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切从南正街开始
作者:宜昌石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42

1.一切从南正街开始但凡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城市;但凡有城市的地方,就会有城墙,但凡有城墙的城市,就会有叫南正街的街道。峡州是渝东鄂西最大的城市,那座建于十三世纪的城墙直到民国十五年才被拆除,但南正街却继续在这座城市存在了很久。

南正街无疑是这座城市最古老、最著名的老街之一,也是故事最多的街道之一。峡州城曾经有七座城门,其中就有大南门、小南门、中水门和镇川门这四座城门都与南正街息息相关,而且紧密相连,就可见得南正街在峡州城里的重要,以及当时在长江峡州码头上的鼎足地位。这条街的古老是因为在明朝的那个守御千户刚刚修筑城墙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条街;著名是因为这条街上曾经出过一些年轻人成功的抗击过张献忠的进犯,还得到过朝廷的嘉奖,可惜他们的后人并不能阻挡民国时期的那个贪官县长赵铁公最终把高高的城墙夷为平地,就是到了改革开放之初,南正街的老少爷们也一直为此痛心疾:如果城墙存在,那峡州也许就是另一座平遥古城呢!

南正街实际上只是一条横向的、贴着长江的、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被一些纵向的街道分割成上中下三段的小街。两边都是一排排因为年代久远而粉壁变得斑驳、门楼变得颓败、木屋变得东倒西歪、天井变得阴森冷清、楼梯变的吱吱呀呀的各种百年以上的老屋,街的两边铺着的那些厚厚的、又长又沉的青石板,也因为年代久远、日晒雨淋、车马碾压而变得破碎了。街道太狭窄,有些地方连两辆解放牌货车也过不了。如果是雨天,街上就会积水,到处都是一个个的水泊,如果是大晴天,一些大嫂大妈就会把被单、棉絮、衣服,还有那些榨菜头、萝卜干晾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街上就显得更为狭窄了。不过住在这里的人却悠然自得,对这条陈旧、古老又著名的街道充满留恋和自豪。

南正街之所以在峡州城的历史上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主要是因为当时的交通闭塞,上四川、下武汉都得走长江这条黄金水道,而峡州恰恰就是上下水的换乘地,也是川江咽喉。南正街的江边就是上船下船的码头集中地,也是旅客、货物的集散地。想想当时的情景,江边千帆竞渡、万船云集、南正街那条用厚厚的青石板铺成的石板路就被那些穿着各种草鞋、圆口布鞋、军用皮靴、皮鞋、高跟鞋,或者是打赤脚的人磨得透亮,就会被那些南来北往的商贾、船户、挑夫、官员、仕女、文人、士兵和乡下进城的农民挤得满满当当的,就会有一些有钱人家、盐税官员、了财的船老板、把家搬进城里来的土地主和带着大把大把的银元的人争先恐后的在这条街上安家立户,修了一些既好看又时髦、既传统又古朴的建筑,就给这条街上增加了一些或古香古色、或大富大贵、或豪华、或简朴的景致,南正街也就自然成了当时峡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繁华闹市。

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为了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为了将从全国转移来的一百五十万人、一百万吨物质运入四川,在蒋委员长和卢作孚的指挥下,峡州生了震惊中外、堪比敦刻尔克大撤退的战略大转移。当时人太多、需要抢运的物质太多,就把装卸码头从大南门、小南门、中水门、镇川门转移到了江滩更宽、江面更宽、更方便装卸、更方便船只调度和停靠的大公桥去了,南正街的辉煌历史从此开始显得黯淡下去。再后来,日本铁蹄的肆意践踏,南正街就风雨飘摇了,即使是抗战胜利后,一些卷土重来的官员、商家就把店铺搬到陶珠路、通汇路那一带去了,那些有钱有势的船老板和工厂主也把家搬到二马路、大公桥、九码头一带去了,南正街就慢慢没落下去了。

又过了三十年,在度过了三年自然灾害以后,南正街迎来了一段红火的岁月,峡州加快了社会主义建设步伐,新的工厂、商店、公司就如同雨后春笋般的涌现出来,这里开始有了能印刷红宝书的大型印刷厂、渝东鄂西这一带最大的纺织配件厂、能维修柴油机组的船舶修造厂、成天出锯木声的木器加工厂、还有高高大大的农资仓库和繁忙的土产日杂公司,后来又扒了一些早就东倒西歪的木板屋和低矮的土墙房,见缝插针的修了一些两三层楼高、红砖灰瓦的简易楼房,有办公用的,更多的却是职工宿舍,也就是后来所说的筒子楼。不过那仅仅只是昙花一现的繁华而已,后来回忆的时候那些老人都承认,那就是南正街最后的辉煌了,也就是夕阳下天边的那一片火红的火烧云。

