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云一行人乔装打扮过后，乘着最早的一班列车驶向赣城。坐定后，月明对着身旁的璟云问道：“爷为何不将月明留在锦城，这样万事也好有个照应，有下官里外周旋，也可以保护先生的安全。”

“锦城上下都知本帅与成才是君子之交，而如今神医裘莫提愿意为了上官三爷的病痛亲赴赣城，作为上官三爷身旁的得力助手，副官你又怎能不随毫无武功的神医一道前行？”璟云微微一笑，“成才如今以本帅的身份处在内外设防的上官公馆，自有兵将会护他周全。”

隔壁车厢

小桃红主仆两人正兴高采烈地谈心，“晴儿，我到时候要去玉茗堂唱一曲儿，最好能够巧遇一位画师，替我绘制一副丹青，似豆蔻芳虞，如人间梦暖，听飞雁长鸣，那该是一件多么烂漫的喜事。”

“小姐呀，晴儿每每听您提起《牡丹亭》里那些‘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这样的句子来，便觉心中温暖，好像有数不尽的浓情蜜意，只愿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小女子羞于说起这些情爱之事，晴儿说出这番话时，脑海中骤然浮现了某个人的面容，虽是稍纵即逝，但也依然鹰击长空留了痕迹。晴儿不经意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那手上似乎有灼烫之感，晴儿登时摆了摆手，双颊已是羞得通红。

小桃红并未注意到晴儿的动作，只是自顾笑着点点头，“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真是不知汤翁昔日历经了怎样的悲欢离合，才能写出这样一番话来。”小桃红转过头，笑眼眯眯地对着晴儿说道：“小丫头，日后你若有了心上人，可别像那杜丽娘一般情窦初开却饱受相思之苦。你大可大大方方地告诉小姐，我会为你做媒，让你风风光光嫁于爱人为妻。”

“小姐您说什么呢！”晴儿双颊红得更为明显，好似滴得出水来，她轻轻推搡着小桃红，“晴儿不理您了！”

“好啦，我的好妹妹你不理我，谁还理我呀？”小桃红搂着晴儿的双肩与她打趣。此时，耳畔传来了邻座乘客的讨论声，“诶，你听说了吗，上官三爷突发病症，如今已是昏迷不醒了，恐怕……”

“啊？”邻座之人震惊，“上官三爷？大帅得病了吗？哎哟，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这么好的官哪儿去找哟，菩萨可一定要保佑大帅早日康复啊！”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小桃红似乎听到了璟云的名号，神色一凛，便朝着邻座问道：“您二位在聊些什么呢？”

那二人抬起头来，登时喜出望外，“荣庆班的名角儿红老板，真是有幸能在此处遇见您，您也要去赣城？”

“呵呵，不敢当，这正是要去赣城呢。”小桃红打着官腔回应，抬手将脸旁散落的青丝别在耳后，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您二位方才可是提到了上官三爷？”

那二人对望一眼，又变得愁容满面，“您还没听说呢吧，三爷也不知怎得了，突然一病不起，连名医裘莫提都束手无策，怕是难逃此劫了……”

“喂，你别瞎说！”那邻座的小伙子拍了一下此人的肩膀，又转头对着小桃红开口：“红老板你别听这小子瞎说，他平日里就是这样口无遮拦惯了，也没个正形！大帅是个勤政为民的好官，又是个顶天立地的军人，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小桃红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至于那青年人后面说了什么她也一概没有听清，只是清晰地记得刚才那人说了“一病不起”、“束手无策”、“在劫难逃”这样的词语来。她死命咬住下嘴唇，可依然不能抑制身体因尚未震惊慌乱而导致的震颤，“他病了？”

“啊？”那青年人一愣，随即点点头，又指了指邻座之人，“他是这么说的……”

“你们可是在谈论三爷的病情！”此时坐在小桃红前方的一位中年人转过身来，“我家外甥是三爷麾下的一名亲兵，近日来神色颇为凝重，我们也曾问过他三爷的身体状况，他也只是叹息摇头，对具体情况也是三缄其口，想来的确如外界传闻一般……”

“不！不可能！不！”小桃红疯了一般推开众人，朝着厢门奔去，口中喃喃自语：“上官璟云，你怎么能够出事！上官璟云！”

正在闭目沉思的璟云似是听到了呼唤一般，蓦然睁开双眼。他打量着周围众人，或闭目养神，或安静看报，并没有人在叫他。璟云揉揉眉间，这是怎么了？竟然听到了有一道女声在呼唤他，用急切的声音呼唤他。璟云自嘲道，自己居然也会想女人了？

月明见璟云转醒，便起站身来，提着水瓶离开，“我去为您打热水来。”

“小姐！小姐！”晴儿尾随小桃红之后，在厢门外走廊处追上了小桃红，“小姐您要去哪里！”

“我要下车！我要去见他！”小桃红眼眶红红的，指尖却因为紧握的拳头用力到发白，“他病了，晴儿，他病了……”

“小姐，您……”晴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晴儿并不傻，小姐自打遇见上官大帅以来，已经有过几次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经历。如今一听见上官大帅身患重疾，小姐便成了如此，那她口中的“他”究竟是何人，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了。“小姐，列车已经发车了，您总不能现在下车吧？”晴儿走上前抱住小桃红，柔声安抚她，“到了下一站，奴婢陪着您一道去乘返程的列车行吗？”

