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轻响，一块石片被啄飞，孔**里探出来一个小小的头。

桃核的形状，嫩黄而尖的喙，新生的毛湿漉漉的贴着，一对细如绿豆的小眼珠骨溜溜地转向奥汀。

小家伙瞪着奥汀，奥汀也瞪着它。

奥汀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东西……是龙宝宝？怎么看着那么像……

“哇——”

小家伙一声叫唤。奥汀和优妮卡同时仆倒在地。

原来是只雏鸟！

“你骗我！”奥汀从地上挣扎起来，伸手去抓优妮卡。优妮卡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一让，急道：“我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是你家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哪有鸟会从石头出蹦出来地？”

“你不是说这是龙蛋吗？”

“……是……是龙蛋啊。”

“还说！这根本就是鸟蛋！”

“哪里是鸟蛋了？”

“这不是只鸟吗？”奥汀用指头戳着雏鸟地头。

“这……这是鸟龙！知道吗？鸟龙！鸟喙龙，翼手龙……一生下来就会飞，了不得啊！”优妮卡还在强辩。

奥汀粗暴地用指头冲雏鸟的头戳了又戳，嘴里说：“鸟龙‘哇哇’地叫吗？鸟龙会‘哇哇’地叫吗？‘哇哇’叫的那是——哇！”

奥汀惨叫一声，闪电般缩回手指头。

原来，他一直指指戳戳，惹恼了那只雏鸟，狠狠地一口啄在奥汀的手指头上。奥汀这么一抽手，将那只雏鸟也连带着扯了出来。只见黑影闪处，翅膀扑腾，毛羽飞舞，人鸟一起大呼小叫。

待尘埃落定，奥汀和优妮卡看到，草丛里蹲着一只鸟，直喙嫩黄，眼珠如黑曜石般亮。它的毛羽光滑，漆黑中泛着蓝绿色的金属光泽。它高昂着头，斜视着两人，一付睥睨不屑的傲慢模样。

“乌鸦？！”奥汀和优妮卡同时惊叫。

……

三年后。

“别跑！”

“站住！”

“抓贼啊！”

“流氓啊！”……

惊天动地的喧嚣。滚滚飞扬的尘土。一群镇民手里操着汤勺、菜刀、脸盆、粪叉，轰隆轰隆碾过温泉街。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半空中的一个黑影。矫健迅疾如闪电，飘忽轻捷如天风。那是一只乌鸦，一只嘴里叼着女人胸衣的乌鸦。

乌鸦在天上飞，镇民在地上追。新来温泉疗养的贵族老爷趴在马车车窗边，吃惊地望着这一幕诡异的情景，吃吃地问自己的仆人：

“这是温泉镇新增的娱乐项目吗？”

乌鸦戏弄够了镇民，翅膀一挫，划了一道弧线，投入小镇鳞次栉次的建筑群中。

“扑楞楞”，一阵翅膀扑动的声音。乌鸦停在锁匠铺二楼的天窗前，放下叼着的胸衣，用喙梳理着凌乱的毛羽。

收拾停当后，“笃笃笃，笃笃笃”，乌鸦不慌不忙地用喙啄着白色的窗叶，声音有节奏有韵律，仿佛在打暗号。

半晌，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百叶窗打开了，一个少年探出头来：

“臭乌鸦，你又去偷人家胸衣啦？”

乌鸦神情倨傲，看也不看少年一眼，叼着胸衣便窜进天窗，扑动着翅膀停落在阁楼的小方桌上。

少年跟了过来，神色惶急地冲乌鸦说道：

“莫宁，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把人家东西拖回来，你怎么老是不听？过后还不是得我去给人家陪不是，还人家东西？喂，你有没有在听？跟你说话呢！”

乌鸦莫宁将胸衣铺在方桌上，舒舒服服地窝在上面，打了个大哈欠，拿翅尖不耐烦地扇着粗喙，居然口吐人言：

“烦死了！老人家我就这点爱好了，你还要剥夺，你有没有人道啊？”

“人道？什么东西？——我不是叫你不要动不动就说人话的吗？你怎么又忘了？”少年急了，“要让人知道你是只会说话的乌鸦，非把你抓了去解剖不可！”

“嘁嘁嘁，吓谁哪你！老人家我活这么大，什么没见过？——解剖？你初中生一个，毛都没长齐，跟我来谈解剖？老人家我上大学泡妞玩cs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吃奶呢！一边呆去！”

乌鸦一顿连珠炮似的抢白，里面还夹杂了不少少年从来没听说过的古怪名词，听得少年一愣一愣的，半晌答不上话来。

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接着便是安东尼的大嗓门传来：

“奥汀，有一大帮子人找你，快点下来！”

少年奥汀脸色一白，埋怨乌鸦说：“你看你，把人招上门来了吧？”

“怕什么！你一赖到底，就说不知道，不就行了？他们还能上来搜不成？”乌鸦白了奥汀一眼，不屑地说道。

奥汀张嘴欲言，下面又传来乌瑟太太的怒吼：

“奥汀，给我滚下来！”

奥汀狠狠地瞪了乌鸦一眼，匆匆离开阁楼，赶到下面。

铺子里已经满满当当挤了黑压压一群人，一个个神情激愤，气势汹汹，挥舞的刀叉木棒都快逼到乌瑟太太铁青的脸上去了。

看到奥汀畏畏缩缩地出现了，乌瑟太太气不打一处来，迎上来一把揪住奥汀的耳朵，将他拎到众人面前：“奥汀，你自己跟邻居们说吧。”

