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92 章
作者:哈哈洪      更新:2019-09-17 17:02      字数:4107

勒人扶着薛溯鸢上轿的时候尚且还未缓过神来,待轿夫起轿了,她这才得空回头看了眼兴圣宫门。心中着实摸不透,明明一开始皇上偏帮着娘娘的,怎么好端端就恼了?勒人心中惦记着,想起了薛溯鸢面不改色谢恩后皇上难看的脸色,心里有些看不懂,不懂娘娘这是玩的哪一出。分明皇帝是看重她的,可偏偏娘娘不肯接茬,这才招致圣上下不来台,着实有那么点自讨苦吃的味道。

宜昭仪走后余下的一众人等都是云里雾里的,怎么皇帝就这么各打五十棒子处理了?

众人愣神的功夫,王定倒是注意到了柳云山,主动问起了沈美人:“听闻沈氏生了,身子可还好?”

柳云山抿唇一笑,屈膝一礼:“多谢圣上记挂,一切都好。”说着恭敬道:“沈美人惦记着太后娘娘,只可惜身子虚,不能亲身前来,实在惭愧。”

王定心不在焉:“她恰逢生产,心意到了便可,母后不会怪罪。”

柳云山再次谢过,规矩退回一边。只是她的脚还未站定,王定的话便将包括她在内的众妃都震得有些发晕,王定声音平淡,仿佛随口一句:“沈氏于龙嗣有功,晋婕妤;赵氏和睦宫闱,也是伺候朕的老人了,同晋美人位,礼部择日一同办了便是。”

这边柳云山下意识和赵如意对了一眼,连忙谢恩。只是未等二人拜下,王定便已经转身往内殿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干巴巴的背影。

虽摸不清头脑,可赵如意高兴是真的,纵然此刻场面再奇怪,得了晋封于她是真正的喜事。这边柳云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神色,看向赵如意,垂首贺道:“恭贺姐姐。”

赵如意有些不适,连忙扶起。柳云山出身高贵,一直以来纵然资历尚浅可确实是隐隐压了她一头的,这般时刻委实叫她不习惯。

柳云山此举也是为旁人做了样子,低位的嫔妃少不得纷纷上前恭贺,一时之间,场面也算热络了起来,赵如意被众人吹捧着,一时之间面色都红润起来,一扫疲态,眼神明亮。

柳云山适时地微微退了一步,给赵如意留出足够的空间,她独自坐下,看着仿佛如鱼得水一般的赵如意出神。恍惚间倒是身旁一阵香氛袭来,是清冽的梅花香味,并不叫人反感。柳云山转头,对上了莫筎一张素白清瘦的面孔,莫筎展唇一笑:“柳才人倒是独得清静。”

柳云山回以笑容:“闻香知雅意,莫才人更是独到。”

莫筎掩嘴调笑道:“柳才人快别笑话我了,我没读过几本书,便也只会侍花弄草了。”说着殷勤道:“若柳才人喜欢,我得空便亲自挑了好的给百合宫送去,也算是给沈婕妤添喜,还望柳才人不嫌弃才好。”

柳云山自然不会回绝,点头:“莫才人肯割爱,我自然求之不得。”

见柳云山答应,莫筎笑容恰当,点到即止,不再过分热络,低头品尝兴圣宫的茶水。

柳云山自然不会再寻话头,莫筎主动联络她已经叫她心中奇怪,便也默契不再多言。只是这边柳云山不过端起正热乎的茶水轻轻一嗅,便已是有些诧异。柳云山细细一品,几口下肚已是确定了,这是江南进贡上好的新茶,今年苦寒,岁供极少,宫里孙氏姑侄格外偏爱江南的茶香,故此番贡茶除却紫宸殿留下的本就所剩无几,皇后为表孝心,自是主动将全部都拨给了兴圣宫。

这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好,怎会被用作寻常待客之用?柳云山强自压下心中的疑虑,面上一贯的冷淡,搁下茶杯便只管端正坐着,等着帝后二人安排差事。直至临近午夜时分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告退,至此便该各自回宫安排着服丧了。

出兴圣宫的关口,倒是许岚和莫筎走到了一块,低声笑道:“妹妹今日倒是心思巧,倒能和素来清高柳才人闲话一二了。”

