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先生，不必拘谨，随便就好了。”挑灯者非常善解人意地说。

君言犹豫了一下，才用叉子插起一棵小小的西兰花放到自己的嘴里。那西兰花自然只是装饰用的菜。

见状，挑灯者愣住了。

而对面的叙灯火则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眼神之中带着“你真行呀！”的意思。

“可是饭菜不合君先生的口味？”挑灯者面露难色。

“不是。”

就算是刚才的西兰花，也相当美味，君言只是不知道从何着手而已，那些菜式真的叫他眼花撩乱。

“挑灯者先师，您切莫怪他，他只是没有见过世面而已。”

叙灯火替他解释。

虽然对方是在替自己解围，但那用词却也着实叫君言一阵火大。他狠狠地瞪了叙灯火一眼，对方回以一个“这难道不是事实吗？”的眼神。

“原来如此。”

挑灯者轻了一口气似的，一手按在锁骨之间。

“我还以为我准备的食物不合两位口味，那太有失为主之道了。”

“不会。”君言接话，“我就是不太习惯。”

“也是我考虑不够周到。”

挑灯者露出歉意的笑容。

恰到好处，剑姬之青端着君言刚才提到的饮料各两杯进来，分别放到叙灯火和君言的面前。

“服务真周到啊。”叙灯火看似感信，实为嘲弄地说。

“招呼两位自然要周到了。”

挑灯者和和气气地说。

“我们讲求礼尚往来，既然挑灯者先师如此盛情招呼我们，我们也不是白吃就算……”

叙灯火话锋一转，微眯起眼睛透出锐利的视线，轻巧却郑重地问：

“不知道挑灯者先师是不是有事情想要我们帮忙。”她问得相当直接。

君言的视线也钉在了挑灯者身上。

这可是一场鸿门宴，如果对方没有任何目的，她为什么要如此强硬地把两人邀请到这里来呢？君言才不信对方没有任何目的。

“只是想和两位交朋友。”挑灯者却没有直接回应。

叙灯火不吃这一套，扬起单边眉毛将刀叉放了下来。

“其次呢？”

挑灯者脸上的笑容稍微有一些褪色。

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

“其次自然是有事情想向对策官小姐和君先生求助了。”

果不其然。

君言也放下刀叉，停止用餐，他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也想当然地想要知道对方的目的。如果对方说她想要自己体内的幻兽，君言视乎对方能不能在不伤害自己的前题下将之抽离，从而决定会否接受对方的请求。假使能，他乐于接受；假使不能，甚至是危及性命的，他就算是不自量力，也要拿起眼前的刀叉给对方一点颜色。

然而，挑灯者在半晌沉默后终于吐露出的情况，却出乎了君言的意料──

“想必两位都知道近期在这座城市接连发生的凶杀案了。”

君言惊疑地瞪目，叙灯火表情稍微变得阴沉下来。

“那件事和你有关？”叙灯火一针见血地问。

“不全是。”

挑灯者为难地回答。

“等等，你是指连续杀人事件？”

君言异常在意地发问，因为南宫绮罗可是一度被卷进其中。

“就如君先生所言。”

“……”

君言皱起眉头，他已经知道那凶手是属于魔法一端的人物，难道那位人物和眼前这位时刻魔法师有关？他理所当然地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但是，还不够深入和紧密。

叙灯火抛出了惊雷：

“那凶手难道是你的人偶？”

此言一出，君言整个人呆住。如果那位凶手真的是挑灯者的人脸，他和叙灯火此刻可是置于极危险的境地。

他下意识抓住手旁的叉子。

叙灯火瞄向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紧张，然后又转向挑灯者，严肃了表情。

“视乎你的回答，我可能会向应对局报备。”

“很遗憾。”挑灯者脸色失落，“那确实是我制作的人偶。”她直接承认了。

“你知道这可是会被应对局问罪的吧。”

叙灯火摆明是惊讶于对方的直接。

但同时，这或许意味着挑灯者根本不介意叙灯火──甚至是应对局的问罪，这两者说不定压根对她没有很强的约束力。

“你倒是直接。”叙灯火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毕竟是我的错。”

挑灯者一脸苦相，楚楚可怜。

“她原本应该是小青的妹妹。拳姬之银，这是我给她准备的名字，可是出了些许意外，她逃离了我的控制。”

叙灯火好像没有完全采信她的说法，提出了质疑：

“没有你的魔力供给，她应该活动不了多久。”

“她从他处补充了。”对方几乎速答。

从他处补充了。

不知为何，君言想起了那些受害者都失去了心脏一事，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寒颤。而叙灯火更是屏住了呼吸。

“原来是这样！”她秀眉一震，想通了某些事情一样，“心脏是魔力之源，也是生命之源，她掠夺他人心脏，就是要补充自己赖以为存的魔力。”

话毕，叙灯火的眼神变神嘲讽起来，瞟了剑姬之青一眼。

“难怪作案如此频繁了。”叙灯火捏着下巴，“作为人工生命，要维持生命所需，就得大量魔力和生命力支撑，我还在奇怪为什么凶手会如此频繁作案，也不怕事情败露，原来是无可奈何。”

世界资源是一种纯粹的转移。

借由剥夺他人，人们才得以成就自己，就好比有人为了活着就得伤害、残害他人一样，而眼前的事件说白了也是这样子的事。

“她怎么会脱离你的控制？”

