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计破东垣
作者:韬文略武      更新:2019-08-01 16:44      字数:6040

西线的胜利鼓舞了东线的将士,其余五路部队加紧进攻节奏。然而,他们的进攻也不是都那么顺利,其中刘邦在东垣就遭到顽固的抵抗。

守将赵利是陈豨的心腹,一个典型的顽固派。他站在高大的城墙上,冷冷地看着城下比蚂蚁还要多的汉军,冷酷的脸上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只见他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任你兵多将广,我自岿然不动。”他这种大无畏的精神直接影响到他的士兵,他们跟着他,誓死守城,决无降意。

刘邦的性格能大能小,能粗能细,能屈能伸,决定了他在战场上不会乘坐华丽尊贵的御辇,他换乘一辆毫不起眼的普通战车,由夏侯婴驾着,随着大队人马逼近东垣。

皇上亲临前线,对部队无形当中有一种鼓励的作用,将士们鼓噪的声音响彻云霄,颇有灭此朝食的气象。

然而,令刘邦诧异的是,东垣城上的守兵从容自若,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守兵各就各位引弓搭箭,目不斜视地盯着即将进攻的汉军。他不由暗暗佩服赵利。看来这个赵利有些能耐,大兵压境无所畏惧,依仗城高壕深,死把硬守,是一条汉子,看来要想攻下东垣城,是一件并非容易的事,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若能说服赵利投诚,可避免无谓的牺牲和损失。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夏侯婴,夏侯婴明知赵利顽固,不会接受招安,但是又不便扫皇上的雅兴,淡淡地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陛下,我去喊话,还是让谁去喊?”

“朕亲自喊话。”刘邦惟恐错过劝降赵利的机会,决定亲临险地劝说。

夏侯婴是一个有经验、有脑筋的人,可不想让皇上冒险,在离城一箭之地,早早地停住战车。他把手卷成喇叭形,对着城上,高喊:“赵利,陛下有话要对你说,快来听训。”

一个守城的士兵将皇帝要与赵利对话的消息报告赵利,赵利眉头一皱,犹豫片刻,然后撒开两条长腿,大步走到与刘邦正对面墙垛后,放开喉咙,大声喊道:“皇帝老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将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听你啰嗦。”

对于赵利出言不逊的答话,刘邦似乎并不着急。他耐心劝解道:“赵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前,朝廷军队把东垣城围得里外三重,水泄不通,即使是一只鸟,也插翅难逃,将军若能主动献城,朕既往不咎,让你官复原职,照常使用,如何?”

“刘季听着,本将军誓与东垣共存亡,城存我存,城亡我亡。”赵利死心塌地为陈豨卖命,根本不吃刘邦这一套,居然傲慢地呼出刘邦的乳名,以示对刘邦的侮辱。

刘邦仍然不着急,耐着性子劝说:“即使将军不为自己考虑一条退路,难道将来不怕灭族吗?若朝廷军队打破城池,你的家族因为你的无谓的抵抗而覆灭,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哼,刘季,你就死了这份劝降的心吧,本将宁可战死,决不投降。”赵利冥顽不化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扭过头,命令手下的士兵:“弟兄们,放箭。”

躲在榘垛后的守兵张弓搭箭,纷纷射出一支支箭,由于夏侯婴事前有思想准备,箭枝都落在离他仅有几步远的地方。

刘邦那个气腾地升上来,“噌啷”一声,拔出剑,指向城上,大呼一声“冲啊。”

顿时,汉军像决堤的洪流,滚滚涌向城下,跨过壕沟,把云梯搭在城墙,然后执着盾牌,踏着梯子,向上攀爬。

城上扔下一块块石头,砸得爬在梯子上的士兵头破血流,跌落在坚硬的地上,靠在城墙上的梯子被守兵用长枪捅翻,汉兵首轮进攻宣告失败。

紧接着,汉军发起第二轮、第三轮进攻,都被赵利打退。望着被击退的汉兵,赵利笑着命令:“兄弟们,骂这些龟孙们。”

“刘季刘季,流氓无赖,贪财好色,常败不胜。”城墙上响起一片讥讽的骂声,此起彼伏,羞得刘邦无地自容。

刘邦打了败仗,无计可施,只好咬牙切齿,痛骂不止:“狗娘养的,赵利好损。”他给汉军下了一道死命令:“尔等要牢记辱骂朝廷的守兵面目,等城池攻破后,朕要一个一个地收拾他们,让他们为今天的辱骂付出掺重的代价。”之后,朝廷军队在刘邦的率领下,抬着伤员,返回营地,暂时停止对东垣的攻击。

