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怪声
作者:蜜谈夜话      更新:2019-08-05 11:26      字数:3500

是渔业。

虽然单看跌幅,每一年的并不起眼,可长平顺着告文一页页翻下去,却发现这一项税收,在十年间就从未涨过。

整体的跌幅也不到十分之一,难怪没有引起重视。

可长平眉头皱起,却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远之,这些县里的主食是什么?”她抬头问道。

“应该是耐旱耐盐的粗粮为主,能买得起官家白米的,至少得是殷实人家。”楚瑜回想了一下,回道:“除了粮食之外,最常见的肉食是羊和鱼吧,那里人口味独特,沙枣也常上餐桌的。据说有一味家常菜便是在羔羊肚内塞进捣烂的枣肉和鱼糜,只以蜂蜜和盐调味,很受欢迎,贫民家里一年也得起码吃上一次的。”

盛长平砸了砸嘴,想象了一下那是个什么滋味儿,而后甩了甩头,正经地说道:“那这就不对劲了。连同你说的牧羊,这几年里百姓主食的收成都在一路往下跌啊。”

虽然下跌的劲头儿是不大。但对比其他县的告文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主食这一项,是民生根本,明显的跌涨都并不正常,一定能寻出背后缘由。

“长平,若是你去了洛河住,会愿意吃他们的枣泥鱼羊捞吗?”

楚瑜冷不丁地问道,而长平愣了一愣,也老实作答:“大概会尝试个那么一两次吧。可若是让我天天吃这玩意,肯定是不行的。”

“外来打工的百姓们,应该也都是和你一样的想法。这些帮工比寻常农夫有钱,更别提与洛河本地的穷苦农民比了,若我是开铺子、食堂的,也会很乐意特意迎合他们的口味做买卖的。”

“你是说,这十年间里,不仅外来人口的饮食消费成了大头,还形成了风俗,因而影响了本地人的口味?”

楚瑜便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依我看,既然赖以为生的重点完全转移了,传统产业下跌是很正常是事情。光看手头上的这些东西,还没有什么能证明这三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的,那个俘虏的出身,更可能只是个不相关的因素而已。”

长平其实已经差不多被他说服,可毕竟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能深挖的点,若真就这么弃之不理,她就真的想不出该怎么下手了。

她叹了口气,说:“远之,我还是想去亲眼看一看。”

她平日里并不是一个这样固执的人,但这次不一样。既然是她亲眼得见了那一切,而非别人,她就自认为天然对此有着责任。

楚瑜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态度,虽然皱了皱眉,但看上去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知道了,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不管怎么样,难道我还能不跟着么?”老友的眼神里颇有些无奈:“只是,这次可不能急匆匆地就冲过去了。答应我,至少要做足了准备,别再给自己惹上麻烦。”

他怎么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长平即刻便有些想要抱不平,可想了想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到底没有那个脸皮回嘴。

“我知道了。”

虽然上面看她回边疆看得还很紧,可光是走姑姑的关系,开一张去洛河的通关文牒还是不成问题的。

敲定了主意,长平便和楚瑜一起,记录下了这些案卷上的要点,便收拾好了文书,准备打道回府。

此时已近晚饭饭点,若是一个月之前,二人刚刚进京里的时候,遍街的街市商户都该支起门做生意了,此时却安静得很。

好一些的,只是围起了自家的房屋店铺在维修而已。更糟糕的,则只剩焦黑的废墟,偶有劳役,只沉默地流着汗、将不堪用的废材分拣丢弃。

二人回马厩牵马的路上,长平恰巧路过了河边一处曾经是商贩,她微微一怔,认出那是她曾和颜琉放过河灯的地方。转眼不过一个多月,竟已沦为焦炭,物是人非,她想知道那推销自家商品时喜欢挤眉弄眼的黏人商贩,一家老小是否挺过了这场灾祸。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无论见过了多少平凡人的生死离别,她都不以为自己有能够习惯的那一天。

盛长平甚至根本不熟悉那一个繁华京城,可现在,她竟有些怀念曾经觉得聒噪的吆喝声。

所以,即使明知不会有什么回报,明知或许是无用功——她总是要为了这一切、这些人们,去尽一份力的。

“我们会尽快动身的,远之。”

这句话比起在对楚瑜说,更像是盛长平的自言自语。她最后将视线在满目疮痍的京城上流连了片刻,便转过头,一夹闪电的马腹,向家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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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长平的晚膳是在楚瑜的房里用的。二人忙于探讨此事,聊到很晚,她才回房休息。

所以,明明很清楚不会看到什么刺-激的事情发生,黑子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挂在房梁上,恨不得把一口呼吸拖成两个。一边提心吊胆着生怕被发现,一边还得在心里做着笔记,省得自己主子又要让他复述每一个细节才行。

