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八章 送我返航·公孙右相
作者:柴门犬      更新:2019-08-17 00:31      字数:2267

东海。

时值季秋,渔船纷纷下海,进行今年入冬前的最后一次大捕捞。

近岸的鱼贝虾蟹都被捕得七七八八,只有远离岸边的海域才能捕到更大更好的海产。

离岸百余里,一望无际的广阔海面,零星漂浮着点点渔船。

清晨,几个船工刚刚往海里撒下网,就隐约看见南边不远处漂来一样异物。

乍看以为是海藻一类的杂物,或是其他船只丢下的废物,等再靠近一点,忽然发现那是一个人,趴在一片单薄的木板上像是死了。

而海上的规矩,就是只要发现遇难者,在生死不明的情况下,都要对其进行营救,不错过任何一条可能被拯救的生命。

面对大海的残酷,人类只是弱小的泡沫,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尽可能地活下去。

渔船缓缓转向,逐渐靠近那人,待到驶进一定的距离,船工朝他抛去一个裹了布头的抓钩。

钩子稳稳挂住那人身子,将他连同木板一起拉近渔船,一名船工在绳头扎了个套圈,拎着绳子一跃入水,把绳圈结结实实地套在这人两腋下。

船上的人分别将二人拉上,检查了遇难者的身体状况,发现他还有鼻息,就给他换了身衣服带进船舱。

不多时,这人醒了,是猛然惊醒。

他显然还没从海难的惊险中缓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冲上甲板,抓着一个人就大声喊问:“这是哪里?”

船工结结巴巴回道:“海、海上啊。”

男人摇摇头:“我问这是哪里的海?天秦?还是南楚?”

“天、天秦。”

男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问:“天秦哪里?”

“……琅琊。”

他终于放开手,转身自言自语:“琅琊,琅琊……近岸可是曲海县?”

“是曲海,我们就是从那儿出船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

船工歪着脑袋想了想:“嗯……好像是……甲申日。”

“甲申……”男人掰着手指算了算,“出事那天是辛己日,这么说……已经三天了么?”

船工见他神情恍惚,有点担心:“是你的船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一个人漂在海上?还有其他人吗?”

船老大听见这边的动静,拨开围观船工挤了进来:“这位壮士刚醒,不如先歇歇,稍后再——”

“多谢相助。”男人直接打断,朝众人作揖,“在下是公孙右相府上的掾吏,身负紧急军务急需返回咸阳禀报,还请各位鼎力相助。”

船工们面面相觑,都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纷纷望向船老大。

出海一趟不容易,跑了这么远的距离,刚开工就要空手而归,谁都不愿意。

船老大摇了摇头:“我们是来捕鱼的,你这人来路不明,我们不能光凭你一句话就匆匆返航,要是错过了渔期,那损失谁来赔?”

男人躬身端手:“事关紧要,系我天秦安危,我必须尽快回去,当然,在靠岸之后,待我联系当地县府,诸位必有重酬,定能抵过大家整个渔期的收成。”

船老大绕着他打量一圈,像是在鉴定这人的身上到底有没有那种官气,他不愿放过这个可能获得酬劳的机会。

“怎么证明你是右相府上的?那可是右相,为国为民,受万人敬仰,你想好了再说,小心上岸之后我们去县府告你一个攀蔑之罪。”

男人郑重回道:“是不是真相,诸位一试便知,我骗了你们能有什么好处?你们捕不到鱼,还会把我交给官府,或是为了解恨,将我直接扔回海里也说不定,我若信口开河,对我而言是有弊而无一利,我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骗你们这些与我没有利害关系的人?”

船老大犹豫片刻,觉得他说的在理,要是真被骗了,大不了就把这人打断了手脚卖给奴商作为补偿。

他便让渔船收网转舵,撑帆返航。

……

时间又过了三日,这艘渔船就回到了曲海县的岸边。

他们集体下船把男人押送到县府,男人只跟门口守卫说了自己的名字,让他去转告县令,县令就立即匆匆带人出来迎接,朝他作揖,将他请进县府,并按要求支付了渔民们的酬劳,那一船渔民这才满意地离开。

曲海县令给男人备了快马和符节,让他一路畅行无阻,终于在十天后抵达咸阳,回到右相府。

……

咸阳,右相府。

相府管事带着男人一路穿廊过院,来到公孙启书房的后院。

偌大的后院约有三亩,院边一圈果树,院中是种满五谷的农田,由高高的田垄划分区域,黍、稷、麦、麻、菽,每一样都长势喜人。

空气中荡漾着沁人的谷香,闻之使人满足,饱满的麦穗沉重地低下头,暗示今年的丰收。

院子周围站了一圈穿甲佩剑的守兵,守护着正在这三亩农田里劳作的辛勤身影。

他躬耕浇水,时不时蹲下身来检查作物的叶脉,拿着小耙子把根边的杂草挖出,扔进一旁的篓子里,晒干了的杂草可以用作煎茶的燃料。

相府管事让男人在院门口等着,自己在田外作了一深揖,然后顺着田垄趋步走近,在农人身后躬身行礼:“右相,陈青回来了。”

田里的公孙启“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自顾自地做手上的农事。

他揪下一根麦穗,捧在手中搓开,轻轻吹掉穗衣,盯着剩下来的白润麦粒若有所思,然后选了一粒放入口中闭目品尝。

他咀嚼得很细,觉得不错,点了点头,又转身朝管事伸去手,让他也尝尝。

管事欠身接过一粒,他对主人的这种行为习以为常,右相本就是贫苦出身,位极人臣也不忘本,依然在院里种地。

年过半百的公孙启皮肤结实黝黑,脖上绕着擦汗的葛巾,头顶包着黑头巾,穿麻衣草鞋,卷着袖子裤管,一副老农民的打扮。

若是将这样的他直接放到田地里,怕是与寻常农夫辨认不出。

他一边拨弄着麦粒一边走出田地,朝院门看了一眼,等在外面的陈青立即行礼过来,在他面前跪拜。

“陈青有辱相命,还请老师重重责罚。”

公孙启又吃一颗麦粒,细嚼之后慢声开口:“一年了,去闽地谋策的二十八人杳无音信,现只你一人回来,是谓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