刘邦回到帐中,夏侯婴接过他的铠甲,挂在帐壁,一声不吭地退出来。

东垣战事进展不顺利,刘邦生了一肚子闷气,脸色铁青,坐在御床上,无处发泄。侍卫与宦官们谁都知道他的脾气,此时傍边,等于自找没趣,他骂起人来,不仅没完没了,而且不堪入耳,不如干脆远远地躲着他。

谋士陈平在帐外碰到夏侯婴,夏把战斗经过详细地给陈平描述一番,陈平微微颔首,笑着说一句:“意料之中。”便踅身走进帐内。

刘邦待陈平还算客气,盛怒之下,不失礼节,他指一下木墩,示意陈平坐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这帮狗杂种,竟敢辱骂朕。”

陈平熟知刘邦的德性,笑着说:“兵法云,怒而挠之。陛下可不要上赵利的当啊。”

经陈平这么一提醒,刘邦顿悟,说:“还是卿的脑子快,赵利的小把戏还真的把朕给骗住了。在朕的心中,一个子房,一个卿,可谓算无遗策,计无不中。”

“承蒙陛下信任,臣知无不言。”陈平对刘邦常怀感恩图报之心是诚心诚意的,不是虚伪客套的。

“卿是否已有破东垣的妙计?”

“臣尽知城下战事,已想好破敌之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计需用两三旬。”

“太慢。”刘邦恨不能一下子攻破东垣,剖赵利肝胆,以泄心头之恨。

“慢有慢的好处。”陈平慢条斯理地说。

“大军钝兵城下,哪来的好处?”刘邦斜视陈平一眼,用不满的口气说。

“东垣壕深城高,兵坚甲利,急切难以攻破,白白牺牲士兵的生命。臣愚意切断东垣的水粮之道,围而不打,时间一长,城内断水断粮,不战自乱,赵利能耐再大,也难以驾驭。”陈平娓娓道来自己的妙计,仔细为刘邦分析。

刘邦即使再着急,也是一位有丰富实战经验的统帅,他极力调控一下急躁情绪,从御床上起来,在帐内来回踱步,仔细品味着陈平的妙计,觉得此计利大于弊,于是他决定采纳陈平的建议。只见他转怒为喜,笑着对陈平说:“卿说的不无道理,朕采纳了。”

赵利期盼朝廷军队赶快攻城,他每天站在城头,毫不懈怠巡视各处,督查守城将士严阵以待,以便于在敌人进攻时大量杀伤敌方有生力量。正当他打着如意算盘时,他突然发现朝廷军队开始绕城掘壕筑栅。据属下报告,汉朝军队正切断他们所有的运粮之道,包括通往城内的水道。

赵利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仓库里储存的粮食可支撑一个多月,一个月内可以不用考虑吃的问题,可一个月以后呢?一个月以后汉军若继续围城,城内不用说抵挡进攻,恐怕生存都成问题。城内仅有的一口水井供全城军民使用本来就紧张,军马全靠护城河上游的水,如今朝廷军队断绝城内城外的通水运粮之道,此招够损了,也够阴狠的,可见皇帝身边有高人指点。如朝廷军队一个月内师劳兵疲,不战自退,则东垣侥幸,如朝廷军队养精蓄锐,长期围困,东垣危殆。从这几天汉军行动迹象看,汉军似乎并不急于进攻,不像速战速决的样子,倒像旷日持久的战法。赵利越想越感到不妙,但也无计可施。

对东垣来说,固守待援是它目前最好的办法,倘若外援不至,那它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刘邦搂着戚夫人,喝着小酒,准备长期围困东垣时,接踵而至的好消息让他振奋不已。周勃占领晋阳,郭蒙、曹参擒斩张春,灌婴阵斩侯敞,活捉王黄,樊哙擒捉曼邱臣,陈豨大败亏输,逃往匈奴,四路大军取得辉煌胜利,只有攻打参合韩王信的柴武一路尚无音讯。刘邦的心情格外爽,他颁布诏书,让灌婴、樊哙二将押着王黄、曼邱臣,率部到东垣汇齐,自有妙用。

没过几天,灌婴、樊哙如期到东垣。樊哙翁声翁气地问刘邦:“陛下,留着王黄、曼邱臣有何用,干脆杀了得了。”

“你就知道杀、杀、杀,还知道什么?”刘邦瞪起三角眼,奚落樊哙。

“那还供养他们不成吗?”