小桃红抿着嘴唇，眼泪却簌簌落下，“谢谢你，晴儿。”

晴儿笑了笑，扶着小桃红走回座位，“您先休息，奴婢去给您倒杯热水来。”说罢，便提着水瓶朝外走去。

晴儿走到伙房时，接水处尚排着队，晴儿打眼一看，约莫有个四五人，便放下水瓶等了片刻。接完热水的乘客接连离开，终于排到小桃红前面的乘客时，伙房大娘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位乘客，保温箱中只剩下不到半瓶水了，您是等待进水烧开，还是就打了这半瓶水离开？”

那位乘客正在犹豫之际，晴儿轻轻拽了拽那人的衣服，“这位大哥，你能不能让我先接水？我家小姐一个人在车厢中等我呢，我不放心她，所以不便离开太久。”

月明本想着多等一时便多等一时，也没有什么要紧，但被身后之人拽住衣摆之后，月明脸上流露出些微嫌恶之意。听得那人说要先接水的话来，月明正欲拒绝，便听见这声线尤其耳熟，随即转身一看，果然是红姑娘身边那个护主心切的小丫鬟。

“怎么是你？”前方之人骤然转身，晴儿尚不能回神，手中还保持着拽住那人衣摆的姿势。月明的衣服因其转身而被拉出褶皱，晴儿见状，倏然松开手，脸颊通红，忙低头道：“对不起，副官大人……”晴儿这一声“副官大人”似乎对月明很是受用，他几不可查地轻扬眉峰，“不碍事，你又为何在此？”

“我……我陪我家小姐去赣城……”晴儿似乎想起了方才与小桃红的对话，又想起了“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这句话来，头埋得更低，声音轻得就像小蜜蜂一般。

“你说什么？”月明没有听清，便上前一步，本欲与晴儿更近一些。谁料月明这一举动却惹得晴儿慌乱地后退，这一退便踢到了脚边的水瓶，晴儿一个趔趄向后倒去，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月明眼明手快搂住晴儿的腰，“姑娘！”晴儿惊魂未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待完全站定时已经被月明搂在怀中，“你！”晴儿大力推开月明，“登徒子！”随即红着脸转身朝外跑去。

“姑娘，你不接水了？”月明开口叫住晴儿。

“不接了！”晴儿头也不回地朝外跑，便又听见月明的声音传来，“姑娘，你的水瓶！”

“不谢！”晴儿跑过来接过水瓶又转身朝门外跑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月明见此，难得地勾起嘴角，这个小丫头，好像总是这般冒冒失失的，挺有意思。

小桃红见晴儿提着空瓶气鼓鼓地回来，满是疑虑，“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小姐，你猜我遇着谁了？竟然是上官大帅身边那个流里流气的副官，你竟然也在这列车上。小姐您说我是不是该去庙里测个字，看看我是不是和他八字不合啊，怎么每次遇着他都没有好事儿呢？”晴儿一个劲儿数落着月明，也没在意身旁小桃红一直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

“流里流气……的副官？”小桃红眨眨眼睛，心里说道——这副官一直给人一种淡漠疏远之感，怎得到了自家丫鬟口中变成了“流里流气”？等等，月明在这列车上？“晴儿，”小桃红拉住晴儿的手腕，强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你说月明在这列车上？”

“对啊……”晴儿看到小桃红握住自己的手腕，十分不解，嘟囔道：“难不成奴婢还会骗您啊？”

“不，不对，”小桃红摇着头，“三爷重病缠身，月明怎会选择在这时只身离开？快，晴儿快带我去找他，我必定要问问清楚。”

“诶，”见小桃红面露严肃之意，晴儿也不再抱怨，赶紧起身，“就在伙房。”

二人赶到伙房之时，已经没了月明的踪影。伙房大娘见晴儿返回来，连忙笑着说道：“姑娘，方才那位大爷已经为您接了一瓶水，说是您一定会回来取的。这不，那位大爷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到了。”

小桃红主仆二人见到置物台上搁着的一个温水瓶，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晴儿看着水瓶上喷绘的字，“六车厢，小姐，就在我们隔壁车厢。”晴儿提起水瓶，“可是他留下这个水瓶究竟是何意啊？”

“看来月明猜到了我们会去找他，亦或者……”小桃红看了一眼晴儿，眼中流露出些微暧昧的戏份，亦或者他是在向你赔礼道歉？

六车厢内

璟云听罢月明的回禀，满是疑惑，“红姑娘也上了这列车？”璟云难得露出一抹神色不明的笑意，“本帅是不是和她太有缘分了？这种巧合月明你可信？”

“属下不知。”月明也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来，此次行动在我们离开前都未曾泄露半分，那红姑娘应该不是刻意为之。更何况，”月明回忆到方才那小丫鬟颇富戏剧性的表演，压抑着笑沉声道：“红姑娘身边那小丫鬟见到下官时亦是颇为震惊，想来也没有料想到会在列车上碰到下官。或许，的确是个巧合？”

无巧不成书是吧，这个道理我们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