也不知道是做影卫的都这么难,还是他特别倒霉。

而被他腹诽的苛刻主子,此刻可并没有像黑子想象中的那样,想象着自己属下的模样偷笑。

石室里。

颜琉从地下密室中走上来,冷戾的眼,在室内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幽蓝的光。

那双已经完全看不出白日里的温润自持的眼,此刻正直直地钉在暗格的把手上。

自刻意下去引动蛊虫之后,他已经这样等了许久了。一炷香,再一炷香的时间,颜琉终于放下了心,确定了自己的侍卫不会突然从哪里出来搅局。

毕竟,虽然黑子一直以来对他很忠诚,可说到底,他仍然是蓝家的影卫,而非是属于颜琉自己的。

若是被他看见了这床下的东西,他可不想知道黑子会选择如何反应。

伴随着一阵叫人牙酸的石料摩擦声,颜琉吃力地拉开了石盖,先是谨慎地开了一个缝,他眯着眼睛向内窥视,等了一小会儿,确认没有明显异常之后,正要放下盖子——

“你终于来看我了。”

一个粗哑的女声幽幽响起,干涩得如同已在地下封存了千百年,刚一张口,便有砂石落进了那枯朽的喉管里似的。

颜琉拉着把手的手略微一颤,便恢复了正常,稳稳地将暗格打开。

母亲的干尸自然还好好地躺在那处,也没有诡异地变换了什么姿势。唯一的不对,便是她脑后的一处正在悄然闪着红光,若是猛地看过去,像极了她的其中一颗干枯的眼球正在泣血。

莫说是恐惧了,颜琉的手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便冲着发光的地方探了过去。在误触了两下干尸之后,就稳稳地抓住了光源,掏了出来。

——是哪一天里黑子给他的那个怪球,他当时说也说不清楚理由,只叫自己收下,说是当做弹珠玩也是好的。

这不,果然就出事了。哪怕是以他那个不靠谱影卫自己为标准来说,这也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琉儿…琉儿……娘好恨啊——”

大概是感觉到了颜琉不仅没有吓到,反而还握着自己有点走神了,同样诡异刺耳、仿佛声音本身就含着死气的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颜琉听得清楚,确确实实是从手中这球里传出来的。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可惜不是怪球期望着的恐惧,而是明白到懒于掩饰的失望。

仿佛觉着孺子不可教似的,颜琉轻轻叹了口气,呵着气冲掌中球呢喃道:“你不知道吧?我娘从不这样对我说话的。”

“你是什么?小鬼?阎罗?若是来索我命的,便献出身形,在死前也好歹让我见识见识。”

他听得分明,这怪球里传出一声好像被噎着了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那干哑的女声叹了口气,先前的森然鬼气全然不见,再开口时,已经换做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威严男子声线:“没错,算你这凡人识相,吾便是十殿阎罗大王的一只额上天眼。若是知道厉害,还不速速下跪讨饶,或许本座还能饶了你先前的不敬大罪。”

颜琉面上冷淡的笑容略略一僵,而后他眯细了眼,捏着小球站起身来,向它指使了一个方向,如同与奶猫奶狗交谈一般温柔地说:“看见那条缝了吗?”

还未等到“阎罗大王”回答,他便接着道:“如果你还不老实说话,我便也让你知道知道重石机关的厉害。”

他显然不光是嘴上威胁,面上一点犹豫都没有,便要把小球塞进暗门的凹槽里,只消动一动机关,石门挤压过来,哪怕这怪球的材质再硬也免不了被挤成碎末。

“别别别,王爷你冷静一下!?”

怪球又换了一个声音——颜琉觉着,这一个音质悦耳的年轻男声,是三个嗓音中最令人讨厌的那一个。

明明是在尖叫着讨饶,语气却戏谑极了,好像是在同狐朋狗友随意玩闹、开着玩笑,语尾还带着讨打的疑问语气,像是那种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败家纨绔。

“若是击碎了我,还不知道王爷你要有多后悔呢?”

——不过,在这一层糖霜般甜腻无害的表象之下,沉淀着粘稠浓密的恶意。

听了这声嬉笑着的、仿佛不怎么认真的警告,颜琉却真的停了手。

“我为什么会后悔?”

“唔,理由那~么多呢,你这么问我,我也很难回呀?”

这声音里的不正经,完全摧毁了原本磁性悦耳的男中音,它恼人极了地哼着小曲,貌似想了一会儿,灵机一动般的提高了声音,愉悦地回道:“王爷,你怕死吗?不不不,不该这么问呢,我换个说法。”

“你家将军,虽然硬气了一点,但可是个好女人呢。嘻嘻,你不想让她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