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 口技
作者:愚只      更新:2019-08-03 11:30      字数:4136

都是女子,身边这个成天都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一点不怕自己。明明前头吵了架,也不见她来讨好卖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别的女子,自己一皱眉就心碎得死去活来的。

这般看起来,月淑仪当真是个可怜人。

“来人,扶月淑仪下去休息,备上软塌。”

背脊挺得僵直地虞汐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谢陛下!”声音差一点便控制不住地哽咽。

月淑仪被宫女扶了下去,这才更觉得脚踝处钻心地痛。

小椅子被换成了两人宽的软塌,上面还贴心地铺了火狐的皮子,周围坐的妃嫔都不得不往旁边挪了挪。

看来陛下还是爱重月淑仪的。

就是说嘛,这月淑仪今日一舞这般惊艳,怎么就因为一幅字而惹了陛下生厌。

这下妃嫔们都闭了嘴,刚刚几个说话声音大的,这下子忐忑不安,生怕月淑仪记恨,待会调转头来重新找自己麻烦。

月淑仪坐下不久,允从又偷偷从大鼓旁边溜了下来,“月淑仪娘娘,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赐的舒筋活血油,您呐没晚睡时拿这个舒络舒络筋骨,咱们皇后娘娘还问了,娘娘您是否需要即时请个太医来看看?”

允从年纪尚小,说这种话题也不必避嫌,只等着月淑仪虞汐给他个答复。

月淑仪虞汐抿了一抹笑叫旁边跟着的潮生接过了那舒筋活血油,不过她却不相信皇后会这般好心送自己物什,定然是陛下吩咐的。

否则皇后娘娘方才怎么没为自己安排软塌呢。

月淑仪略略思索,自己这伤自己清楚,平日里跳舞的时候也会拉伤扭伤,回去冷热交替敷一敷也就没事了。犯不着请太医,那些太医都喜欢将小疾往大了说,将大病往小了说,若是那太医说自己得立刻上药休息,自己岂不是要马上离开这里?好容易陛下对自己有了些许怜惜,这时候走了,陛下转头又被后头表演的狐媚子给勾了魂,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月淑仪便微微摇了摇头,“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妾不过是小伤,微微休整即可,不必为了妾大费周章,兴师动众。”

“得嘞!”允从听后一躬身拱手,“那娘娘便好好休息,奴才这便下去了。”

自己不过是个传话的,既然月淑仪自己不珍惜她的身子,自己一个小少侍,管那么多干嘛。不过要是自己主子,恐怕巴不得早点找个接口早早退场罢。允从默默摇摇头,躬着身子又退到了大鼓面前。

月淑仪之后是舒美人。

叫什么舒重欢?一个小小美人,听都没听过。若不是皇后娘娘生辰,定了所有的妃嫔若无病患皆要参加,这小小美人,哪里轮得到她露面呢。

下头的妃嫔,搭着手有一出没一出的扣指甲的,跟旁边的妃嫔窃窃私语谈天说地的,有慢吞吞吃着餐后点心的,也有端一杯酒自斟自酌的,各做各的事,根本没将这舒美人放在眼里。

可宋弥尔却是来了兴致。

这个舒重欢,人又机灵,长得又美貌,不是那种一眼看去就望到底的愚蠢性子,又不会刻意去卖弄小聪明,宋弥尔认人一向很准,她对舒重欢的第一印象极好,自然就觉得她真是个好的,因着便很是期待她接下来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

“弥尔似乎很期待接下来这人的表演?”

