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回 披风女子 一
作者:方五斜七      更新:2019-08-04 19:20      字数:4903

青莱山,阿生所居院落。

沈非站在院子中央打量着四周景物。

只见院内屋舍门窗紧闭,一把铜锁挂在房门之上。几摞干柴整齐码在墙角,干柴裂缝之中挺出几枝嫩芽。生了锈的斧子钉在木墩之上,斧柄已经腐烂发黑。整个院子到处都是落叶草枝,地上积了一层尘土,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看着院中景物,沈非知道阿生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来了。

他在龙溪山听木川说梁子书等人被他人所救,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阿生。他觉得阿生最有可能救出四人,所以一离开龙溪山,就向着青莱山赶了过来。

然而到了这里才发现,别说梁子书四人了,就连阿生都不见踪影。

沈非心不由得一沉,不仅担心梁子书等人,更担心的是阿生。阿生从五族手里救了他们之后便不知所踪,很有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眉头紧皱不知道下步应该怎么办,除了阿生他想不到何人有本事能够将梁子书等人从玄教高手里面救走。

倒不是说阿生功夫多高,而是他有神物匕首可以一瞬千里,硬拼玄教几位高手他拼不过,但是要将梁子书等人偷偷救走还是有可能。

沈非本来觉得十有八九便是阿生所为,没想到今日到了这里才发现此地早已荒废许久,看起来至少半年没有住过人。

他长叹一口气,盯着地面浮灰心中焦躁不已。

正当他无措之时,在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声音:

“你寻错了地方。”

沈非心中一惊,竟然没有发觉身后有人,急忙回头看去。

只见院门口站着一女子,这人个子不高身形匀称,看体态不到三十岁,一身淡青色衣裳分外合身,双手合于小腹之上举止文雅。

待看清此人衣着沈非心中顿时一颤,睁大眼睛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女子衣衫之外披着一件火红披风,披风之上有着精美纹路,在阳光照射下隐隐泛着光彩。

这件披风竟然同谢幽璇所披的那件一模一样!

“璇儿……”

沈非喃喃唤道。

他怔了片刻便回过神来,眉头一拧眼神之中泛出一丝狠厉。

他知道面前之人并不是谢幽璇,此人虽然蒙着面但身形与谢幽璇并不相同,而且刚才说话声音也有所差异。

谢幽璇身中五行圣水之毒是靠着何不语的披风才暂且保命,而如今这件披风却出现在此人身上!

他不相信天下有如此巧事,两件一模一样的披风都被自己撞见,所以这件很有可能便是谢幽璇所披那件!

沈非身子一紧,握拳冷言说道:“你是何人,身上披着的披风从何而来!”

女子并未回话,只是静立门口。

沈非体内内力流转,向着她走了过去,自牙缝里挤出话语:“你要是不说明白可别怪我不客气!”

女子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件披风我披了有二十年,从未离过身,如若有假叫我不得好死。”

沈非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他知道女子可能骗他,但不知怎地他对她的话竟然十分相信。

听到她的声音沈非心中生出熟悉之感,不知为何鼻子一阵发酸总有想哭的感觉。

他平复了一下心神,问道:“姑娘如何称呼,你来此地所为何事?”

女子柔和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阿生已经不在这里居住了,他确实救了你的几位朋友,你要寻他们还是去往生谷吧。”

她并未说出自己姓名,只是告诉沈非阿生几人下落。

沈非心中不解,问道:“阿生为何要去往生谷,可是去找我师父去了?”

女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许多事你并不知道,我告诉你一句话你且认真听着。”

沈非恭敬说道:“在下洗耳恭听。”

他虽不知道她是谁,但他知道这人一定不一般,肯定知道一些重要之事。

女子犹豫片刻,狠了狠心说道:“玄教欲操控天下之人,无论如何你都要阻拦他们,如果有人挡在你面前你就杀了他,即使是你的父亲!”

听闻此言沈非一怔,心怦怦直跳说道:“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在下的父亲早已去世多年。”

女子又沉默了起来,面上蒙着面纱看不清表情,过了半晌徐徐说道:“是啊,你的父亲早已死了……”

女子转过身去,抬步向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赤火渐凉,青木起燃,碧海将枯,白金流熔,褐土成灰……”

沈非听她话语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抬步向着女子追了过去,口中问道:“你话中意思可是五族有难?”