南正街的春天是绿色的。那些贴着街边生长的老槐树绽放出嫩芽,春风吹过,三两天就长出了小小的叶片,远远的望过去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绿纱,等到街头的那棵梧桐树开始飘起满街飞舞的绒毛,再出几天暖洋洋的太阳的时候,戴着红袖章的居委会的干部就会来动员大家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大家也很自觉,会把家里、街上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到有人从郊外回来,手里举着一枝灿烂的桃花的时候,男人们就会聚在一起打牌、抽烟、喝酒;女人就会把家里的那些被褥和放了一个冬天的衣服晾出来透透气,坐在一起磕着长长的葵瓜子说闲话;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就会站在刷着红漆栏杆的二楼的走廊里放风筝,他还会奶声奶气的唱那当时很有名的德国电影《英俊少年》里的插曲:“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

南正街的夏天是金色的。学校放了假,孩子们都呆在家里,男孩子居多,闲着无事就组成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什么南正十雄,什么三剑客,不过就是彼此走得亲密一些罢了。出了南正街,到了外面大家还是会同仇敌忾的,要是遇上突事,只要吆喝一声“我是南正街的!”峡州城里,敢继续动手打他的没有几个,南正街的孩子敢拼命、会打架、抱成团、讲义气是出了名的,也是不好惹的。天气越来越热,男孩子就会三五成群的到长江里去游泳,把身上晒得像黑泥鳅,个个都是浪里白条,长江每年都会收去一些爱玩水的孩子的性命,可偏偏没有南正街的,而且从来没有,这样的怪现象谁也说不清。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女人们就会在晒得滚烫的街上撒上水,等凉快一点,男人们就会把各种各样的竹床、竹凉板、竹躺椅都搬出来,本来就不宽的南正街就挤得满满当当的,只剩下中间的一条两人宽的过道了,唧唧喳喳的女孩子就会在昏暗的路灯下面跳着橡皮筋,还会尖声尖气的唱;“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每天光着小脚丫,走遍田野和山岗……”

南正街的秋天是红色的。丰收的季节,会有一些人家娶媳妇,也会有一些人家嫁姑娘,还会有一些人家生了儿女,就会是南正街的节日,也就是南正街与别的街道不同之处。不管是什么人、不管认不认识、关系好不好、贵贱高低,也不管是工农兵学商、何种职业,就会有老人出来牵头,全街的人都会主动的“凑份子”,多少不限,礼轻情意重嘛,女人们都会抽时间去帮忙端茶倒水、洗碗做饭、招待外来的客人,男人就会争先恐后的去做些力气活,陪着客人聊天、抽烟、打牌、喝酒、吃肉,而且尽心尽力、十分殷勤、决不推辞,就会赢得客人的一致好评,女儿嫁到这条街上是有福之人,女儿能找到这条街的小伙子没话说;南正街的男人喝酒十分豪爽,先是自己先干,做出表率,不把客人喝得晕头转向就觉得对不住人家,加上酒席桌上本来就无大小,酒喝高了,话说热了,就一起唱歌,唱那个土得掉渣的《伙计歌》:“睡又睡不着啊(伙计),熬到大天亮啊(伙计),翻身翻得床架子歪呀,你赔我的瞌睡又赔我的床啊(伙计)……”

南正街的冬天是白色的。一阵北风吹过,梧桐树叶就飘得满街都是,一江碧水也退到远远的江心去了,某一天起来,开门一看,漫天皆白,还飘起了雪花,因为冰冻,就会有人在青石板上摔跤,如果是过路的,就会有人忙不迭地跑来将他扶起,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倒好像是自己造成的似的,男人和女人就会大声的吆喝自己家的孩子出来扫雪。男孩子会滚雪球,女孩子就会用雪球堆雪人,给雪人用黑黑的煤球做眼睛,用红红的胡罗卜给雪人做尖尖的鼻子,老人看着高兴了,就给雪人戴一顶夏天的草帽,让它拿一把蒲扇,看见的人都说是济公。再过不久就是春节,各家各户都在忙年,到了大年三十,贴春联、迎福到家、团年、辞年、守岁、压岁的习惯一个也不能少,孩子们自然会放一夜的鞭炮,正月初一开门看看,南正街全是红彤彤的一地的鞭炮碎片,才会知道什么叫大地红。都知道南正街的人热情豪爽、为人厚道、出手大方,那些龙灯、采莲船、狮子、花鼓子灯、虾子灯、蚌壳精、连霄儿、踩高跷的队伍在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会都到南正街来送恭贺,也会有无数的看热闹的人慕名而来,就把这条不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了。当然还会有乞丐上门乞讨,不过人家唱的不是莲花落,而是流行歌曲:“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后来,就有了改革开放,就有了春天的故事,就有了“展才是硬道理”,就有了著名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说法,就有了“摸着石头过河”的理论,就有了阵痛,就有了观念的更新,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有了两座世界级的水电站的6续新建,就有了“高峡出平湖”的理想实现,就有了峡州城市骨架的飞拓展,就有了老中心城区的分片改造,就有了南正街的整体拆迁。古老的南正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叶终于走到了自己的终点,这也是不为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