宋弥尔刚一稍稍坐直身子,沈湛便立刻注意到了,他见下头的妃嫔都漫不经心,或不耐烦,自己这皇后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当真是有趣。

“当然,这舒美人可是我看重的,我当然期待咯。”

宋美人得意洋洋,就差没个小尾巴翘起来摇了。

沈湛忍住想去摸宋美人毛绒绒脑袋的冲动,回想了半天,却还是没回想起这舒美人到底是谁。

“来了。”宋弥尔精神一振。

沈湛回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了一身青衣的女子从殿外步伐欢快走了进来。

她手放在嘴上,好似捂着什么东西。

众人正纳闷间,忽然听得一声悠长的鸟鸣,继而又问到了一阵和缓的花香,似有牡丹、茉莉、蔷薇、月季,正在这时,那鸟鸣声忽然变大,从一只鸟变成了数只鸟,从数只鸟变成了一群鸟,鸟声或清脆或欢快,有喜鹊“喳喳”,有布谷“布谷”,有黄莺“呖呖”,有斑鸠“咕咕”,又有雏鸟“啾啾”。

众人讶然,闻声寻去,四处张望,却发现那声音竟然全是从殿中间立着的舒美人口中发出来的!

江月息一时激动,竟然站了起来朝舒美人看去。

还是后头的妃嫔拉她的裙子,示意她坐下,江月息才失神般的坐下。

舒美人表演的,是口技。

传闻口技一艺,可一人发出百声,可百声一时齐发,前者会者甚少,后者少有人会。

口技大师,多惯于深山野林,或荡于市井民间,为的是察万物声、体众人意,将这些声音感情仔细体会揣摩,再浸淫几十年,要够聪明懂得辩声,够耐心懂得练声,还要融会贯通,将别人的声音变成自己的声音,才能磨出一位口技大师。

而今日,却在这大殿上,瞧见了一位活的!

或许现在说舒美人便是口技大师还言辞尚早,毕竟她现在也只发出了十几种鸟叫声,还不够称作“大师”,但这般年纪有这般技艺,恐怕不比前头月淑仪吃的苦下的功夫要少。就这么着来看,这舒美人未必比不过月淑仪。

月淑仪虞汐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是那里钻出来的一个美人?方才的字出了问题,或者自己许是不能夺得头筹,但是若是连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美人都将自己比了下去……可恨!

众人正寻思聆听间,却又忽听得一阵群鸟齐飞“扑棱棱”地煽动翅膀的声音。

接着又闻到一阵草木的香气。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香气好似也是舒美人布置,跟着她的声音而变化。

沈湛吸了吸鼻子,“果然有点意思。”

他倒是不担心,自从出了中秋那件事后,不说宋弥尔对香料方面加强了控制检查,沈湛自己也偷偷地派了暗卫,专门负责皇后负责的各种宴会的香料,毕竟防不胜防,就怕宋弥尔在这上面再栽跟头。

宋弥尔听到沈湛的夸赞,更是高兴,好似在夸自己一样。

下头柔贵姬掩了口鼻,她倒是没闻到麝香味,不过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正在这时,鸟群声音扩大,扇翅膀、鸣叫,渐渐地,众人竖起了耳朵,又有虫鸣加了进来,接着是落叶的声音,群鸟翅膀的气流划过天空,带着树叶摇晃的声音,而香气也在这时加重,花香渐淡,森林草木的气息加重,众人的眼中好似展开了一幅众鸟飞过森林的画景。

在座的妃嫔们基本上都没出过远门,更别说到树林里去了,去过最大的林子怕就是自家庄子上的果树林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通过声音与气味去想象远古的鸟群飞过树林,带起一阵冷冷的清风,刮落卷了尖端的树叶,刮落挂在树上的虫子,虫子掉落在柔软的泥土上,匆匆忙忙往前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鸟忽地落了下来,轻轻巧巧地叼起了虫子,又再度冲上云霄,返回群鸟的队伍。

座上的妃嫔们都如痴如醉,连沈湛也不禁带了笑意。一切都是那么放松自然。

忽然,头鸟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叫,像是发号司令,接着,一阵肉糜的香气传来,鸟鸣声渐小,好似众鸟飞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虽然听不起在说些什么,但就好像看见一群鸟飞过了森林,飞到了市井,渐渐飞散,拍拍翅膀,各自落到了屋檐、树梢、廊下。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犬吠,接着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然后蜡烛的燃烧味道传来,好像是有人点燃了蜡烛。跟着又是一阵木屐零落声传来,有人穿上了木屐,踢踢踏踏,有远及近,推开了木门吱呀,婴儿被抱了起来,有妇人“啊哦”地安慰声传来,婴儿停止了啼哭,又一阵衣裳窸窣声,接着吮吸声,又有奶香传来。