他见女子背身而走,心中一着急伸手向着她肩膀拉了过去,正当此时女子忽然回过身来,沈非一把抓在了她面纱之上。

纱巾飘落,露出一副慈美面容,只见她脸型圆润,眼中带着柔情,眉眼间透出一股和善,看起来让人心生暖意。

一见此人容貌沈非心中顿时一慌,僵着手臂连连向后退走,脚下一绊跌倒在地,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他盯着女子脸庞,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惊慌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可有控制人心的神物?为何我见到你面貌心中发酸。”

女子双眼泛红,话音颤抖说道:“我姓楚,单名一个蓉字,夫姓沈,名青岩。”

楚蓉,正是沈非母亲名字。

听闻此言沈非一怔,浑身不住颤抖起来,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子面容。

他虽然对他母亲没什么印象,但身为人子面对自己的母亲总会有所感觉。

他脸色煞白不住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母亲早就死了,她要是还活着绝对不会二十年来一直不管我!她绝对不会让我一个人孤零零活着!”

楚蓉心中一酸,眼泪簌簌掉落,带着哭腔说道:“我确实是你的母亲,这些年来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我不能见你啊!”

说完以手掩口嘤嘤哭了起来。

沈非心中迷惘不已,见女子伤心神情确实不似作伪,心中便就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他眼中充满了泪水,憋着嘴语音颤抖唤了声“娘”。

楚蓉心中伤情难抑,走到他身旁抱着他大哭了起来,口中喃喃道:“好孩子,是娘不好,娘不该将你送到往生谷就不管你。”

沈非多年的委屈再也难以控制,伏在楚蓉肩头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如同幼孩一般。

一个人无论多大的年纪,无论在江湖上经历了多少风雨,在他母亲怀中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二人相拥大哭一场,声音悲怆不已,如果有人听到也会为之伤心落泪。

半晌之后沈非渐渐止住泪水,看着楚蓉脸庞问道:“娘你这些年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老?”

他话一出口便就反应了过来,他母亲一直披着何不语的披风,有此物在人是不会老的,谢幽璇便是靠着此物暂且保住了性命。

楚蓉抖了抖披风,说道:“有它在娘就不会老。”

沈非心中充满了疑惑,继续问道:“我听师父说你送我到往生谷后受伤不治已经死了,可你为什么又活了过来。”

楚蓉抚着他的头,面带慈爱说道:“我将你送到往生谷后确实已经垂死,但是后来有人将我救活了过来。”

沈非看着她身上的火红披风,心中猜想这人一定是以披风保住了母亲性命,然后寻到治伤良药治好了她身上的伤,便如他救谢幽璇一般。

沈非对救他母亲之人感激不已,说道:“母亲请告诉孩儿那人姓名,救母之恩孩儿定当重报。”

楚蓉看了眼天边飘着的浮云,叹了口气说道:“那人便是你父亲。”

听闻此言沈非睁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神情,颤抖问道:“可是,可是父亲他不是已经死在了龙溪山吗,他怎么还能救你?”

楚蓉面上神情复杂,不知是无奈还是悔恨,低声说道:“你父亲也未死,只是藏了起来,而且你最近已经见过了他。”

听闻此言沈非蹭地站起身来,面带惊色问道:“父亲还活着?他在哪……我何时见过他?”

楚蓉低了低头,说道:“他便是龙溪山下的面具农夫。是我求他去望月山救的你,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听我之言。”

沈非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脑中出现了木川的身影,回忆起两人之间说过的话。

他强压心中激荡的心绪开口问道:“可是父亲他为何一心想要我加入玄教,他是破刃宗宗主怎么能向着玄教说话?”

沈非抬手抹了抹脸上泪水,伸手拉起楚蓉,目光坚定说道:“我们这就去找我父亲,我们劝劝他莫要与玄教有所瓜葛。”

说完拉着楚蓉便要向山下走去。

然而楚蓉却并未移动分毫,一把将他的手甩了开来。

沈非一怔,面带不解回头看着她。

楚蓉眼泪啪啪掉落,低头说道:“你父亲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人不是你父亲,他不过是神物的傀儡罢了。他离不开玄教,因为他便是玄教教主!”

