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锦衣卫一行人押解着怀英从凤阳县向京师应天府而来。一路上怀英带着沉重的脚镣被两名身披甲胄的锦衣卫武官押着走了十几里路才到达了驿站，换乘上锦衣卫御制马车，向目的地飞驰而去。

怀英的脚踝已经被那黑漆漆的脚镣磨出一圈血泡，时间一长，变成了一圈暗红色死皮。他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饿晕了之后就被水泼醒，到了京师之后他已经神情恍惚，如同将死之人。

怀英被关到了刑部的大牢内，之所以没有被关进诏狱是因为那里已经无法容纳更多的犯人了。虽然是在刑部大牢，但是这里已经被锦衣卫牢牢掌控着，就连刑部尚书也无权插手。

怀英所在的牢房大概只有一丈见方，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因蓝玉谋反而受到牵连的犯人。见到有锦衣卫进来押送犯人，所有人都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呼喊冤枉。怀英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昨天的他们可能还在朝廷里担任要职，今天就披头散发，目眦尽裂地在这里发出绝望的呼喊。蓬头垢面，嘴歪眼斜，好像寺院里壁画中，十世阎罗殿中即将下油锅的小鬼，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惊恐。

怀英静静地靠着前墙边瘫坐在地上，连续几天的赶路早已使他疲惫不堪，昏暗的牢房中粪便的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他恐怖的神经，怀英实在不敢想象，在这种地方到底要待多久，自己的性命是不是真的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哗啦啦”一声，是铁链打开掉落在地的声音。约有七八个锦衣卫武官来到牢房门口。牢房里的人马上不安了起来，他们纷纷爬了过去，把住锦衣卫的大腿哀求着放一条生路。熟料那武官似乎练过腿法，一脚下去将那人蹬出好远，那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挣扎了几下之后昏死过去。领头那名武官巡视了一圈牢房里的人，向门外狱卒问道，“这些是今天新来的吗？”

“回大人的话，这些人都是昨天审讯招供的参与反叛的同党共四十六人，已经全部捉拿归案。”

“不错，这事办的不错，把他们全部押走。”

怀英刚刚迷迷糊糊地醒来，又不知道被叫去哪里。那大牢的通道顶多只有两人来宽，两边都是一排接一排的牢房，绝大多数人都已经麻木不仁，目光空洞。有的被严刑拷打之后伤势过重，摊放在那里，伤口已经化脓，发出阵阵恶臭，血肉模糊，早已分辨不清骨肉。有的坚决不招供被烙铁烙的全身焦黑，还有的整个人都疯掉了，在牢房里一会儿扮玉皇大帝，一会儿又扮小鬼，高呼天王饶命，满口胡言，失魂落魄。

怀英用手捂住耳朵，低着头向前走，这段路是他这么多年来走的最艰难的一段路途，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步，但心理上的沉重已经快要摧毁他的意志了。

穿过那片人间地狱之后，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外，锦衣卫们停下脚步，让所有人都跪下。面前的铁门缓缓打开，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拷问的情形。只见一名中年男子带着重枷，地上铺满了随陶片，那些碎陶片可以被弄成极其尖锐的形状，男子跪在地上，陶片深深的嵌入男子的膝盖缝中。此番场面让人看了都会感觉膝盖像是中了一箭似的，浑身打怵。

“早点招供何必受这皮肉之苦。”一个貌似是锦衣卫监刑官的人说道。随即，他转过身来对怀英这伙人说道：“你们这些人愿招供否？只要说出你们的同党，即可免除皮肉之苦。”

话音未落，那些人纷纷喊道：“大人冤枉啊！大人！”

那监刑官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下属行刑。那些个锦衣卫们早已备好重枷，在一旁等候，接到上司的命令，立刻将重枷给这些可怜的戴上。这些人多半都是京城里的名流，平日里琴棋书画，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枷锁的沉重。刚一戴上就已经双脚打颤，无法动弹，两名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将这个人架起来，丢进了铺满碎陶片的房间中。那人刚开始还能勉强站立，不一会就已经承受不住枷锁的重量。只听那小小的刑讯房间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这还不算，锦衣卫门走上前去，踩在那人的腿上，重重的碾压，让碎陶片更深地嵌入皮肉之中。那人立马喊道：“我招！我全都招！”

