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玲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巧玲兴冲冲的推车子，进门边大声喊着：“妈，我回来了！”

奇怪的是过了一大会，母亲才从厨房里出来。她身上系着的那个洗的发白的蓝围裙，一看到巧玲就笑着问：“累吧妮儿！”

巧玲说：“妈，我不累！”可是抬眼间却发现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妈，你这是怎么了？”

巧玲妈一阵剧烈的咳嗽，道：“我没什么，你到你屋里去劝劝你姐姐，你姐姐……唉！哭了一下午了！”

巧玲赶紧走到自己的屋里，却见姐姐正躺在她自己的床上蒙头大睡。

“姐，天都黑了，你怎么还睡！”巧玲坐在床沿儿推了推她。

“你刚回来吗？我去做饭。”春玲的嗓子有些沙哑。她坐起来，巧玲就发现她的两个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大。

“你这是怎么了？”巧玲有些讶异。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巧玲支着头想了想，笑着问：“肯定和方灿哥有关，他是不是又惹你了？”

巧玲不提方灿还好，一提方灿，春玲的泪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好了，姐！你别哭了！看到你难过，我也想哭！”巧玲赶紧搂住姐姐，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吃饭了！”母亲在窗外喊她俩。

春玲这才穿上鞋，跟着妹妹走了出去。

晚饭，在巧玲家来说已经算是丰盛的了，炖的土豆排骨，当然排骨只是点缀。

巧玲妈一直让着巧玲吃，她觉得女儿一个月50的生活费肯定不够。可她不知道巧玲的午饭一直是在周立伟家吃的。巧玲可不敢把这事告诉父母，她怕父亲知道了会打折她的腿。

春玲也没吃几口。她出来吃饭也只是为了安慰母亲。

巧玲帮母亲收拾碗筷的时候就问：“我姐到底咋了？”

巧玲妈这才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巧玲。

原来，今天上午方灿要去省城打工，春玲愿意和他一块儿去。方灿不乐意，被春玲缠急了，就骂春玲道：“你看你长得像猪一样，谁愿意雇你干活！”春玲觉得受了侮辱，回到家就大哭。

方平妈倒是紧跟着过来说了好话，也逼着方灿来道了歉。

可话已经出口了，怎么收都收不回去了。

连巧玲妈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可说要去给方灿家退婚，春玲却死活也不同意。

巧玲道：“妈，我觉得强扭的瓜不甜。那个方灿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我姐！我姐那么好，难道除了他，就嫁不出去吗！”

“可你姐愿意呀！”巧玲妈也犯愁，“唉，随她吧！自己选的路自己走，谁也没办法！”

巧玲想着自己慢慢再劝劝姐姐，她总会有想开的一天的。

第二天，巧玲一觉睡到自然醒。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巧玲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抗议起来，可她还想在床上赖会。从小到大，她就喜欢赖床，只是后来上了学，没有了赖床的机会。

“铛铛铛……”

堂屋的钟声响了十下，巧玲觉得自己必须要起来了。她这才情不自禁的开始穿衣裳。

“妈！”走出东屋门，她就开始高喊。

可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这是都干什么去了？巧玲觉得很奇怪。她走进厨房，她的饭果然在大锅里热着：昨天晚上剩的排骨，一个馒头，还有一些玉米粥。巧玲知道这些排骨父母和姐姐都没舍得吃，都给她留着呢。可自己并不缺油水啊，每天中午她都在立伟家吃的很好。所以她只是拿出那个馒头，舀了一碗粥，又从菜厨子里拿了些咸菜就着就吃了起来。

快吃饱的时候，就听到街上隐约有哭声。她怕姐姐会有什么，就慌张地跑了出去。

可街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得她家屋脊下垛着的那一垛玉米秸的叶子哗哗作响。

巧玲仔细凝神又听了听，又隐约传来一阵哭声，好像还有劝解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狗叫的声音。

巧玲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向前走，就走到了前街上，这时哭声已经听得很清晰了，好像是从凯子家传来的。

巧玲很犹疑的向凯子家走，刚拐进胡同，就看到满胡同的男女老少都挤在那，有的伸着脖子往凯子家里面看，有的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巧玲也伸长脖子向里瞅，希望能看到父母或是姐姐。

“巧玲，这周放假了？”一个人拍了巧玲肩膀一下。

巧玲转过头，竟然是陈美丽，她脸上圆润了不少，腹部也高高的凸起，显然已经怀孕快生了。“嫂子！”她和立军结婚以后，这是巧玲第一次见她。

“别看这个了，跟着我回家吧。咱妈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昨天还念叨你呢！”说着不管巧玲愿不愿意就强拉着巧玲去周立伟的家。