沈非今日已经听到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本以为再听到什么都不会心惊,但是此时他还是惊愕不已。

他低头看着地上石阶沉默不语,半晌之后长吸两口气说道:“不可能,我父亲为人光明磊落,一心想要救天下民众于水火之中,怎么可能是阴险狡诈四处杀伐的玄教之主?”

楚蓉拉了拉他的手,说道:“非儿你别急,其中因果复杂,我与你从头说起。”

沈非也想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强忍着心头急躁坐在了一旁石阶之上。

楚蓉坐在他身旁拉着他的手,眼睛看向远处天边说道:“你可知道阿生去了哪里?”

沈非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了阿生,答道:“自从他将我送到了青燃谷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楚蓉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他的神物有何功法?”

沈非与阿生相处颇久,对于他的神物自然有所了解,说道:“他的神物匕首可以一瞬千里,只要去过的地方瞬间便可到达。”

楚蓉点了点头,说道:“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他的神物不仅可以一瞬千里,更可穿梭过去。”

听闻此言沈非心中惊讶,想不到天下竟然存在如此神奇的神物,他见到白熔山石室里的戏子铜锣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阿生的匕首竟能重回过去的年月。

楚蓉眼中光芒闪烁似在回忆许久之前的事,说道:“他从五族救了你们之后被千靥宫人追杀,因缘巧合之下使出了另一层功法,穿梭到了过去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见到了你的父亲,告诉你父亲不久之后有人会屠灭破刃宗,而你父亲和我都死在了匪人手里。”

听到此处沈非猜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母亲未死可是阿生改变了过去所救?”

楚蓉见他心思聪慧一听便就明白,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但是由于因果环的存在,他不能改变过去,所以我和你父亲必须要死一次。”

“因果环?”沈非心中不解。

楚蓉为他解释道:“因果环我也不是很了解,大概就是如果我和你父亲没有死的话,阿生就不会回到过去见你父亲,他不回到过去我们依旧会死,如此是矛盾之事。所以我们不能改变过去,我们必须要死,至少对于阿生来说我们已经死了。”

沈非虽然知道他们最终都活了下来,但听到这里心中依旧担忧。

楚蓉想到阿生为了救他们所做的一切,感叹道:“阿生可是一个好人,他为了救我们不惜又往前走了十年,回到了距今三十年前,耗费了十年光景想到了救我们的方法。”

沈非想不到有因果环的存在如何能够救得了他的父母,得知阿生想到了办法心中不由得敬佩起来。

楚蓉抬手理了理鬓角发丝,说道:“要想改变过去关键是保持过程不变而改变结果,只有阿生以为我们都死了他才会回到过去想法救我们,他需要做的只是让我们骗过他。”

沈非恍然大悟,心中忽地想到了什么,说道:“爹和娘这些年来不来见我便是因为此事?如果我见到了你们,阿生就有可能知道你们还活着,如此就会打破因果环。”

楚蓉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仅不能让你知道,其他人也不能知道,我们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否则因果乱了就再难捋清。”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我和你的父亲一直隐姓埋名藏于江湖之外。”

想起这些年无名无姓的日子她心中一阵苦楚。

最煎熬的不是独居世外,而是明知道自己孩子在哪里却不能相见。

听到此处沈非还是不知道他父亲为何成了玄教教主,问道:“爹娘只需要隐姓埋名等到阿生回到过去即可,为何爹却成了……成了玄教教主?”

听到“玄教教主”四个字楚蓉脸色沉了下来,仿佛从梦中又回到了现实,声音低落说道:“阿生告诉你父亲要想我二人活命必须做到两件事,第一是死在匪人手里,让世间之人都以为他死了。第二便是以后的日子隐姓埋名从世间消失。这第二点倒是好办到,可是死在匪人手里再活过来可要如何办到?”

沈非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办法,为了不打破因果环必须要死,可是死了再活过来谈何容易?

楚蓉说道:“你父亲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最终只能使用家传神物逆魔经。”

沈非心中一跳,心想如此确实是个好主意,逆魔经有回伤功法,有它在即使死多少次也能恢复如初。

然而当他见到母亲脸上带着愁容就知道此事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