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风声飒飒。

温瑶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许多纷杂的场景。

梦的尽头，火红的枫叶飘落，爸爸妈妈站在树下，倏然，又消失了。

然后，梦醒了。

温瑶起床，洗漱，上课，一切如常。

很久没想起父母了，温瑶揉了揉脑袋。

又是午后，杨楠和往常一样坐在她的对面写作业。

其实按照他的成绩完全不需要再来了，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都写错很多，让她仔仔细细一题一题地讲。

为什么？温瑶张了张口，却没问出声。

“老师，你这几天怎么老是发呆啊？”杨楠抬头，对上温瑶茫然的眼。

“嗯？什么？”

“噗，我说老师最近老是发呆啊。”

“啊，是吗。”杨楠眼里的光闪得刺眼，温瑶微微避开了他的视线。

“是啊。”笑意渐深。

“写你的，那么多话。”

又是闪着晶片的草莓笔盖，砸在杨楠头上，不轻不重。

杨楠笑：“好。”

心事太多，完全没法静下心来。再加上杨楠的故意调笑，温瑶索性放下笔，趴在桌上休息。

一闭眼，不是红色的枫叶，却是清凉的午后。

梦里，是温瑶来实习的第一天。

温瑶柔和了眉眼，沉浸梦中。

她看见自己走进昔日的校园，迈着忐忑不安的步伐......

“学长，你教哪个班啊？”分别开过会议后，温瑶和陆度风会合。

陆度风，人如其名，和煦如风。

陆度风和哥哥是旧识，哥哥进孤儿院之前，两个人是好兄弟，进了孤儿院之后依然偶尔还有联系。

后来，温瑶结识了温筠，在孤儿院里受他庇护，认他做哥哥。

从小到大，三个人也时常一起偷跑出去玩，一来二去便也熟识了。

再后来，知道温瑶考上了陆度风所在的大学，温筠便拜托他照顾温瑶，按照温筠的原话来说，就是——“你们俩啊，都是孩子心性，考个大学还跑这么远，生怕我管着你们了。这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温筠从小就是孩子王，也没怎么上过学，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仗着自己年纪大，让孩子们都喊他哥哥，每每此时，温瑶和陆度风只敢偷偷对一对眼神，无奈地相视而笑。

憋屈，太憋屈了。

憋屈的学长大人把矿泉水递给温瑶，回答道：“五班。你呢？”

“十五班，艺术班呢。”温瑶自然地接过，已经习惯了陆度风的贴心。

如风般和煦的人确实应该是这样的。

“我看我们瑶瑶，很有艺术天赋啊，校领导真是好眼光。”陆度风揉了揉温瑶的头发，笑得如沐春风，“不像我，天天要和那帮理科男打交道。”

“哎呀哎呀，不要摸我头，头会油啊会油！”温瑶拉开他的手，抱怨道。

多么体贴的人啊。

温瑶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自然不会学习什么乐器绘画传媒之类的，陆度风巧妙的言语，顿时把温瑶的忐忑驱散了。

何必执着呢，都已经过去了。

因为温瑶，确实是学过乐器的。

小时候，妈妈曾送她去学弹钢琴。

小温瑶笑眯眯，跟着妈妈去见钢琴老师，去见小伙伴。每天，她都要在桌子上模拟弹琴很久，她还会认认真真地剪掉长长的指甲。

在钢琴老师的小屋里，小温瑶跟伙伴们一起看过雨后的彩虹，练习过四手联弹，可最终还是散了。

没有人和陆度风一样，像找到温筠一样找到她。

温瑶是在晚上上班课的时候初次来到十五班的，王老师介绍过后温瑶踏着掌声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是温瑶，接下来这个学期由我担任大家的英语老师，请多多指教。”说着，便随手拿了一支白色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划过，留下一个飘逸的“温瑶”。

“第一次实习嘛，都会有点紧张的，面对那么多人。”吃晚饭时，温瑶难为情地给陆度风讲她在班上的自我介绍，陆度风见她埋着小脑袋不肯说话，低声安慰道，“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万事开头难。”

“......”温瑶把脸埋得更深了。

什么鬼，当时自己怎么想的，总感觉这自我介绍怪怪的，哎呦喂是不是有点傻啊......

“好啦，快吃。”陆度风俯身越过桌子，把温瑶的头从她的怀抱里“抠”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温瑶嗅到陆度风指尖的清淡香味，大约是什么肥皂的味道，脸更红了，慌忙答应着甩开了陆度风的双手。

陆度风收回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眸色渐渐深沉。

小姑娘长大了。

今天睡醒的时候，杨楠却还在。

温瑶看着他写的作业，错得......惨不忍睹。

“杨楠，这就是你写了一中午的作业？”

“是啊。”语气理所当然，表情理所当然。

小鬼......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

还真没有......