咱妈？巧玲觉得陈美丽真有意思，自己可还没结婚呢，怎么能和她“咱”成一块？可美丽曾经是她学校的老师，她对美丽可存着一分敬畏呢，如何敢反抗？

立伟家和凯子家就隔了一个胡同。只两三分钟，她俩就进了家门。

“妈，巧玲来了！”美丽刚到院子就大声喊起来。叫妈叫的那个亲，完全听不出是在叫婆婆。

周平早上坐车来了之后，就向老婆说了巧玲考试的事儿。

立伟妈刚才还在琢磨巧玲呢，可巧，现在巧玲就来了。

“是玲啊，快进来，外面冷！”对于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立伟妈很是殷勤。

“你看咱妈真偏心，光怕你冷让你进屋，却连理都不理我了！”美丽笑着说。

“你是咱家人，人家巧玲还是客（kei）呢！”立伟妈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美丽。

巧玲红着脸被美丽拥进门去。却见到一个女孩正在堂屋的小桌子上吃着饭。

“捡捡！”巧玲一下愣住了。

“这孩子还没吃早饭呢！凯子出了这事，家里都顾不上她了！”美丽悄声对巧玲说。

巧玲心里更加奇怪，凯子到底怎么了？

捡捡一看巧玲进来，就站起来叫了一声：“巧玲姐姐！”

美丽赶紧走过去，安慰她：“你吃就行！”

“立军嫂子，我吃饱了！我想回家去看看我妈。”捡捡仰着她瘦瘦的小脸怯怯的对美丽说。

美丽看了自己的婆婆一眼，就说：“好吧，你去吧。你妈看到你兴许就不那么难受了！”

捡捡“嗯”了一声，很礼貌的说：“大娘，嫂子，巧玲姐，我走了！”

巧玲看着捡捡那瘦瘦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心里不胜唏嘘。

捡捡其实真的是凯子妈“捡”来的！凯子妈怀捡捡那一年，计划生育查得正紧。村子里的好多墙上都贴着宣传标语，巧玲记得最清楚的有一条“计划生育，上吊不松手，喝药不夺瓶！”捡捡在她妈的肚子里呆到七个月，她妈就被乡镇府的工作人员，强拉到卫生院去做流产。流产的针打下去了，孩子也流出来了，却竟然有哭声。卫生院的人只好把这个像小猫大小的女孩儿交给了她妈。她妈喜极而泣，给这个女孩儿取名叫“捡捡”。

捡捡刚抱回来时，比矿泉水瓶子大不了多少，浑身都是细细的胎毛，皮肤鲜红薄嫩，水肿发亮，而且不会吮吸。当时村里好多人都说养不活，谁知凯子妈硬靠着一滴一滴的米汤和母乳把捡捡喂活了。

“捡捡有十岁了吧！”巧玲问自己未来的婆婆。

“今年刚十岁！你长征婶子刚好过了几年，你看凯子又出了这事，还怎么让人活呀！”立伟妈叹息着。

“他家……他家到底怎么了？”

“凯子这个傻孩子，喝药自杀了？”立伟妈叹息着，神情很是悲伤。立伟在家的时候，凯子可是经常来的。唉！

“自杀？”巧玲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怎么会呢？暑假的时候他还帮自己抬过车子呢，几年前他也帮自己打过陈鹏啊！

巧玲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凯子眯着眼睛笑的样子。

“你俩在这玩儿着，我再去看看你们长征婶子。”立伟妈从里屋里端出一盘橘子给巧玲吃，就匆匆地走了。

“凯子为什么要喝药啊？”巧玲问美丽。

“我听你立军哥说，凯子打工时处了一个对象，俩人很好。可那女孩家里人不愿意，把那女孩关了起来，不让凯子见她。凯子求了两个多月了，还是没见到那女孩的人影。一个月前，凯子在那女孩家门口自杀过一次，被救了回来，谁知这次竟在宾馆自杀了，而且还写了遗书，说要做梁山伯。唉！真可惜！”

“怎么这么傻呀！”巧玲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发闷！生命这么珍贵，他怎么能如此浪费呢？他才十九岁吧？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班里的体育生余宏翔说过的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只鸟”。只可惜凯子没听说过这句话。

“哎，不说他了！说了让人难过。还是说说你吧，我听你立军哥说你和立伟处的不错呀。立伟那个傻瓜，为了你连爹妈都能不要！对你可是百分之百的痴心啊！以后你若对不起他，恐怕他会做出比凯子更惨烈百倍的事情！”

巧玲的心忽然一缩，惨烈百倍？立伟吗？

凯子因为还没有结婚，尸身不能在家里过夜，下午早早的就埋了。。

巧玲也跟着去送了送，她在心里一直念着凯子帮着她的那些好。

生命为什么总是这么脆弱呢？人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巧玲第一次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