在座的妃嫔听得懂了,都不禁红了脸。还没等做出羞涩的表情,味道一变,又成了米糊糊的香味。大家都是小婴儿长大的,小时候都吃过这米糊糊的味道,有的还曾在长大后偷偷叫厨房做过,这味道一出,众人不禁就有些感概,方才因为那解衣声和奶香味的不适感也消失了,反而莫名其妙对着舒美人有了几分好感。

“卖糖葫芦,卖糖葫芦哟~”吆喝声传来。

众妃一惊,再凝神听去,那声音竟是从舒美人的腹腔中发出。

竟然还会腹语!

“这后宫真是人才备出!”

沈湛也有些感慨。

“谁说不是呢?”宋弥尔娇娇一笑,这舒美人当真给了自己惊喜,这般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才,定要挖到自己这里来,到时候姐妹间的聚会可就有意思了。

宋弥尔从小生在家庭和睦,兄弟姐妹齐整的大家庭中,对着这些自己颇有好感的妃嫔,第一件事想的都是能让大家都成为能一起玩乐的好友。毕竟后宫无趣,若总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多没有意思。这大概也是宋弥尔为何与其他妃嫔不同的地方吧。

口技还在继续,糖葫芦吆喝声一过,又传来一声稚嫩的“娘,我要糖葫芦”,接着是妇人的“好好好,买”,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远跑,人声鼎沸,脚步声又渐渐跑近,又渐渐传来唢呐锣鼓的声音,乐声听着喜庆,似乎有人娶亲了。

众人也都听明白了,这怕是方才那要糖葫芦的小孩长大娶亲了,都会心一笑。

声音继续,这会儿变成了锅铲碰撞的声音,一阵饭菜香味传来,这许是那新妇人为了讨好夫君洗手作羹汤,接着是吃饭的咂咂声,激得好些个妃嫔都忍不住伸手拿了小几上的糕点来吃。

吃饭声渐小渐消,鸟鸣声传来,接着是两双木屐踢踏声,花香传来,木屐声走走停停,花香味渐浓渐淡,众人也都了然:这是这郎君正带着新妇人散步呢。

一阵阵嬉笑发出,众妃都很是羡慕,郎情妾意,真让人眼红。

接着一阵静默,然后是柴火声、沸水咕噜声,众人脚步慌乱声,有人反复踱步声。

众妃疑惑间,又听得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哭声。

这是……那新妇人生产了!

莫名地,好几个妃嫔眼中都有了湿意,柔贵姬也放下了自己掩住口鼻的帕子,心中柔软。

跟着烛火熄灭,妇人哄着小婴儿睡着,自己也上了塌,四周寂静,微微有虫鸣,蛐蛐耐不住寂寞,跟着蛙叫应和,忽然一阵犬吠,婴儿啼哭,然后蜡烛的燃烧味道传来,好像是有人点燃了蜡烛。跟着又是一阵木屐零落声传来,有人穿上了木屐,踢踢踏踏,有远及近,推开了木门吱呀,婴儿被抱了起来。

此时一阵惊鸟飞起,翅膀掠过树枝,发出扑棱棱的声音,夜半的鸟不鸣叫,只剩下翅膀带出的气流声,群鸟齐飞,盖过了妇人温柔哄婴儿的声音,群鸟越飞越高,越飞越快,转眼越过村落、越过城镇、越过山庄,往森林飞去,草木的香气又随之而来,接着是树叶被打落的声音,群鸟声音渐弱,一片树叶缓缓飘落,随风飘远,慢慢落在了一条小溪之上,一条游鱼从夜之间跃起,身影映在了月亮上,又复落下水,溅起一片水花,荡漾出的水纹将那片落叶越推越远,奔向江河、奔向大海,一阵鸟啼鸣过,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去消失,又好似循环开始,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