“你过来。”

杨楠磨磨蹭蹭地把转椅滑到温瑶旁边，带着一股风，微凉。

“老师我真不会......”委屈巴巴。

“看题目，把你刚刚思路说给我听。”

生活继续闹闹腾腾地往前走，时光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地丢失。

学校终于迎来了月假。

学生们背着一大堆作业，垂着疲惫的眼皮，踏出了教室。

唯有十五班，与高三各班不同。

个个喜气洋洋，好像要回家过年一样。

“终于放假了，可憋死我了，回家咯！”

“瞧把你委屈的小媳妇儿样，啧啧啧。”

“嘿，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大老爷们儿。”

“噗，夏北川你可别逗了。”

“哎呦喂，杨楠你怎么还跟云依依一伙了。”

“......”

自温瑶宣布放假，这堆孩子已经在教室闹了很久了。

“大家记得带上作业，下次来了以后课代表收齐了给我看，都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值日生关好门窗。”温瑶交代了一番就打算走了。

“老师老师老师！”楼梯间，温瑶听见杨楠的声音。

转身，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老师，看电影吗？”

“嗯？班上组织的新活动？”

十五班经常自己举行很多活动，不论是放假还是上学，都能玩出自己的花样。

“不是不是，这次就我俩，那个，去吗？”少年局促的眼光飘啊飘，就是不看她。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五点。”

“在哪？”

“万达。”

“好啊。”

如果是你，那当然很好啊。

正是三月末的天气，傍晚空气微凉，却极为舒服。

“学长，今天晚上我去看电影，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本来不必叫学长的，但在学校喊习惯了也就懒得改口了。

“哎哟，瑶瑶这是要跟谁去看电影啊。”浅浅的笑意顺着电流从那头到这头。

“哎呀，朋友，朋友。”温瑶也不知自己为何不告诉陆度风实情，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觉有些好笑。

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杨楠，又鬼使神差地仔细化妆，当真是不像她。

“好，你去看电影，学长我呢就自己溜达去了。”陆度风听温瑶的语气，想必是不愿告诉他，便岔开了话题，“但是明天中午你得跟我汇报你的工作。”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先挂啦拜拜。”温瑶一听他提起工作就深感恐惧，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陆度风都能给她讲几个小时。

对着传来忙音的手机，陆度风汗颜，我话有这么多吗，真是的，不礼貌。

温瑶最终还是擦去了精致的妆容，化了淡妆出门。

太刻意了太刻意了。

五点，天色渐晚，温瑶顺利找到了站在门口的杨楠。

像是等了许久，见温瑶来，长呼一口气：“老师......”

刚开口就被打断：“你没觉得在这种场合叫老师怪怪的吗？”

温瑶带着灰色针织帽，穿着粉色的卫衣，配着白色的裤子和鞋子，跟杨楠站在一起，好似校园里的小情侣。

“啊，那，那怎么叫......”温瑶自远方走来，到他眼前才位于灯光下，看清了她的打扮，杨楠竟有些手足无措，说话也打了结。

“噗，就叫名字好啦。”温瑶见他局促的样子，只觉这大男孩太可爱。

“温...温瑶。”还是有些不习惯，杨楠小声地叫出了口。

“走啦，电影什么时候开场？”说着，温瑶拉着杨楠灰色卫衣的袖子，往商场里走，乍一看，竟有些像情侣装。

杨楠顺从地跟上，眼前的女孩不过比他大两三岁，却充满了青春气息，粉色的小背包背着，好似夏日里甜甜草莓，可人甜美。

“杨楠，我想吃冰淇淋啊，草莓味草莓味。”

“杨楠，我觉得这衣服挺适合你的，要不要试试？”

“杨楠，陪我去买草莓汁，口渴口渴。”

“杨楠，这裙子好好看，我贼喜欢。”

“杨楠杨楠......”

杨楠无奈，帮温瑶拿着包，跟着她逛来逛去。

“温瑶，还有五分钟，咱们上去吧。”杨楠拉了拉她的袖子。

不知何时温瑶已经在一个水晶专柜站了许久，看着里面一条粉色的项链出神。

见她没有反应，杨楠只好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又拉起她的手往电梯走。

手心微微出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温瑶反应过来，右边是凉丝丝的草莓汁，左边是热乎乎的大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握住杨楠的手，大跨一步，走到杨楠前面。

真是腼腆的小孩儿，哈哈。温瑶笑意深深。

进电梯前杨楠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温瑶发呆的专柜，又转头跟上温瑶。

草莓味的女孩。

大约是暖气开太足了，手心微热。

却，没人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