“你们这个亲戚呀,到一块儿就吵嘴。”陈平乐呵呵地调侃:“樊将军勇武绝伦,在襄国把陈豨打得一败涂地。”陈平一顶高帽子送过去,吹得樊哙心里甜滋滋的。

“卿乃相才,再大的矛盾经卿化解,顿时烟消云散。”对于陈平两头讨好,左右逢源,刘邦心中有数。

陈平很老道,对于刘邦似褒似贬的话,并没往心里搁,笑着对樊哙说:“樊将军,陛下暂时不杀王黄、曼邱臣,你说到底有何用?”

“陛下葫芦里藏什么灵丹妙药?”樊哙眨眨眼,粗大的手搔几下后脑勺,惶急地说:“本将不知道。”

“匹夫之勇。”刘邦粗鲁地骂道。

陈平委婉地说:“兵法云,将者夺其心,士者夺其气,朝廷军队围困东垣一个多月,城中粮草快用完了,但赵利不肯开门投降,什么原因呢?我想他对外援还抱有一线希望,如果把他这个希望断绝,即使他不投降,恐怕他的部下也要各自谋生路,献出城门完全有可能,捉拿他也未可知。”

“夺将心,沮士气。”樊哙敲着脑袋,似乎有所感悟,然后不耐烦地说:“曲逆侯,人们都说你是智多星,我看你也别讲大道理,老樊没那么多心眼,你不妨直接把妙计讲给咱听。”

“将军莫急,你手上那两个活宝贝,用处大得很。”陈平熟知樊哙的性格,不急不恼地说。

“把王黄、曼邱臣怎么处置?”樊哙急忙问。

“押到城下,处以磔刑。”刘邦恶毒地从嘴中吐出一句话,陈平默默地、轻轻地点下头。

樊哙捋起短袖,兴奋地说:“把这个活儿交给我吧。”

“你是杀猪出身的屠夫,干这个活儿手到拈来,不交给你,交给谁?”刘邦知人善用,知道什么人派什么用场。

陈平笑着说:“你刚到军帐,先歇歇脚,一会儿啃几个猪蹄子,喝几碗酒,带几个刽子手,到城下把二囚一刀一刀地剐了,让城上人梦中也害怕。”

“没说的,想当初,咱樊哙冲进鸿门宴,舍生忘死硬保陛下,连项羽也敬咱三分,那才叫过瘾。”在刘邦面前,樊哙又开始炫耀自己的光荣史。

“德行。”刘邦哼着鼻子,拉长脸,戏谑道:“居功自傲,天天念叨在嘴上,你当朕没记着,朕如果没记着,也不会封你为侯。”

樊哙碰了一鼻子灰,扫兴地走出军帐,他与刘邦之间虽是连襟,但经常拌嘴,要不是吕后横在中间,刘邦早把樊哙开涮了。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汉朝刚建立,异姓王的叛乱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还需要一帮武将替朝廷讨伐,樊哙属于那种能征惯战的将军,在平定内乱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刘邦心中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所以平时樊哙顶撞刘邦,或者夸海口时,刘邦稍微训斥几句,也就罢了,从未严加惩戒。

樊哙返回自己的大营,让将士们开饭,厨子为他送来几只肥大的猪蹄,他用刀子切成大小不匀的块状,塞进嘴里不住地狂嚼,一边端起酒碗,连饮几碗酒。等他酒足肉饱,叫来刽子手,押着绑着王黄、曼邱臣的囚车,发着吱吱嘎嘎的、刺耳的、恐怖的声音,在离东垣城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汉军围困东垣一个多月,城中开始缺水断粮,赵利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外援上,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外援,东垣城不用朝廷军队进攻,恐怕内部阵脚就乱了。他想到陈豨,暗暗叹道:主公啊,赵利已为你尽忠,可朝廷军队兵力太强,东垣城支撑不了几天,城陷之日,末将舍生取义固然是一条路,但这条路却是无谓的,投降吧,刘邦肯定不容,我让将士们在城上辱骂他,他心中已埋下仇恨的种子,末将完了,东垣完了。正当赵利内心暗暗哀叹,苦思无计时,一个军校跑来报告:“朝廷让将军到城上观戏。”

“观戏。”赵利心里一个激灵,嘴里嘟嘟囔囔:“观什么戏?”

