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再见
作者:清焰与风灯      更新:2019-08-01 11:12      字数:5001

“既然会妖术怎么还会这么轻易被抓?”风华问。

“千金殒命尚书震怒,全城抓捕许筱姑娘,这事都闹到皇帝那去喽!怎么说也是重臣,皇帝就派了狩灵堂的阴阳家去抓,结果这人还没派出去,许筱姑娘自己就投官了。哎,你说许姑娘要是真想躲,谁又能抓得住呢?”

“……许姑娘是真的很喜欢曹璎吧。”

大娘似乎觉得太过凄惨,捂着胸口,喟叹一声:“这就是命。”

风华不说话了。大娘看了看子桑越,先是盯了一会儿,然后捂住了嘴,而后又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小道长和曹璎有点像啊。”

子桑越皱了皱眉,大娘忙解释:“不是说品行,是说长相。”

“……”

“刚才许姑娘一直在看我。”

“也许就是因为你和曹璎几分相像,许姑娘就姑且把你当成他了。说起来曹璎也是个好官,清明道百姓受他不少庇护。要是他能守住本心也不会闹成这样,哎,可惜了……”

子桑越一直没有再开口,风华站在他身边,却似乎对此事没什么所谓。

……

雨停了。两人回客栈,一路无言。风华几次挑起话题,子桑越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想什么呢?想那负心汉?”

“算是吧。”

风华叹了口气:“有什么好想的,这不是常事么。”

子桑越抬眼,疑惑:“常事?”

风华一脸无所谓,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也并不愤慨:“这儿是兰阳,国都。功名利禄强权重势哪个不诱人?相比之下,牺牲一个结发之妻算得了什么。这不过人之常情,你只看到一个清明道主,兰阳这种事还多着呢。”

轻描淡写,甚至带了几分调笑。子桑越看着风华,第一次感觉出了偏差。

……

子桑越回了房间,拿着缚灵石出神。

不过是个普通玉石而已。他想:他并不觉得寻常阴阳家的东西会有天派上什么用场。

风华敲了敲门,手里拿了两个苹果。

“你看你,还想呢?”风华看子桑越心不在焉,主动挑起话题,

“嗯。”

“你就是太天真。”风华敲了一下子桑越的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道理你总知道吧?有重情重义的君子,就有薄情寡义的小人,不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好的。”

“为何……”子桑越低着头,攥紧了手中的缚灵石,“要怎样的无情无义,才能如此轻易抛弃结发之妻?”

“别激动,来,吃个苹果。”风华知道子桑越较真的脾气上来了,忙给他切了一小块苹果,送到他嘴边,“那个曹璎从小就穷,想攀个尚书千金自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不是有句老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子桑越拿下风华手里的苹果,摇了摇头。风华见子桑越不吃,也不再强求:“你也别怪我这么说,你从小在南山长大,身边都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读的书也都是孔孟之道,品行更没的说。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我们不如你啊,看我,我就是个在市井的小百姓,没什么思想觉悟,就理所当然觉得这种事虽然可恶,但也不是不可理解。再说愤怒,对普通人来说,愤怒都是一时的,骂几句也就忘了,像许姑娘这种事不过是饭后谈资,你太认真反倒显得你傻。愤慨这种东西在兰阳,早就没剩多少了。”

“……”

“不过虽然我是没什么高尚情操,我还是希望你守住本心。”风华笑了笑,继续削苹果,“行啦不说这个了,这下可以吃个苹了果吧?”

子桑越并不放过这个话题。他就像个小孩子,一直追问,要把被人漠视的问题探究个对错。

“如果你是曹璎……”

“如果我是曹璎我肯定不会抛弃许筱姑娘,可我也不会放过那个尚书千金,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巴结巴结。”

子桑越彻底被气笑了。

“如果让你牺牲我来换取某些你想要的,你换吗?”

“不换,这个死也不换。”

“……”

“子桑,凡事不是只有对和错两种态度,是与非的界限在兰阳你是说不清楚的,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原则底线,是与非,无非是底线高低而已。曹璎既在朝堂之上,他想往上走,挣更多的钱无可厚非,许姑娘一往情深也没错,尚书千金追求真爱不愿意做小也没错,错就错在三个没错的人凑到了一起。”

“……”

“有时候,人凑在一起就是大错。”

“……嗯。”

原来风华和子桑越对于此事的看法从一开始就截然不同,再怎么说也没用。

风华见子桑越终于放过这个话题,松了口气:“明天去哪儿?”