莫筎回头看她,抿唇一笑,微微摇头:“许姐姐错了,柳才人性子娴静不假,可论起清高,实在是误会了。”莫筎话说到最后却是透着些意味深长。

许岚面色微微冷了:“还是妹妹通透,这宫里,哪来的清高。”许岚定睛看向莫筎:“从前到底是乔宝林小瞧了妹妹,妹妹可得长个教训,莫要胃口太大了,伤了肠胃。”许岚别有用心地观察着莫筎的表情,她与莫筎同为皇后的人,素来面和心不和。莫筎此人最爱装腔作势,十足十的可怜模样,她可看的清清楚楚,莫氏想走的事宜昭仪的老路。莫筎最狼狈可怜的模样就是在乔姣得宠时在她前面装傻充楞、百般恭维的可怜模样,许岚偏要以此事激她。

果不其然,莫筎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勾着的嘴角尚且还僵硬这,看向许岚的眼神却是冷了下来:“姐姐教诲,妹妹记下了。”

许岚脸上添了几分得意,扬眉一笑,只是还未得意几息的功夫,莫筎却是目不斜视地开口:“姐姐到底是历过风雨的人,吃的教训苦头多了,妹妹是万万及不上姐姐持重。”其中讥讽,叫人心头火气。

许岚咬紧了牙关,微微眯起眼,阴阳怪气:“妹妹别怪我多嘴,我吃过的苦头,妹妹未必就能免俗。”

莫筎闻言冷哼一声,到底软了态度,转移了话题:“无论如何,总归是鸾鸣宫占便宜,姐姐不痛快,妹妹我又岂会好受?”

许岚不说话了,大家心里都门清,皇帝今日虽看似对皇后和宜昭仪各有惩处,可一个是中宫皇后,一个是妃妾,怎可相提并论?再者,皇帝前脚叫禁足了宜昭仪,后脚便三两句话抬举了赵如意和沈殷,此二人不过平平而已,圣上此举,说到底还是偏心鸾鸣宫,帮着给鸾鸣宫做面子。

如今后宫之中,皇后中宫之位稳固,嘉修媛稳扎稳打眼瞧着水涨船高,都是不可轻易动摇的角色。只一个薛氏,踩着众妃上位,偏偏坐拥皇嗣,独得圣宠。她太扎眼了,扎眼到挡了众人起势的路,如何叫人不恨。思及如此,二人也无甚好说,便也就此分道而行,各自回宫了。

兴圣宫灯火通明,满目皆是白色,仆从们来来往往,忙活着皇太后的身后事,人影投在窗上,显得这个夜格外叫人心焦。

兴圣宫正殿内间,奢华的装潢几乎挂满了白花,烛火尽数换成了白烛,夜深了,烛台下已然堆了厚厚的蜡泪。此时的殿内空空荡荡,只皇后坐在皇太后的榻前,一双眼定定的看着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已然有些僵直的尸体。鞠娥替孙芸换了热乎乎的手炉:“娘娘,殿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咱们回宫吧。”

皇太后的丧仪何等隆重,为保尸骨完整,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殿内火炉尽数撤下不说,已然摆了七八个冰坛子,冒着森森的寒气,直往人骨头里钻。纵然殿内如金屋一般,也架不住躺着一个新出炉的尸体,光是想想就叫人心底发怵。

孙芸摇头,直愣愣地坐着,良久后摆了摆手:“让本宫和姑母单独说两句话罢。”

此言一出,只叫人头皮发麻,连带着殿中伺候皇后的宫女们都有些站不住脚,这些本就被冻得浑身僵硬的宫人们,更是有些克制不住牙齿发颤。鞠娥只愣了一小会便迅速带着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并贴心地合上了门。

只是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鞠娥并未离去,而是迟疑的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去,这个一向精明能干的大姑姑竟透出了几分佝偻和虚弱。见鞠娥久久不动作,身后跟着的依云心里奇怪,低低唤了声。