叙灯火问出了关建性的问题。

闻言，君言也觉得不妥。依叙灯火所说，眼前的挑灯者可是很强力的魔法师，身旁又有四名实力高强的人偶，那么她口中的那具人偶又是怎么逃脱的呢？不合理。

“意外。”

金发轻荡。

挑灯者的回答相当简洁而含糊，没有说服力。

“什么意外？”叙灯火立即追问。

挑灯者回以一个为难的笑容，表示不能说。叙灯火沉默下来，话题便因而一度中断。别说是有责任和义务的叙灯火了，君言也无法满意于挑灯者的回答。

不过，叙灯火没有执着。

她想必是觉得对方不说也没有办法吧。

“为什么你不把她找回来？”叙灯火的问题依然尖锐，“以你的实力，想要追回一具人偶应该不是难事才对。就算你不出手，仅是‘刀枪剑棍’四姬，也应该可以帮你解决问题才是。”

“对策官小姐所言差矣。”

如此说着，挑灯者却是同意地点了点头。君言想了想，觉得她可能又是用错成语了，那应该是所言不差的意思吧。

“有几个原因。”挑灯者拨了拨浏海，依然是一脸苦笑，“有一个我不方便说，但另一个……她有帮手。”

“帮手？”

叙灯火眼睛一度瞪大，然后脸上浮现半信半疑：

“是强力的魔法师吗？在名单上的？”

“不知道。”挑灯者的回答依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叙灯火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恐怕就差没问出一句：“你究竟有什么有用的情报？”

“但她的术式相当古典，是凯尔特魔法──以森林和大地为基础理论发展出来的魔法，我对那方面所知甚少，在应对上有些困难。”

挑灯者的回答相当平静，平静得假辨真假。叙灯火似乎需要一些时间判断，好一阵子没有作声，挑灯者也不说话，给予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呷着里面剑姬之青刚倒上的热茶。

“现存的凯尔特魔法师少之又少，记录在案的更是不多。”

叙灯火语速缓慢，似乎仍处于思考之中。一手捏住下巴，半倾着脸的她，半敛着眸子垂着，露出的脖项看起来特别有魅力。

在想什么呢？

君言惊觉自己竟然联想翩翩，连忙摇头想这不该的想法甩去。

“越来古典的魔法使用者就越信奉神秘的原则，他们认为神秘和信仰是魔法的根基，所以他们奉行神秘主义也是可以理解的。”

挑灯者附和着叙灯火的话。

“对方实力如何？”叙灯火抬头问。

“不弱。”

“具体点？”

“小青和小蓝被击退了。”

叙灯火眉心锁紧，“那应该对你构不成任何阻碍才对。”

“那就是另外一个原因的问题了。”

挑灯者又搬出为难的神色，以她漂亮的容貌配上这种楚楚可怜的表情，不失为一种利器，无奈君言是那种直男性格，而叙灯火又是女生，两人都不吃他那一套。

──其中肯定有问题。

君言抛了一个带着这层意思的眼神给叙灯火，对方回以“我知道”的目光。

“虽然对方身份未明，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挑灯者选择在一个打断两人交流或是深思的时间，抛出一个诱饵。叙灯火皱了皱眉，无法不去咬饵。

“你知道什么？”

挑灯者拿起砂糖罐将之打开，用匙子臼起一大匙砂糖加到红茶里搅拌成着。匙子撞碰茶杯的声音清亮响起，成为了她接下来那句话的伴奏：

“纯以魔力保有量而言，她的帮手很强。”

叙灯火脸上浮现些许困扰和苦恼，颇为失礼地敲起桌子来，一声又一声。

“但这应该于你而言，应该也不是问题才是，又是另一个原因吗？”

“是的。”

挑灯者的态度有些爽快过头，“所以我才会请你来这里。”

“你想我们把你走失的人偶给抓住，物归原主？”

“那是奢求了。”挑灯者摇了摇头，“如果有必要，你就算将之毁了也不成问题。”

毁了。

这两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

“主人！”剑姬之青最先惊叫出声，“妹妹她──”

“她犯了事，罪有应得。”

挑灯者回答的口吻有些冷淡，冷淡过头。

忽然间，君言懂了。

挑灯者虽然制作出这些人偶来，但或许她并没有把她们看待成活着的存在，而只是以物品看待，否则她又岂得如此轻易将之舍弃？她连一丁点尊重生命的意思都没有。

──这才是魔法师。

想到这里，这个强烈的想法浮现在君言的脑袋。

相较之下，叙灯火只是沉默。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对蓝眸深幽幽的，没有一丝涟漪，像是一潭死水。

“对策官大人，她很危险。”

挑灯者端起茶杯，半遮着了嘴巴，而滚热茶水升腾而起的淡淡烟丝像是薄纱一样遮住了她的眼睛，彷佛她只剩下一双眼睛悬住，发出幽幽的光芒。

“──她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而这句话就是自那被遮挡之地传出，彷似从深渊传来，回响不止。

昏黄的灯火应景地摇曳，眼前的一切因而一度陷入忽明忽暗的境地。先于理解，就算是不明白话中的深意，君言心底已经涌出了寒意，直觉话里藏有深深的黑暗。

叙灯火仍然沉默，眼神里涌出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