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瑜走出中军帐时，日已偏西。在这隆冬时节，他竟一身是汗。

集英阁那位少女面色潮红，双眼饱含热泪；天女宫的圣女依然绷着冰冷的小脸，但在走出帐门时被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她竟如浑然不觉；三山掌门黄远清迎着寒风，口中喃喃自语，赵子瑜隐约听见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师父。王丹阳一语不发，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太乙宗的住处方向走去，赵子瑜赶忙跟上。

他脑中仍在盘旋着李墨白刚才说的话语：

”此次与乌雷的会战，我将先用炮兵和骑兵制造原黎军阵型的混乱，待到步兵接战的瞬间，集中我方强者，迅速在敌方阵型上打开缺口，并趁乱长驱直入，杀死乌雷。“

”从短期来看，本就会处于下风的原黎军一见主将战死，必然阵脚大乱。从长远来看，虽然乌雷和巴尔萨泽并非政治盟友，但他与巴尔萨泽唇亡齿寒，假如乌雷死去，原黎保守派和改革派的力量对比将发生改变，原黎的改革必然遭受重创。“

”我方强者数量远在敌方之上，但武林众门派不习战事，未受过军事训练，难以与原黎的兽化战士抗衡我，单以军方强者作战，则数量不足，难以完成击穿敌阵的任务。“

”因此，我将以军法将众侠士编组为小队，并以军法训练之。编组之工作，将由武林都御史府和都督府官员联合进行，各门派负责协助。“

当李墨白说到这里时，黄远清忽然道：”李大人的意思是，要我等全体参战弟子在军官指挥下，冲锋陷阵？“

帐内的空气安静了片刻，李墨白道：“正是。”

黄远清怒目而视李墨白，一字一顿道：“这与强拉壮丁，逼其赴死何异？”

卫安国向前一步，但李墨白轻轻挥了挥手，道：“众门派享朝廷轻税等便利，自当报效；而你们身怀利刃，武力超群，以武报国，理所应当。”他迎着黄远清的怒视，面不改色。

黄远清半晌不出一言，终于，他长叹一声，流泪道：“老夫只是怜惜孩子们-------”

赵子瑜回忆起李墨白铿锵的话语，回忆起黄远清纵横的老泪，不由得鼻端发酸。

他说不上支持谁的意见，但当他脑中想象着自己随着众同门一齐冲入混战的大军之中，迎着漫天的飞矢，寻找敌军的主将的场景时，便觉得自己宛如一只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的小舟，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几乎流下泪来。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与师父说点什么，他张了张口，低声道：“师父，这便是旧武林的末日了吧？”

王丹阳的神情仍无改于平日的淡定从容，他轻轻笑了笑，道：“呵，什么末日------成兴皇帝继位那天旧武林的末日就到了。如果李墨白的计划失败，那这次，便是武林人们的末日。不过，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

赵子瑜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师父，您和李墨白大人在成兴三十五年，可是有什么-------‘约定’吗？”

王丹阳没有答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这让赵子瑜心中惊疑不定。

王丹阳忽然回头道：“是李墨白跟你说的？”

赵子瑜点头道：“正是。徒儿在江阳时，他在自己府上请我喝茶，跟我说的。”

王丹阳忽然哈哈一笑：“亏他还记得那么牢，说的那么神秘-------让我的徒儿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实话告诉你吧，子瑜，我和他的约定，不过就是，他在朝，我在野，他为官，我为民，共同匡扶社稷，为国为民，仅此而已！”说罢，大笑起来。

赵子瑜听得不禁一呆，眼中略有不信之色。

王丹阳略带自嘲地笑笑，道：“子瑜，那时我和他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他是李府的世子，我在太乙宗的地位嘛和你现在差不多，都是胸怀大志的热血青年，正是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之时——也是最为单纯之时。”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拖长了尾音，透出些许落寞之意。

赵子瑜仍有点将信将疑，觉得李墨白如此重视的约定不会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师父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赵子瑜忽然注意到，平素容光焕发，丰神俊朗的师父，这些天鬓角竟出现了几根扎眼的白发。

想来，他虽然谈笑自若，也为这场战争，为太乙弟子的安全操了不少心思。

“我呢？”赵子瑜忽然想到，“天下事无不可为------我的身份地位，与师父年轻时一般无二，却并无那样的豪情壮志。”

此刻，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只面对惊涛骇浪的小舟，此时，他并不想乘风破浪，冲到浪峰上傲视大海，只想-------保护好什么。

赵子瑜上前一步，站在师父面前，道：“师父在上，弟子有个不情之请。”他惊讶地发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眼里的热泪莫名其妙地滑落了下来。

“怎么了，子瑜？”王丹阳吃了一惊，动容道。

”以弟子的身份，此次参战，冲锋在前，自是义不容辞的。但能否恳请师父，设法让------让叶紫师妹留守中军？“赵子瑜伸手擦了擦那滴留下来的眼泪，道。

听到叶紫的名字，王丹阳轻轻笑了一笑，赵子瑜见师父笑了，顿时也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叶紫师妹年方十八，刚刚达到凝灵境修为。她天赋不凡，但经验尚浅，又不擅武技，身体脆弱，此刻让她冒险参战，无异于杀鸡取卵之举-------可否请师父设法------“

“真是傻瓜。”王丹阳略带玩味地看着他，“这还用你说？傻子才会让她也去。”

赵子瑜大喜，连连点头。

”不过，你自己也知道。你是躲不掉的。“王丹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千万记得跟在为师身边。为师正好借原黎人的手，让你见识见识‘三昧真火’和‘一气化三清’这两门绝技。“

“那就提前多谢师父教导了。”赵子瑜故作轻松地道，心中却暖洋洋的，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他心道：“小叶子，你看，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