“随意。”

“也快该回去了,再陪掌柜几天就去别的城走走吧,我听说夏川整个城都浮在水上,我想去看看。”

“都好。”

子桑越上了床,背过身睡了。

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风华吹了蜡烛,苦笑一声。

“子桑,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

风华也明白,也知道。

喜好不同,可以迁就。观念不同,只会越来越远。两个人在一起,靠天生的吸引力,长久的共性,对彼此的忍耐。吸引力已经不重要,忍耐他也能做到,他们缺的是共性。

最基本的共性。

而分歧一旦有了开端,就像不断裂开的悬崖。不断扩张,直至把一切都吞没。

……

之后两人一切如常,许姑娘的事不再提起,那天的不悦也不约而同的“忘记”。阳光雨露交替,到了临别启程时。

北方的清早雾蒙蒙的,巷子里传来了几声狗吠,昨夜的弯月还挂在空中。初春还冷,掌柜的只穿了风华买给他的那身深蓝长衣。有点薄,也有点大,显得他有些臃肿。他拿着热腾腾的包子,手里还提着食盒装着他一大早起做的辣子鸡和鱼。

“你快回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一把年纪了,该多穿点就多穿点,臭美什么?”

“臭小子我还没这么老。”掌柜的踹了风华一脚,“上了山就给我好好修习,别一天天的就知道玩。”

“知道啦知道啦,”风华摆摆手,“等着吧,我一年后就回来,到时候我就是大侠,保你平安。”

“想得美,赶紧走吧。”掌柜的笑骂,“道长,这臭小子就麻烦你了。”

子桑越行了礼,带着风华离开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清晨的长街尽头。掌柜的一直踮着脚张望,直到彻底看不见两人,才慢慢的回了客栈。

他眼眶红了,步子也有些蹒跚,走起路来有些佝偻。

鬓边,已经生出了几根白发。

“这小子,还真是出息了……”

因为时间,两人并没有去夏川,而是快马加鞭回了南山。那些和他们一同下山的弟子们真没几个再回来的。不过南山依旧像往常一样热闹,并没有因为少了数百人而落寞冷清。

不知道为什么,再回到南山,风华懒了很多。他更加沉迷于琴、诗,练剑时只是象征性比划几下,更多的时候是在树底睡觉。琴音也没从前那么动听,只是一板一眼的照着谱子弹。他就好像丢了魂,颓废得让人难以相信。

精神的时候,他就经常去子桑霖的后院附近转悠。

一天,风华又在睡觉,子桑越忍无可忍,把书一扔,开始教训风华。

“起来,练剑。”

“……我好困。”

“昨天已经让你提早一个时辰回居安阁,今早又让你晚起了一个时辰,你很累吗?”

“嗯,很累。”

子桑越去摸风华的额头,却被风华拍开了。

“我想睡觉,让我睡觉。”

“你这么睡下去什么时候才有完,起来!”

“……”风华被子桑越揪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这一揪,子桑越才发现不对劲。

风华的锁骨下方有一点黑,平日里衣服遮着,根本看不到。子桑越把风华衣服解开一点,终于看到了完整的“黑”。

是一只梦魇蝶。

“梦魇蝶……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什么时候有的?”

“离开兰阳那天。”

“为什么不和我说?!”

风华看着一脸焦急的子桑越,心里莫名的烦躁。

“不想。”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嗯,梦到以前靠偷东西过活的日子。”

“跟我去找长老。”

风华翻了个身:“不去。”

“你在闹什么脾气?!”

“就是不想去,你别管我了。”

子桑越忍无可忍,把风华打晕了带着他去了正阳殿。

……

“这梦魇蝶什么时候有的?”子桑霖问。

“风华说,是弟子和风华离开兰阳那天。”

“为什么不早来?”

“弟子刚刚发现,风华不知为何……有意隐瞒。”

子桑霖叹了口气:“梦魇蝶来自黄泉,十分少见,且阴气极重。不仅如此,它会放大人心底的欲望和本能。”

“放大?”

