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作者:枯城阙      更新:2019-08-07 09:23      字数:1981

清晨,在南京的柳川骏在睡梦中收到了一则快马加急的密报。他听后大为震惊,马不停蹄地奔赴现场。藤原于前夜忽然走进河村彻的办公室,并将其余人都赶到了外面。无人知晓他们在里面谈论什么。斡旋一个多小时后,驻守在外的士兵听见慌张的叫嚷声。当他们冲进去,看到的是极其诡异的一幕。藤原瘫倒在地上,像是一摊被盐腐蚀的蛞蝓。河村的眼睛瞪得老大,十指抠在桌面上,张皇无声地咽着唾沫。

柳川骏一直知道藤原的计划:于凌晨时分悄然发兵新城,如今主将无端猝死,所有事也只能暂时作罢。然而他更清楚两个部下早就积不相能。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他也无法控制心中的猜忌与戒备。比起新城的暗党,他感到有更为骇人的视线正于暗处一步步靠近。

柳川骏沉默地靠在办公室的正座上,河村彻则立在一旁,都没有下命令。似乎两人都在哀思,又更像是在发呆,像两方对峙的墓碑,呈现出无悲无喜的青灰脸色。没有人敢上前去叨扰,在一团寂静的混乱中找不到地方能安放心思,于是像孤魂般,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院子里游荡。

王渝谦是在四月初到的新城。用一个月时间处理完“新时代”的开朝诸事,他终于有一小段的空闲时间。上面趁此放他一段假期。王渝谦更明白个中最真实的原因。因为他平时和日本人走得最近,此时日方仍旧余波未定,引得双方都人心惶惶。幸而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但他也必须暂时避开风头。

王渝谦的心情也确实差得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实为冷落的假期。他想起谢诚至之前说要送他的那份礼物。对方声称那绝对是会令他无比满意的一份大礼。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此时也产生一点好奇,将一点渺小的期待寄托于神秘的地址上。

出于谨慎习惯,王渝谦在前往那张字条所写的地址之前,先派人去打听,很快就查出那个地方原先的主人就是药商谢家。只是十年的动荡,令原本的深宅大院被瓜分成四片区域,其中两处已于几年前就造好新的别墅,迎来新的主人。字条上写的地址正是尚无明确的人居住的后院,但不意味着没有主人。派去的人也查到,那一处房屋已于去年九月被人买下,只是并没有明显的居住痕迹,仿佛是买下用于投资,或是单纯作为暂时不动用的财产。

王渝谦走到那处房屋前,发现木门开着半扇,露出里面广阔的庭院。周遭都呈现出凋敝的迹象,草木皆无人打理。但令他奇怪的是,路面却格外的干净,竟没有一片落叶胡乱躺在青石间。

他望着那片并不澄澈的湖水。岸边丛生大片的油绿色芦苇,生长之盛,几乎要掩盖屋顶,而水面上没有任何生灵上演鸟飞鱼跃的画面。

他默立在湖畔,很快就穿过交织的苇叶看见一架秋千的边角。只是那木架已然腐朽,不可能再有人会坐上去摇动岁月的悠然。

他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当听说藤原的死状,他完全无法平息心底的震惊,仿佛脑海中有一道汹涌的气压正要迸裂而出,他唯一能做的是维持住阎罗面的表情。

王渝谦立刻请命奔赴上海调查此事。只有司机知道藤原之前去过哪里。他带众人前往金屋,然而除了在卧室里找到杏子的尸体外,别无他物。几名佣人见杏子自尽,吓得魂飞魄散。没有看好人,藤原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他们。那是他们当时共同的想法。几番挣扎后,他们决定卷走瓜分全部的钱财,漏夜出逃。此事终成一桩迷案。河村自那以后,虽然因没有证据指向,未受惩罚,但行事言谈就像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开始提防他的,远不止是柳川骏。而远在蜀地的王渝诗,即使也顷刻明白,但也不能,更不会告诉河村那来源于他的真相。

王渝谦当夜独自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别墅。

离不开雕栏画栋的人,仍是静坐在朱门;受拘于政场波澜的人,又徜徉在尔虞我诈之中;追寻安身立命之所的人,也依旧漂泊……

他发出一声喟叹,正要转身离开,走上另一条通往屋舍的路径。忽然间,他清晰地看见那两条绳索摇晃起来。

他瞠目僵立于原地,心底积埋的冰棱似乎一瞬间刺穿他的皮囊。他感受着撕心裂肺的沉重,一步步,慌乱地走向湖的另一侧。

似是复活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他低眉敛目,眸无神采,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新栓上的绳索。

王渝谦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见到他。他比从前高了一些,模样几乎没有改变。震撼与悲喜塞满脑海,顷刻间封锁住他的行动。

在王渝谦回过神前,嘉明已经从秋千上跳下,向他飞跑而来,犹如一道新生的温度,潜入他的臂弯下。

后来嘉明向他说明原委。去年冬天在山东境内,嘉明被谢诚至所救。彼时他身心皆受到重创,谢诚至将他带回新城养病。直到八月才勉强复元。但是谢诚至告诉他,暂时不能回王家,否则若让日本人知道,会给父母造成灭顶之灾。从那时起,他就住在这里。谢诚至请了个本地信得过的保姆照顾他。

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渝谦只记得谢诚至说过:“那是我对她的报恩。”

当时他立在湖畔,犹如怀抱着自己温暖的影子,感到前途未卜,又仿佛能看到混浊的天际,有一盏微明的日光,烛火摇曳着裙摆,正若隐若现,随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