鞠娥这才好似被唤回了魂一般,迟疑地点了两下头,低低地叹了声便转身离开了。

孙芸独自坐在殿中,看着金碧辉煌烛光摇曳的殿内陈设出神。良久之后,孙芸这才起身,她有些虚弱地撑着桌角,平日了丹寇金粉、足金护甲装饰的手褪去了所有的装饰,透出了苍白和柔弱。孙芸蹙眉缓了好一阵才等到脑子里晕乎乎的感觉缓缓退去,她挺直了身子,一步步在殿中缓步而行。围着宫殿慢慢地行进,细细地打量着宫殿的上上下下,终于走到了孙茗香的床榻前。这是内宫局重工打造的千工拔步床,内外装饰一应俱全,立在殿中红底金雕的凤凰图案奢华至极。

孙芸不紧不慢地围着拔步床踱步开来,好久才凝神迈步而入,上了低矮的台阶,跨过隔栏这才见到孙茗香的尸身。她的手拂过了高大的床架上垂落的帐子,细腻的纱入手却冻得她一哆嗦,只是轻微的一颤之后,孙芸却在孙茗香的床尾坐下了。

孙芸端正坐着,自己理好了衣襟、裙摆、大袖,待一丝不苟这才直起背脊昂首目视前方。她的身体背对着孙茗香的遗体,殿中空荡荡,如此场景实在奇怪。

“姑母。”孙芸的声音乍然响起,极为清冽的声音,少有的高亢。

无人回应,殿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孙芸恍若未觉,露出了诡异的一笑:“皇太后娘娘。”这一声,更多的恼恨和失控,声音尖刻,好似急着求证什么一般。

孙茗香的遗体只怕都已经僵硬了,在此地,自然只余孙芸的喘气声。

经这两声呼唤好似也耗尽了孙芸身体里的种种心绪,孙芸微微垂下了脑袋,盯着自己交叠在大腿上部的手,声音低沉:“母后,不要怪我。你已经是皇太后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知足?”

孙芸合上了眼帘:“你已经赢过一次了,还不够吗?”孙芸勾唇一笑,似是嘲弄:“贪心不足,以蛇吞象……母后,不到最后,哪会知道谁是蛇、谁是大象呢?”

似是太冷了,或是孙芸的身体实在是虚弱,竟然不自觉有些颤抖起来。她强自压抑着,声音几不可闻,犹如叹息一般:“母后,一路走好。”

同是冬夜,鸾鸣宫此刻确是温暖如春,薛溯鸢一身灰白色的长裙,颜色黯淡低调,只胜在面料金贵透出了温润的光泽,这才不失高贵。她披散着长发,安安静静斜倚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柔软的短绒毛毯,闭着眼睛不知究竟是醒着还是歇下了。

竹沥到底熄灭了两盏灯,只余下了门帘处的几个烛台架子。室内的灯火眼见着柔和了下来,倒是此时,门口一阵骚动,竹沥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责问便见嘉皓甩着油光水滑的毛发从门帘缝隙处钻了进来。

竹沥心中一动,嘉皓是随着大公主一块被带去了紫宸殿的,眼下嘉皓回来了……圣驾恐怕也在路上了。竹沥心中纠结,看着薛溯鸢今日也是累极了的,只是今日皇帝和娘娘起了摩擦,少不得要哄着圣上。

只是这么迟疑的功夫,这边嘉皓却是摇头摆尾地直冲薛溯鸢去了,它动作流畅极了,三两下便上了榻,就在薛溯鸢的毛毯上趴了下来,紧紧地靠着薛溯鸢。

薛溯鸢虽未睁眼,却是将手搭在了嘉皓的身上,只一摸便摸着了它皮毛上残留的雪水。薛溯鸢心疼它,当即便微微撑起身子:“取巾子来。”

乐之忙不迭地就跑着去了,待取来了,薛溯鸢倒是自己接过了,将嘉皓拢到怀里,轻轻揉搓着替它擦拭着身上的残雪。

“宜昭仪倒是心疼这个畜生。”王定的声音冷不丁地便在安静的室内响了起来,声音里的冷漠和不满几乎满溢出来。

薛溯鸢抬头,对上了王定的眼,此时王定也是一身黑袍,冷着一张脸就站在薛溯鸢跟前,周遭的奴才已然尽数退了下去,薛溯鸢此刻看着满身寒气的他,也不知王定无声无息地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