锦衣卫监刑官面带阴险的笑容说道：“早就跟你说，只要招供就能免受皮肉之苦，你看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来啊，剩下的人也都戴上，给我往屋里送！”

外面的人一听这话，立马连连叩头大声高呼：“我招！大人开恩啊！”

监刑官看到此番情形发出狡邪的微笑，他命属下取来笔纸，让他们开始写出自己的同党。纸和笔递到了怀英面前，怀英此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实在是觉得这种审讯极为荒谬。目的就是尽可能将更多的人卷入造反罪名的漩涡之中。怀英既不想牵扯无辜的人，也不想自己受皮肉之苦，情急之下，他只有将兵部武库司长官张继的名字写在纸上。其他的内容怀英没有凭空捏造，只是一直在反复说自己如何糊涂，听信谗言，上了贼船，求皇帝开恩之类的话。怀英毕竟是刚刚参加科举考试，很快就写完了，说来讽刺的是，他觉得这篇诬告他人为自己请罪的供词使他写过的最好的文章。

锦衣卫们将他们的招供笔录收好之后，果然言而有信，没有对怀英他们进行严刑拷打，将他们重新又带回牢房之中。接下来的几天，锦衣卫都没有来找过他们。怀英像是一个被判死刑的囚犯，每天等待着死刑的来临，也许是明天，也许就在今晚。

这是怀英想起了书中写到了文王被困羑里推演八卦，仲尼被困陈蔡著述春秋。想到那些古人的卓越成就皆是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建立的，怀英心里微微有些平静了下来，这大概就是读书的好处吧。

阴森的大牢中阳光无法照射进来，呆的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分不淸白天黑夜。

转眼间就到了三司会审的日子，这天天还没亮，文武百官们便早早的聚集在宫门之外，等待着皇帝的召见。洪武大帝朱元璋此时已经身染重病，久卧病榻。这天他也早早起驾，拖着疲病的身子于奉天殿举行三司会审。

所谓三司会审就是指三法司共同审理朝廷大案，要案。一般情况下每年举行一次。朝廷之上，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四周降下帷幕，帷幕之内只有皇帝一人。此时的洪武皇帝岁过半百，锐气褪尽，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神情，让人不禁感慨韶光易逝、英雄迟暮。再加上身体接连重病，情绪越发喜怒无常，动辄就滥用酷刑。朱元璋老了，不愿让百官们看到他这幅神情，所到之处必有层层帷幕遮拦，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立于阶下，接下来是三法司刑部侍郎曹正阳、督察院御史宋湘，以及大理寺卿黄宏。百官列于三法司之后。

“时辰已到，会审开始！”公公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宣布开始审案。

首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宣读案情经过。蒋瓛面朝百官，拿起手中案卷宣读到：“洪武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六日，锦衣卫密探向我报告，太子太傅凉国公蓝玉意图谋反，并且暗中与吏部尚书、吏部尚书、翰林院大学士等多人结党，意图里应外合谋权篡位，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对上述罪行供认不讳，按照大明律法夷其三族。其余参与造反者按轻重处斩刑、绞刑、流刑不等。”

此话一出，朝野震动。立刻就有大臣为蓝玉求情，刑部尚书曹正阳和都察院御史宋湘更是当场以滥用酷刑等罪名弹劾蒋瓛。皇帝高居龙椅，一言不发。百官们隔着厚厚的帷幕无法看清皇帝的面目神情。以为皇帝能够念及蓝玉开疆拓土之功免其一死。可熟料帷幕之后的皇帝早已是龙颜震怒。

皇帝让太监给蒋瓛传了几句话，随后便起身回宫。百官们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他们对此大惑不解，此案还没开始审，为何皇帝便起身回宫。等皇帝移驾之后，蒋瓛正立与龙阶之下，突然拔出腰间那柄御赐绣春刀，只听得一声明亮的刀刃出鞘的声音，百官们变得鸦雀无声。

“蓝玉，蓄意造反、罪无可赦，尔等替他求情，意欲何为？皇帝有旨，今日替蓝玉求情者廷杖八十，来人！动手！！”蒋瓛言罢，从大殿外面进来两队手持栗木长棍的锦衣卫。那长棍外面包裹着一层铁皮

头部呈六边形棱柱，重约五十斤。两人一组将朝廷百官一个一个地拉到殿外，临刑前蒋瓛嘱托到：“二品以上点到为止。”

当天，就有大小官员二十余人死于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