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草原文化的精灵
作者:以梦为帆      更新:2019-08-05 08:03      字数:3538

今年的那达慕大会,来看赛马的人集满了山头。

人群中除了当地人外,还多了一些从城里赶来的人。

与会的人不少,骑马来的却寥寥无几。

不知从何时起,草原上的摩托车、汽车等一批新型交通工具突然多了起来,先前人们靠马出行的传统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连好多的马倌也改骑了摩托车去牧马。

希拉木伦草原上“隆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多了起来。

这些年,随着草原实行了草畜双承包制,到处拉起的网围栏,将辽阔的草原切割成了一块块破碎的“棋格”。加之,有限的范围内,千百只牲畜日复一日地在圈定的一片草场上放牧,导致了草原在迅速退化,迫使着牧民不得不忍痛割爱,把相依为命的大量马匹驱向死亡。

宝音是希拉木伦草原上最有名的“敖亚齐”,(是在驯马和相马方面具有特殊本领的人)。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马倌,有着黑红色的圆脸和敦实的身材,脸上总是挂着羞涩的表情和憨憨的笑容。

只有当他跨上自己那匹乌黑的铁蹄马,挥起马鞭,在扬起的沙尘中呼啸着风驰电掣时,mgz汉子特有的英武之气被他彰显的淋漓尽致。

草原上有三样东西不可少:马匹、牧草、敖亚齐。

由此可见,“敖亚齐”这一行当在草原上是多么的备受尊崇。

宝音作为这方圆几百里著名的“敖亚齐”,谁家新生了儿马子需要相面,谁家的烈马需要驯服,都会邀请他去帮忙。

早些年,他忙的时候一天要走上一百多里地给十多家牧民去相马,驯马。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记不清具体时间,他发现他闲暇的时间一下子就多出了许多。

之前门庭若市的家里,现在变得门可罗雀。

忙惯了的宝音,冷不丁的冷清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

他把自己的忧愁总讲给索多听,索多又何尝没有着同样的忧愁。

不说别的,单从这次那达慕大会上挑选参赛马匹的艰难程度来看,一个不言自明的现状摆在了眼前——曾经叱咤风云的蒙古马的数量在与日俱减着。

索多和宝音分析出诸多原因,面对这种状况,他们感到茫然,为蒙古马的发展前景感到茫然。

身体里流淌着蒙古人鲜血的宝音一直相信,这些正在消减的蒙古铁蹄马,正是曾经帮助圣主成吉思汗的大军横扫欧亚大陆的战马的后代。

铁蹄马改变了世界,世界却要抛弃它。

蒙古铁蹄马是草原上唯一不需要钉掌即可上路的快马。

这种马矮小粗壮却耐力十足,与nmg乌珠穆沁白马、阿巴嘎黑马、鄂尔多斯乌审马并称为“草原四骏”。

是所有爱马的草原人心心念念的宝马。

“咋也得把这个种留下。现在不留,就要绝种了。”急性子的宝音拍着大腿说,“铁蹄马要是真绝了,离所有马从草原消失那天就不远了!”

“马身一纵,颈一伸,四蹄甩开了向前冲。乍看如闪电,再瞧似旋风,后蹄腾起的山石有碗大,在半空飞舞,看的人无不异口同声的惊呼:真的是长了一副铁蹄呀!”索多回想着那达慕上铁蹄马比赛时英姿煞爽的奔腾一幕,口中不竟然的赞扬道:“千里疾云万里霞,追不上如风的铁蹄马。”

索多从阿爸的口中得知道,铁蹄马原本是成吉思汗禁卫军的专用马匹。

13世纪,圣主成吉思汗率领他的蒙古铁骑横跨欧亚大陆,铁蹄马超强的耐力在那场战争中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优势。索多每次看到这种马都会想到阿爸对它的高度评价,脸色也会因此而激动的显得格外红润。

然而再想到如此的名马如今正在走向灭绝的边缘,这怎么能不让索多为此感到痛心疾首。

视望着眼前心急如焚的宝音,这个两代马倌的后代,6岁就开始学习骑马,从此再没离开马背的“敖亚齐”。索多的心境和他般如出一辙。

从祖辈代代相传的记忆中,他了解到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年代和人马相依的过去。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过去。

可是,眼前的现实却是,马似乎正在悄悄退出牧人的生活。

人们不再像以往那样离不开马,草原上万马奔腾的情景不再常见了,反倒是摩托车、汽车等一批新型代步的工具多了起来。

较以往,他们的出行是变得方便起来了,可是同时多出来的还有草原上那一条条被踩踏出来的裸露路面。

索多不知道,他两的这种忧愁是杞人忧天的落伍,还是真的是一种时代退步的表现。

马是草原人最为亲密的朋友。

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深谙与马沟通的门道:蒙古马对主人极其温顺,能以味道和声音辨别主人。当陌生人接近时,它会发出恐吓的声音;一旦听见主人的吆喝,又会立刻安静下来。马随其主,性格暴躁的人驯养的马,脾气也急躁;反之,性格温和的人驯养的马,脾气也温顺。当它们吃草时突然停下来,转动耳朵,意味着危险出现在不远处。如果它们不断地打哈欠,则说明第二天准保是个大晴天。