奥汀捂着被揪疼的耳朵，苦着脸说：“说……说什么呀？”

“少装蒜！”人们愤怒地吼道。

人群中一个肥胖如猪的厨娘尖声尖气地哭嚎：“你这个小色鬼，真不要脸，居然偷老娘的胸衣！老娘的胸衣你也敢偷？天哪，羞死人了，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厨娘造作的指控听得奥汀毛骨悚然，连忙辩解说：“我没有，我没有偷！”

“你是没偷，你训练你那只臭乌鸦帮你偷，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一位膀大腰圆的青年，膀子上吊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妇人，估计他是为他的新婚妻子讨公道来了。

“把乌鸦交出来！把赃物交出来！”人们纷纷怒吼。

奥汀心里暗暗叫苦。这下真是百口莫辩。难道真要说自己养了一只会说人话且好色的乌鸦？说出去有谁会相信？更要命的是，所有的赃物都藏在阁楼上，随便冲上去一搜，都能抓个人赃并获。

“奥汀！”师傅乌瑟的怒喝打断了奥汀的思索，唬得他浑身一个战栗，“真是你做的？”

奥汀迎上乌瑟的目光，他从师傅的目光中，看出了羞忿与失望。

其他任何人怀疑他，指责他，奥汀都不在乎，养育教导了自己八年的师傅却不一样。师傅虽然态度严厉，但是一向正直公平，毫无私心地教导着奥汀。奥汀最怕的便是师傅对他失望。

奥汀眼眶一热，亢声叫道：“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

众人一愣。奥汀的神情不像是在假装。

一名镇民阴恻恻地说：“我们不信。那只乌鸦不是你训练指使的，难道它自己会偷胸衣？世界上有这样的乌鸦吗？你见过吗？你见过吗？”他问问左边，问问右边，人群里爆出哂笑，一脸的不信。

“随便你们信还是不信，反正事实就是这样。”奥汀倔强地昂着头，不愿再作解释。

“下流鬼，还嘴硬！揍他！”人群里不知哪个喊了一声，人们纷纷响应，挥舞着拳头，呐喊着，咒骂着，一拥而上。

乌瑟师傅被人群挤到外围，神色犹豫，想要大声阻止众人过激的举动。嘴张了张，又没出声，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地退到角落里。

瘦小的奥汀，一下子便被人群淹没。他眼前只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和拳影，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头上脸上身上腿上便已同时遭到愤怒的拳脚。他绝望地尖叫，声音却被淹没在人们的怒吼声中；他想要抵挡，但又哪里抵挡得住，只能下意识地抱着头，蹲下身去，任由拳脚雨点般砸在自己身上。

眼看十四岁的少年就要丧身于汹涌的公愤之中，这时，突然有人唤了一声，声音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不是因为声音响亮，而是因为生声音的那个人，是个招人喜爱的美丽姑娘。她的声音，没人会忽略。

那个声音说：“我相信。”

没有舞台，也没有灯光，但在那一刹那，奥汀真的觉得整个锁匠铺似乎都暗成一片漆黑的背景，只有舞台中心被一束灯光打亮。光晕之中，一位美丽的姑娘静静地伫立，静静着望着他，用那双不带一丝杂质的温柔眸子，静静地望着他。她正是洗衣店的席芙，奥汀心中的女神。

其实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席芙与奥汀刹那的对视之后，再次用坚定的声音重申：“我相信奥汀说的话。”

人群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又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席芙，你不是也被乌鸦偷了东西吗？”有人说。

席芙白皙的脸蛋微微一红，嗫嚅着说：“那不是一回事情。——我相信奥汀不是个……荒唐的孩子。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从来不说谎。”

“席芙的话，我们当然相信。不过……我们每个人都亲眼看到，是奥汀养的那只乌鸦偷了我们的东西。”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人们纷纷附和。

席芙拿美丽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奥汀，无声地鼓励奥汀站出来解释。

奥汀受了她的注视，顿时浑身仿佛充满了力量与勇气，站直了，挺着胸，大声说：

“东西是我的乌鸦偷的，这是它的恶劣习惯。但这事跟我无关。我可以誓。”

“你不用誓，我们相信你。”席芙柔声说。

众人不语。既然席芙都这么说了，人们也不忍心跟美丽的姑娘对着干。

“咳！”乌瑟师傅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清咳了一声，拍拍奥汀的肩，说，“奥汀，既然是这样，你向各位街坊邻居道个歉，然后去把乌鸦拖回来的那些东西还给大家吧。自己宠物做错事，你也有一部分责任，要好好反省啊。”

“嗯。”奥汀点了点头。师傅眼里那一抹歉疚，他假装没有看到。他向众人深深地鞠躬道了歉，然后回阁楼把乌鸦的战利品全搬了下来，物归原主。人们拿到了自己的东西，教训了两句，了通牢骚，便都散了。一场胸衣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奥汀最后把一块蓝白格子的头巾递还给席芙，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席芙接过头巾，看到奥汀那一付低头认错的乖巧模样，嫣然一笑，用悦耳动听的声音说：“奥汀，以后别再这样了，要好好管住你的乌鸦啊。”

“嗯。”奥汀听着自己女神的温语叮咛，心里比喝了蜜还要甜。

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再让她失望。奥汀暗暗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