“他们说将军到了城上,自然明白。”

赵利披上铠甲,随着军校,龙腾虎步来到城墙上,隔着城垛往下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十个刽子手凶神恶煞地站在两个囚犯的身边。赵利瞪大眼睛细看,这不是王黄、曼邱臣两位将军吗?又往刽子手身后看,樊哙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瞪着一双牛犊子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倒吸两口凉气,暗暗想:“难道襄国、曲逆两路均已失败,那陈豨将军呢?他在哪里?”

“赵利小儿听着,尔的主子陈豨逃往匈奴,朝廷军队已攻占太原、曲逆、襄国、聊城,斩杀侯敞与张春,生擒活捉王黄和曼邱臣,尔现在投降还未晚,我到陛下跟前,为尔求情,饶尔不死,如果冥顽不化,执迷不悟,王黄、曼邱臣今天的下场,就是尔的下场。”樊哙仗着一股酒气,指着王黄、曼邱臣,喝令刽子手:“把他们一刀一刀剐了,让城上的士兵看一看,这就是叛将的结局。”

刽子手割下王黄、曼邱臣的耳朵、鼻子、舌头,剜下他们的眼珠子,残忍地抛到空中,任由落在草地上,两个将军被反剪着,开始还含混不清怒骂,到后来疼得失去知觉,直到身上的肉被剐净,五脏六腑被军校的长枪挑着,方才结束这场残忍的恶作剧。

赵利被樊哙的残暴行为激怒,他命令手下军校:“放箭。”

箭像零落的雨点一样,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无力地落在樊哙眼前。樊哙仰天哈哈大笑:“赵利小儿,本将军早已料着尔有此招,离尔甚远,看尔还有什么把戏,都使出来吧。”

赵利长叹一声,重重地把拳头砸在城垛,偷眼细察守城将士的表情,看到一个个吃不饱肚子、面带菜色的汉子们惊恐万分。他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这城也守不住了。他强撑着,离开城头,回到衙内,一个人寻思着,外援没有指望,打又打不过,守又守不住,投降吧,又怕刘邦报复,那只剩下突围一条路,至于突围,能不能突出去,看运气吧。

樊哙城下残暴的举动在守城军队中引起强烈震动,他们深深知道:依靠外援已成梦幻,必须自寻出路。他们开始出现骚动,像没头苍蝇乱哄哄的,甚至出现抢劫现象,将官们弹压不下去,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下午。

赵利也根本无力弹压,只好把他们集中起来,让大家伙饱餐一顿,然后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趁夜色降临时,大开城门,分头逃逸。

刘邦的大帐内燃着明亮的烛灯,小宦官赵谈蹲在地上,服侍刘邦泡脚,刘邦巨大的身影映在帐壁上。他敞着怀,毫无顾忌裸露着像虬枝一样的乱蓬蓬的胸毛,只见他锁着龙眉,细细思量:此时此刻,赵利有何反应?要不吓破了胆,城中不战自溃,要不铁了心,作困兽斗。

帐外传来士兵们的喧嚷声,随后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刘邦怔了一下,高声喊道:“怎么回事?”他低首看一眼小宦官赵谈说:“出去看看。”

赵谈顾不上帮他擦脚,瘦小的身子倏地消失于他的视线。没有多大一会儿,赵谈领着颍阴侯灌婴,大步跨入帐中。

灌婴长得比周勃还要猛些,鲜明的铠甲裹在他那雄壮的躯体上,佩上一柄长剑,就好比一尊天神降世。他站在刘邦的身边,大声禀报:“陛下,敌人的城门四面大开,不知从中涌出多少叛军,在拼命冲击我们的阵营。”

“狗娘养的,想跑?”刘邦一脚踢翻水盆,盆中的水撒了一地。

赵谈赶紧拿起脚布,帮刘邦擦干脚。刘邦蹬上鞋,掩好上衣,嘴里骂道:“传朕的命令,三军将士一齐操家伙,围追堵截,不准放走一个敌贼。”

“诺。”灌婴应声跳出帐外,带上将士,操起兵器,围杀敌人。黑暗中,分辨不出敌我;混战中,也容易误伤自己人。灌婴不亏沙场宿将,他传令军队:每人左臂系一条白巾,凡系白巾者为自己人,没有的就是敌人,杀无论。这一招还非常灵验,叛军死伤惨重。

赵利很乖巧,很快发现对方这个秘密,吩咐手下人脱下白内衣,撕成一绺绺长巾,模仿汉军系在左臂上,在乱军之中竟然安然无恙。当他们脱出重围后,不敢有一丝喘息,拼命向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