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龙庄主怒鞭不孝子,忠义会谋划劫私盐 五
作者:盘枫      更新:2019-08-03 13:50      字数:4215

烟雨镇,一处荒凉的破庙,佛像无人供奉,早已是蛛丝遍结,四下灰尘漫漫,雨水浸透,带着一丝腐木枯朽的气息。

黄兴业端坐在一个木椅上。

他已经呆在这里两天没合上眼了,原本应该疲倦的眼睛此刻却神采奕奕,佝偻苍老的背脊此刻也挺得笔直。

不算黄兴也,此刻小小的破庙内挤着八个人,左右各置四椅。

坐在左边的是四个叫花子打扮的男人,脸上神色不一。

右边的依次看去,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风仙道骨,鹤发童颜的道服老人,双眼紧闭。

第二个位置上是一个红光满面,锦绣衣袍的富商,正满脸堆笑。

第三个位置上是一个山羊胡,高颧骨书生样貌的中年人,一脸正色。

第四个位置上却是空的。

破庙门前,一个身穿道服,不过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的男人倒躺在门旁的枯草堆里,右手拿着烧鸡,左手手肘撑在地上,肘下放着一个酒葫芦,而肘前则是一本镶红边的书,书中偶尔暴露的春色让左侧的那些乞丐纷纷暗有愠怒。他的嘴角噙着一丝邪盎的弧度,一手翻书喝酒,一手将烧鸡塞入口中,无比享受。

黄兴业抬起手向左边,望着右边的人笑道:“先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忠义会天地忠义四堂的堂主,依次是天堂堂主周吴郑,地堂堂主燕十三,忠堂堂主韦大川,义堂堂主李季。”

在黄兴业介绍完了之后右侧的老道依旧紧闭双眼,仿似根本就没听见一般。

这种情况言下之意便是让右侧四人自报家门,那四堂的堂主早已对这一老一少的轻慢的态度有所不满,此刻纷纷瞪着那个一言不发地老道。

黄兴业也不恼,反而笑道:“给四位堂主介绍一下,这边的四位,第一位是天道山的元神道长,第二位则是我们这儿的大盐商钱德胜钱老板,这第三位各位堂主早已熟知,玉面书生狄逢春狄先生,一杆神笔誉满江湖,而第四位则是元神道长的徒弟…”

“错了…他是贫道的师兄。”

元神道长忽然睁开眼睛,眼中颇有无奈,说完这句后又复自闭上了。

门外的那个少年道士翻完了最后一页忽然抬头咧嘴笑道:“老头儿,这种书你还有没有,我还要,多多益善,当然。我也不是白拿,你用一本请来了我和我师弟,再拿三本的话我就让我师弟把他的《天道经》跟你换!”

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饶是早已不为外物所动的元神道人听到了这句话,老脸上也是一阵抽搐。

《天道经》,他毕生的心血,是将来打算传给下一位掌教的内家经书。到了这位少年这里就成了一本三天就能全部领悟的破书,这也就罢了,现在他居然拿自己的天道经来换…来换春宫图。

怎奈人家大智近妖,资质绝世,是师傅最宝贝的徒弟,更重要的是辈分摆在那里,元神道人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黄兴业有些诧异,他之前还以为这个少年是元神道人的爱徒,若不是略施小计,他还真不能从天云庄手下请到这位行隅府天道山的掌教,号称半步仙境的元神道人。没想到这年轻的少年道士居然是他的师兄,两人看岁数差不多隔了三个辈分,这事儿谁能想得到?不过这是人家门派的事,他也不便过问。

随后黄兴业很快便恢复了,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挤到了一起,露出了满口黄牙,说道:“等我们商议完正事,这书道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无需拿经书交换。”

少年道士皱眉说道:“不要经书,这么说你们是想让我们当打手咯?”

“咳咳…”

黄兴业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觉得这少年道士实在太过精明了,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虽然他这么说也没错,但如果自己承认了那会将元神道人的面子置于何地,这可是大华道派第一大教的掌教。

元神道人听言风轻云淡地开口道:“贫道此生有三不做,为非作歹不做、偷鸡摸狗不做,不想做就不做。”

“你…”

忠堂堂主伟大川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可是还未等他说话便有人替他开口了。

少年瞪着眼对元神大人说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摆谱,你说不想做就可以不做了?我的书怎么办!你是不是感觉自己一下山就本事能上天了,可以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了?”

元神道人脸上抽了一下,不敢还嘴,四位堂主略有些幸灾乐祸,而其他人面色则是有些尴尬,毕竟再怎么说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被一个舞象少年训斥实属平生罕见,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不过没有一个人开口为元神道人鸣不平,因为他们都不是傻子。

黄兴业见状连忙笑道:“昔年越族入侵,天道山八子下山赴国难,战乱结束后唯有一子幸存。元神道长既是道派的中流砥柱,亦是我大华的民族英雄。我们忠义会行事素来以忠义为本,无愧于天地,说到底与贵派是殊途同归。既是同道中人,我也没什么好瞒得了。”

少年道士对黄兴业的八面玲珑置若罔闻,面色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们这些老家伙怎么都是一个德行,见面就互相吹捧,说的全都是一些不顶用的废话!”

