口水便冻成了一根根小冰柱。白天亮怕他冻坏了，要么让他绕着场面跑两圈，要么让他去饲养院暖和一会儿。

世上的事，没有比人的一生更难预测的了。丁客的命运再次生了悲惨的变化，虽然当老师和当饲养员对他来讲无所谓，但父亲的死给了他极为沉重的打击。他常常躲在被子里以泪洗面，当他把父亲掩埋在爷爷的坟旁时，他也曾想过死。他觉得人生既然如此艰难，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人就是这样的，当痛苦突然降临的时候，他会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气，而当他适应了痛苦后，求生的本能又再一次激励他顽强地活下去。

肖伟闲不住，到饲养院暖和过来便要捉麻雀。饲养院的马厩里住着数不清的麻雀，肖伟和丁客带着手电筒钻进马厩往屋顶上照，椽檩间的麻雀见了亮光，要么一动不动地等着人抓，要么在电筒的光柱里乱飞，盲目地撞到墙上。马厩的顶不高，伸手便能摸到。肖伟顾不得脚下臭烘烘的马粪，抓到麻雀拽了脑袋便往挎包里塞。然后把麻雀拔了毛，烧红铁丝从**儿捅进去，往外一拉，麻雀的肠肠肚肚便被**来了，再用火一烧，便成了他和白天亮的宵夜。

白天亮带回烧好的麻雀给唐烨吃，唐烨觉得味道不错。晚上和梁琼、田雪冰悄悄跑到饲养院等着肖伟，白天亮和肖伟只好拿出男子汉的风度，抓了麻雀烧好，蹲在一旁看她们津津有味地吃了。

从到场面上下夜，白天亮身上的虱子便多起来，郑小东受不了，便和肖伟临时换了宿舍。于是，每天下夜回来，白天亮便和肖伟闩上门，挂上窗帘，把衣服脱得精光开始抓虱子。那些虱子真是无处不在，背心、衬衣上有，裤衩、秋裤里也有，就连袜子里也不少，天天捉天天生，越捉越生，繁殖的特别快。大个的虱子用指甲一挤，“砰砰”地作响，溅出一股黑糊糊的血来。有时候，两人干脆拎起衣服把虱子往被单上抖，抖下来再捉。

下夜虽然吃苦，却也有好处的。

有一天，场面上碾蚕豆，碾好便收工了。半夜，方松跑到场面找白天亮，“天亮，小唐想吃蚕豆，让你给弄点回去。”

白天亮了解方松，“方松，是你想吃还是唐烨想吃？”

方松嘿嘿一笑，“当然是小唐想吃了，我们不过是跟着沾点光而已。”

“那我上工的时候唐烨怎么没和我说呀？”

“刚才我们打扑克，我说场面上碾蚕豆了，她便说让我来弄点回去炒着吃。”

白天亮还是不相信，“真的？”

方松不耐烦了，“屁大点的事还值得骗你？”

既然唐烨想吃蚕豆，白天亮当然没意见。三个人拿起扬场的木锨，一口气扬出大半布袋蚕豆，然后把豆萁重新扫在一起糊弄的恢复了原样。

第二天，社员们把蚕豆扬出来，田金旺奇怪地说：“今年的豆子长的挺好的呀，咋打得这么少呢？”

一旁干活的知青都偷着笑，好在那些日子田金旺云里雾里的，像丢了魂一样常常呆，也不去管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