“把马留住,让原本天马行空的马依旧要有自由驰骋的空间。”索多下定了决心。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从前几年开始,原本广阔无垠的牧场正在被蚕食。生产队赶走了狼,后来又禁养骆驼。现在有可能又酝酿着“削”马事件。

马的生活空间一次又一次的在被挤压。草原已经没有了狼,少了骆驼,如果再连马都没有了,草原还如何称作草原。

坐在敖包山下的索多给宝音倒了一碗奶茶说,“草原与五畜一向是一体的,缺少了任何一个,草原的文化,草原的精神,都会出问题。没有马的草原,是失去灵魂的草原。”

“这个马种我们要保护起来,哪怕是舍弃些牛羊也不能让它灭了种。”

“我们要写一份请愿书,动员嘎查的牧民们按上手印,然后呈到上头去。”索多道。

“上头同意了,这件事就好办了!”宝音赞成的兴奋道。

“没那么简单。不要忘了现在的希拉木伦草原上已经是在超负荷的养着牲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牧草,只能从别的牧区买牧草。”索多道。

“那就像你说的宰杀些牛羊,一来缓解牧草供养压力,二来宰杀换来的钱可以用作买牧草。”宝音出谋划策道。

“我可以理解你,你可以理解我。其他人呢?现在的他们出门不是只有骑马这一种选择!”索多细心着想到了每一个细节。

宝音是个急脾气,做事不喜欢瞻前顾后,更不懂得什么三思而后行。他现在一心只想着保护铁蹄马,“那就我自己养起来,砸锅卖铁也要把它们保留下来。”

索多知道宝音对铁蹄马的那份赤子情怀,他说的是不现实的,所以索多并没有急着接宝音的话茬,他在心里找寻着一个制衡点,一个草原与五蓄共存的制衡点。

面对铁蹄马的生存现状问题,他尽管已经担心了些时日,却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动作。这次的那达慕大会,让他又一次感觉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仅靠这十多匹铁蹄马来延续一个品种是不够的。我们还要买些回来,怎么也得达到40匹,而且要公母数量相当。40匹的马群放在谁家都会造成负担,不如把它们化整为零的安头分配到各家各户进行饲养。现在最主要的是能得到上头的支持文件。我现在就回去写请愿书。”

索多起身打算回家,宝音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马通常只吃新鲜的草尖,而且不同季节吃不同的草,往往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趟,哪个牧民能圈养得了?”宝音露出踌躇的倦容,“所谓的圈养,就是让马从草原上消失。”

索多听着宝音的担心,停下了刚想迈下山坡的脚步。

进退维谷的他,凝神冥想着……

最后,他还是把炯炯的目光投向了敖包。希望敖包能给予他一些启示。他向来如此的相信他守护着的敖包。

可是,岿然不露神色的敖包,还是往日一般的沉默不语。

只有它身上的经幡在与头顶上流水般的行云遥相呼应着。

敖包山不语已是一种启示。飘动的经幡,为何就只能是与云对话?

“那你需担些辛苦。白天把它们组成马群统一放牧,晚上再分散各家各户进行圈养。我会向上头申请四块草场,分别用作四个季节的牧马草场。不过我们必须要控制着马的数量,尽量和草原的载畜量达成一个平衡点。你觉得如何?”索多征求宝音意见道。

宝音觉得这个方法合适,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轻松。

“蒙古人把马驹、马奶桶放在蒙古包里的西首;马鞍朝北;套马杆放在蒙古包的西侧,而且中段一定要朝向蒙古包。”这些祖辈传下来的规矩,现在越来越在人们的生活中没有了规矩。

人和马的兴旺、发达联系在一起。在草原文化中,马是五畜中的吉祥物,是被供拜的东西,像神一样。如果马消失了,草原文化也就没有了。这就像汉族人,即使没地,也要在砖缝里种几棵小葱。不为别的,只是一种流进血液里的天性——“心中有梁,万事不慌。”

喜欢马是草原人血液里的天性,这种天性同样是祖辈们留下来的规矩,只可惜这种天性现在似乎正在慢慢的泯灭。

马是草原的灵魂,是草原文化中的精灵。

倔强的宝音和索多竟有着同样的坚守。这样的孤独坚守有何意义?

答案如同敖包山上的经幡,在风中飘。

比赛后,马和骑手们渐渐散去,草原恢复了原有的宁静,远处却又似乎还回荡着蒙古马急促的马蹄声和雄浑的嘶鸣,这声音挟裹在风中,飘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