元神道人闭紧的眼角似乎淌出一丝晶莹,他以为自己活了这么大的年纪早已不在乎世俗上所谓的面子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那是因为除了这个少年道士之外每个人都会给他面子。

黄兴业略微尴尬的看了元神道人一眼,开口说道:“我们忠义会计划去劫烟雨镇南码头的官盐,不过此举并非是不义之举,这一点钱老板可以作证。”

钱德胜点头笑道:“在下乃是烟雨镇盐商钱德胜,没错,天云庄的庄主龙云天这些年勾结盐枭和盐院,贩卖私盐,谋取暴利的账目在我这里,这些年我们烟雨镇大大小小的盐商皆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那盐院府衙经年累月不知堆积了多少官盐。”

少年道士不屑道:“说到底不就是人家勾结当官的做大了,不给你们底下的人一口饭吃,现在你就想着报复吗?接着说吧,本道爷这一辈子也有三不做,一是无聊的事不做,二是被人当刀使不做,三是心血来潮想做的也不做。”

钱德胜听言笑容逐渐收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黄兴业叹了一口,说道:“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是他们商人之间的事情了,与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无关,可是龙云天还做了一件罪恶滔天的事情,狄先生,请你把他带进来吧。”

狄逢春点了点头,随后走出庙外,带进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蓬头垢发中等身材的年轻乞丐,他眼窝深陷,瘦弱枯槁,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

黄兴业说道:“狄先生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誉满江湖,他的为人品行,我黄某愿拿项上人头做担保,此次他路过烟雨镇,我们忠义会便把守卫这个年轻人的重任交给他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便是昔日大华五将之一的骁骑将军刘忠的孙子刘兆,龙云天为了雪中枪,屠戮忠良之后,杀了刘兆全家。”

少年道士一语中的问道:“那段往事我也算有所耳闻了,那雪中枪不是飞龙将军薛田的兵器吗?怎么跑到骁骑将军刘忠那里了?”

黄兴业恨声道:“我知道!我当年是刘忠将军手下龙刀营的统领,薛田那个老匹夫当年假意赠枪,让刘忠将军放下戒备领兵去打戎狄,又暗中捏造证据,陷将军于不义,最后将军凯旋而归却被赐毒酒,含恨而终。当今皇帝还算是念及将军昔日苦功,并没有将薛田捏造的罪名和将军死去的消息公布天下,只有我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这件事。随后,这枪自然也就到了刘家了。”

少年道士摇头嘀咕道:“你们这些人当真是蠢到家了,先是击退越族,然后又平了戎狄之乱,这就已经该死了,你们看到的都是皇帝想让你们看到的,薛田顶多也就是个背黑锅的。”

不过他就是小声嘀咕,并没有让人听见,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的蠢人不管是怎么点化也是点化不了的,就像他那个学《清玄洞经》学了五六年都只能略窥门径的老师弟一样,还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他当初可是只用了一个月就把整本书学完了。这世间在他眼里看来实在太过无聊了,越是蠢的人越喜欢故弄玄虚,越是明白的人就越喜欢装蠢。

盐商收集证据,他们劫官盐,大华明宗即位就没发生过一件官盐被劫案,每年国库三分一的收入都来自官盐。他们的目的,一目了然,若是真的成功的话,估计龙云天也就要玩完儿了。

少年道士叹了一口气,大言不惭道:“好了,接下来的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全部清楚了。师弟,没坑了,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决定了,毕竟你也算是个大人了,要慢慢学会独立思考,不能什么事都问我的意见。”

元神道人睁开了双眼,无比幽怨地看了少年道士一眼,直把他看的头皮发麻,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既是五将后人,与贫道也算是略有渊源,他的事,贫道不能坐视不理,此间事了,你就随贫道回天道山吧。”

刘兆眼中无光,不为所动,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狄逢春见状笑道:“刘公子,元神道长这话就是愿意收你为徒了,快快跪下给师傅磕头吧。”

刘兆丐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我不想拜师,只求大仇得报。”

他此刻就像是一块了无生气的木头,只有名为仇恨的东西才能让他有活下去的希望,他的嘴唇微微嚅动着,瘦弱的身躯微微的颤抖着,片刻后才瞪着眼眶,一片通红,壮若疯癫的咬牙切齿道:“我要把龙云天那个狗贼碎尸万段,饮血吃肉!除了他的命以外,我什么都不想要!”

少年道士叹道:“那你有想过报了仇以后吗?只要继续活下去,你总会与人结怨,难不成一辈子都要这个老头儿替你出头?”

刘兆怒道:“你少废话!不办事就快走,没人拦着你!”

听到这话,元神道人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能让他这个年轻的师兄吃瘪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狄逢春连忙拉住了刘兆,示意他少说两句。

少年道士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才懒得理这种人,就像狗一样,他咬你一口,难不成你还要反咬回去?

黄兴业见气氛逐渐沉闷下去了,站起身来说道:“老夫拟定今晚丑时行事,各大堂的堂主今日必须和我一同坐在这里,吃喝有人送来。底下也已经安排妥当,至于两位道长,由狄先生带领,届时他会告你诉你们该怎么做的。”

少年道士听言眼前一抹亮色闪过,果然是人老成精,这老头儿还不算太傻。

“我就不去了,这种小事儿交给我师弟一个人就能摆平了,你还是快点按照约定把书拿出来吧。”

少年道士玩世不恭的摇着腿说道。

黄兴业思忖了一阵,原本这事儿就是只想请元神道人压阵,这样也无伤大雅。于是便开口说道:“书我等下派人送来,那劳烦道长就在此处稍作歇息,待到事情结束吧。”

少年道士点头道:“无所谓,有书看就行。”

刘兆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少年道士的推脱在他眼里无异于毫无本事,说白了就是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安排完毕之后黄兴业又回坐了下去,眼中带着一丝忧虑,望着庙外的细雨纷纷。

两天没回家,也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和那个傻小子怎么样了,以那个傻小子的性格,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可惜忠义会能用的人手现在都派出去了,他无法分人去打探家里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