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子书
作者:子香行      更新:2019-07-31 21:06      字数:2700

潮湿的雨露随清晨落在寺院里,石板夹缝里刚刚钻出的青苔被二人缓和的脚步慢慢踏过。

日复一日,于辰时朝食前从门廊散步到里院。往日的楚开一定嘴中念念有词,亦叹息,亦粲然,而今天的气氛稍凝重了些。

“师傅……”

一名弟子垂着头跟在楚开身后三步远,抬眼见师傅眉头紧皱便不敢再开口。

“于尘世,何为?”

楚开没有回头,一缕清风拂去,攀过墙头没了踪影,竹叶在其后轻轻伴鸣。

仰首,继而展眉解颐。

“先父曾告诫弟子,生为人,人为善,善为德。”

“然苍生共理,皆有各自法则。恶法即是匿于善中,不怕纸面白,而畏灯下黑。”

“若让弟子言,明知有险仍义不容辞。倘如作壁上观,见死不救,只会落得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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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三人大气不敢出,不知过去多久,裴丘还是保持一动不动对默不作声的楚开弓腰示礼。

“渡茹。”楚开轻叹,把手交叉在背后转身准备离开。

“弟子在。”渡茹怔了一下连忙答应。身旁的另外二人也松了口气,分明只是作势旁观,结果乍一看裴丘仍泰然自若,而这两人额头早已浸满冷汗。

“把客人安顿下来,明朝启程。”

未等渡茹回应,裴丘三步上前抱拳:“裴某此生必不相忘!”

“要是子书还在的话,他也会这么做的。”楚开走到门边稍作停留,身形轮廓与日光合在了一起,使人看不清神情。继而偏过头眼神定在裴丘腰间:“子书赐给你的剑呢?”

在很多门派中还保留着赐剑的仪式,即是弟子卓尔不群或天赋异禀,又或是立功自效,勤学苦练,便会被门内首座、殿主甚至掌门亲自赐剑,传授独门武学。这铜湖门自是闻名遐迩,千明剑法更是赫赫有名,如世间谁能大展才学书一本剑法集锦,千明便定是此书绝唱之一。

铜湖掌门岳子书,曾和楚开一同习武并因志趣相投结为良友,只叹后来各自怀志而分道扬镳,岳子书即位掌门后便赐名玄字,十年不长栉风沐雨,最终铜湖门连着岳玄掌门的大名被天下人晓得了。

尚在年少时岳子书就向楚开信口开河说,几十年后若他能精通这套剑法,还当上掌门,必定要亲自赐剑那些有资格的弟子。

只叹得白马过隙,光阴飞逝,话虽成了真,人却驾鹤西去。

方才初见裴丘时,大方从容的气质让楚开看见了岳子书的身影,果不其然是门下弟子,但不见赐剑使他心存疑虑,又怕一开始就直接相问不妥当。

“裴某……四处打听无果,却偶得门内一师兄的传闻,只因盘缠不够,便用剑换来了消息。”

“你——”

“楚师傅!裴某以身外之物换来音信,皆是关系师兄性命,问心无愧。”

楚开长吁一口气:“也罢。”

随后裴丘便被带去客院安顿下来,而另外一边的渡凡在被憋了一个时辰后像打开了话匣子,越是一头雾水拉着渡弈东问问西问问,越是更不解了。

“喂,子书是谁啊?”

“应该是他们说的那个门派的掌门。”

“……那个门派这么有名气吗?”

“不知道,但看师傅如此上心,想必也是个名门。”

“那门派又发生了什么?”

“我——”

“剑呢?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

“启程?明天他们要去哪啊,我呢,我要去吗?”

渡弈扶额。留下一副“要是我知道我早就告诉你了”的神情无奈地看着渡凡。

林中隐约的莺鸟啼鸣消失了,滩阳山被笼罩进一层白雾,又是一个白昼渐远,戌时,夜幕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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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上展开了,其内躺着一把长剑。

白光映刃,精雕细刻的痕迹让它看上去实属清秀二字,亦很难使人联想到瞋目案剑的场景。

店小二麻利地过来酒菜伺候,边把温好的酒斟进瓷碗,边笑脸盈盈随口夸赞两句:“客官这一看就是把难得的宝剑啊。”

桌旁的男人不等斟满,直接端过酒碗一饮而尽。酒热烧喉,抬手打发走了一旁盯着长剑看出神的小二。

抚过剑身,一阵通透的冷意透进指腹,明知无形却似有形。

又把长剑翻了个面,刃光刹那闪烁后,一笔一画刻出的“裴”字在剑柄上方两指宽的地方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冽云剑……这都能随便交了他人,我看这在天之灵,休要安息!”自言自语罢,又端起一碗直吞下去,却只觉愈发不痛快。

酒钱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男人背起长剑几步迈出酒肆,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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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西?”

“正是,明日一早下山,不出六七十里路就能到靖西。”

用过晚饭后三人又被楚开唤去厅前商量事宜。

“我们去去就回,在此期间你们三人助各位师兄弟打理寺院,不能添乱。此外练功不可有半分懈怠,短则几日,长则半月,我回来时不得见任何差错。”

自己师傅外出并不稀罕,渡凡撑着头配合答应了两声。

出来的时候已经明月高挂,夜晚的山顶凉风习习,渡凡活动活动手臂,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掉过头跑回去。

路过后堂时一盏孤独的光亮慢慢摇曳,窗户隙里能瞥见楚开正襟危坐于桌前,对案沉思。

随即穿过荷叶丛簇的石桥后,果真在客院门前出现了裴丘的身影,青色的衣衫在皎白的月光里像玉石一样诉说着生人勿近。

“裴——裴大哥!”渡凡停下来喘着粗气挥了挥手。

裴丘一眼寻到渡凡的身影向他走过去:“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想问问,你刚到时说要找渡凡,是为了何事?”

裴丘上前一步,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小兄弟可曾对十二年前的那场大难有所耳闻?”

“这……没有听说过,抱歉…不过,我是想说!我……就是渡凡。”说罢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而淡白的光亮下裴丘垂下眼帘陷入片刻的沉思。

渡凡想到阿茹老说自己不会与人打交道,猜想是不是又说错话了,连忙摆手解释:“十二年前……也就是我被我师傅带来滩阳之前的事了,不知怎么的,我全都不记得了,实在实在是对不住,帮不上——”

话音未落,裴丘突然伸出手一把拽过渡凡的肩膀,只听得“嗖嗖”两声,什么东西划过了渡凡的鼻梁骨,以极快的速度刺穿空气飞了过去。

“快躲起来!”渡凡还没来得及摸摸自己鼻子上那条小伤口,就又被裴丘擒着衣领拉到了一堵墙后。

只见裴丘从容自如地眼观四周,随即从腰后拿出两片小刀,不及三指宽也不及一掌长,乍一看如竹叶般翠绿而纤细。

掌控好了时机,裴丘将身旁的空水罐抛直空中,果然又只听得“嗖嗖”两下,虽只闻其声但见瓦罐瞬间炸裂,渡凡赶忙抬起手臂挡住碎片时,裴丘迅速将小刀擒于指缝,紧接着侧身绕过墙壁以急如星火之势笔直扔了出去。

小刀冲过层层白雾直穿竹林,随着一阵猛烈急促的沙沙声,漆黑的竹林慢慢恢复了平静。

裴丘拍去肩上的碎片,起身整理了下仍然一尘不染的衣袖,转头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刚才的方向,似乎能把整片竹林看穿。

“这么看来,我不是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