“懒惰的人更懒惰,自私的人更自私。不过发现得还算早,越儿,跟我去拿药,具体把在山下的事说清楚,好搞清楚风华是怎么招惹梦魇蝶的。”

“……是。”

可当两人拿药回来的时候,躺在屋子里睡觉的风华已经不见了。正是上午,弟子们还在练剑,子桑越去后山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再回正阳殿,却是另一副光景。子桑霖大发雷霆,风华跪地认错。

原来是风华偷了后院的鸡,犯了南山“偷窃”的大戒条。子桑霖一眼就看出鸡少了一只,直接去膳房把风华抓住了。风华厌倦了南山千篇一律的素食,想开开荤。若是没有下山去,没尝到掌柜的好手艺也就罢了,可偏偏辣子鸡,西湖醋鱼,红烧排骨的味道就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心心念念想着吃肉,难免把主意打到了子桑霖的鸡群上。再加上梦魇蝶的作用,风华最后又找回了“偷窃”的老本行。

子桑越难以置信。

“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风华认错,语气却敷衍至极。

看来是梦魇蝶的劲儿还没过去,应该先消掉梦魇蝶的。

“为何偷窃?”

“弟子想念掌柜的辣子鸡,所以想着自己做一只解解馋。长老,您的鸡那么多,多一只少一只又有什么关系?”

“放肆!”子桑霖一敲拐杖,把子桑越都吓了一跳:“这是南山,不是兰阳,你还无法无天了!偷窃有理?!”

“长老,依弟子之见,还是先除去梦魇蝶较好。”子桑越说出心里想法:毕竟看着这个“顽劣”过头的风华,他也很难受。

子桑霖瞪了一眼风华,施术让风华晕了过去。

再醒时,梦魇蝶没有了。风华没了梦魇蝶,又成了纯良好少年,还为自己的没礼貌给子桑霖子桑越道了好久的歉。不过既然偷了,禁闭肯定是要关的。

玉寒窖,面壁三月思过。

走下花楼,风华直打哆嗦,子桑越却一点儿反应没有。

“你不冷吗?”

“若是你专心修习,一年足够练出抵御寒冷的内力。”

话中不乏嘲讽意味。

“别生我气了,我以后肯定不会偷的,是因为梦魇蝶我才……”

“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你起意,现在你还要把一切归结于梦魇蝶吗。”

“……对不起。”

“先是曹璎,再是偷窃,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身为南山弟子没有一颗明事理的净心,不能做到慎独自律,你是对不起我?”子桑越冷声道,“掌柜希望你能改变,去掉所有邪念,不偷不抢,走正道。你这样,不仅对不起你自己,更也对不起对你寄予厚望的掌柜。”

风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一声:“哈,是啊,我对不住掌柜的。”

子桑越面无表情地看着风华。

“是我目光短浅,是我卑鄙无耻,我守不住本心。我没有你那么高尚的品德,我哪儿比得上你?你是第一门派的三弟子,从小万众瞩目,收人追捧歆羡,你哪儿能看得上我这种市井小民?说我不明事理?说我颠倒是非?你还真是喜欢站在高处看人啊子桑越,要不咱俩换换,换成你从小被爹娘抛弃,寒冬二月被扔在大街上,能做的只是抱住路过行人的大腿求他们行行好给点吃的,你还会觉得曹璎这样的人可耻?要是你曾经过了靠偷东西为生的日子五六年,你还能这么轻易的说出偷窃可耻?子桑越,你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你凭什么这么评判我?”

风华红了眼,激动的情绪让他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早就隐约察觉到,自曹璎那件事过后,子桑越就有意地在疏远他,言语间甚至都透着若有若无的轻视。他本来就是被子桑霖带上南山,禀赋并不如人,这种寄人篱下的自卑感已经让他这样一个很自尊的人难过了很久,如今连子桑越都这般嘲讽他,他又怎能不愤怒?

这下成了子桑越不知所措。

“行了别说了,”风华转过身,不再看子桑越:“我没读过什么书,不过也知道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浪费你这么久的时间跟一个不适合的人在一起,我给你赔罪。出去了我绝对不再纠缠你。你要是不愿意给我送饭,叫别人也无所谓。”

子桑越摇了摇头:“你是要跟我分开吗?”

风华冷笑:“主动权不是在你吗?”

“好,那就分开吧。”

“也是,早晚都会,从一开始就不合适。子桑越,也就是你会把人喝醉之后的话当真。”

子桑越摔了食盒,夺门而出。

门外桂花簌簌,门内寒气入骨。风华打开食盒,一群子桑越放进去用来保温的小光球飞了出来,碰到冰壁就消失了。饭菜还热,香气四溢。

只不过他现在尝到的也只有咸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