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留书的小院子像平常一样祥和，即使在这京都局势最紧张的时刻，院子里依然充满了鲜花和笑声。这一切也是因为，乐留书不喜欢让朝堂里那些凡俗沉闷的气氛污染自己的生活。

姑娘们依旧和宫世锦有着书信联系，彦九重和路知行时不时地会来蹭饭。小王爷最近倒是不常来了，因为烦心的事比较多，他要时刻关注太子走去了哪里，还有何时起事重返京都。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是来借彦九重和路知行前往京郊，保护太子。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太子一直在京郊，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秋高气爽，女孩子在院子里放风筝，本应恬静如乡间的院子，便又变得如集市一般喧嚣。

乐留书坐在一把老爷椅上，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扇坠，一边笑着看着这一切。

但平静很快被粗鲁的踹门声打破了。一队禁军破门而入，紧接着是晋王。

“你就是乐留书？”晋王看着面前，这个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单薄的少年问道。

“我是！您是？”乐留书预感不好，但还是面不改色的，按照正常的步骤回答着。

“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太子在哪儿？”晋王问道。

“什么太子？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

“我是晋王，既然我亲自来了，就不要再和我装糊涂！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晋王转着手指上的镶金黑色玛瑙石说道。

“原来是晋王殿下，草民是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乐留书说到这里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流袖。

“把这些女子，都给我杀了！”晋王一声令下，禁军便将冰冷的刀刃全部架到了姑娘们的脖子上。

“晋王殿下，太子的踪迹自然是绝密的，又怎么可能告诉我一个门客？”乐留书心里着急，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冷静的说着。

“杀！”晋王丝毫没有相信乐留书的话。

乐留书慌了，急忙喊道：“等等！我告诉你，只是我不能在这里说！还请殿下移步晋王府。”乐留书做着最后的努力。

“好！带走！”

“等等，她们是不知道的，还请殿下放了她们！”

“茗冉！她们交给你了。如果我们的乐先生不说，你就随便处置一下她们好了！”

乐留书看了一眼流袖说道：“流袖，安大娘的病不能再耽搁了，今天一定要及时去！然后你们乖乖等我回来。”

流袖会意说道：“好，我会去看安大娘的！你放心吧！”

乐留书走后，茗冉看着屋子里的众位姑娘说道：“我倒是希望他什么都不说，那样，我就可以把你们都卖到醉红楼去！哈哈哈。”

“这位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要去给一位大娘看病，还望你行个方便！”

“好啊！”听到茗冉这么说，大家大眼瞪小眼的惊讶着，因为谁也没想到她真的会同意。

流袖就这样轻易地出了门。后面的尾巴也一直在跟着她，想要抓住接应她的人。

“安大娘！安大娘！”流袖一边敲门，一边喊道。

门里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便哭喊着开门说道：“哎呦！姑娘你可来了，快救救孩子他娘吧！”门里面的人是路知行，他打开门，便看到一脸焦急的流袖。

就这样，路知行轻易解决了尾随流袖而来的人，然后又潜入了乐留书的住处，救走了所有女孩子。

晋王府中，乐留书一直在和晋王说一些虽然紧要，但又不会透露太子行踪的话题。

“你不错！不过你这样明白，我可就不会让你活着了。”太子狡诈的笑着说道。

“我很庆幸我全部都说对了，包括你的母亲是怎样去世的。”乐留书仿佛是在故意激怒晋王。

晋王听到这话刚要发作，却收到了众女子被人救走的消息，脸色微变。

乐留书心下了然，便说道：“我这个人说话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刚才说了那么久的废话，就是在等她们逃走。”

“哈哈哈！敢耍本王？来人！给我带下去！”晋王吼道。

“不对！把王伯间给我叫来！”晋王整理了一下衣领，阴险的说道。

乐留书方才说了自己对王伯间和晋王之间关系的猜想，现在看来是验证了。王伯间一直就是晋王的一条走狗！

如果不是今天来到这里，乐留书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晋王府的地下简直就是一座坟墓，一个屠宰场。进去便能感觉到森森的凉意，墙上布满了血一样的干枯的黑色印记。忽明忽暗的灯火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惨死在这里面的亡灵吹灭。

“你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茗冉走了进来，看着在一排排的刑具面前显得十分弱小的乐留书。

“朝廷有这样的地方，真是百姓们的不幸！”乐留书看着走进来的女子说道。

“这个朝廷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风光。而晋王殿下，便是承担了这个朝廷所有的黑暗的人！”茗冉说完话，便示意两个手下将乐留书绑到邢架上。

乐留书手心冰冷，声音也不自觉的有些颤抖。“晋王的母亲也一定不想看到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的，如果她真的是被皇后害死，那惩治皇后一人就可以了。可晋王在做什么？可如果将江山交给这样的晋王，朝廷危已！百姓危已！”

“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说出太子的下落，或许你活可以着离开！我是说，或许！”茗冉说完话便走了出去。

在那地狱里，鞭子的响声开始不间断的传了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乐留书不知道天已经黑了下来，只是听脚步声知道，又有人走了进来。乐留书昏过去几次，但都被盐水泼醒，被木棍打醒了。他现在已经不敢入睡，所处的地方又阴冷无比，加之滴水未进，现在整个人身体和意志都已经到了极限。

“乐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说话的人是王伯间。

乐留书张开干裂的嘴唇，看了看面前的人，沙哑的说道：“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看来你是我的克星！”

“没错！我这次来，也只有一个目的！弄死你！太子的下落是晋王要知道的，我要的，只有你的命！”王伯间狠毒的说着。

“为什么？”乐留书知道他想自己死，但王伯间所表现出来的却更强烈，强烈到让人无法理解。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走后，三娘甚至不让我碰她。地藏窟的事情也渐渐不让我插手！对了，她甚至不再吸人血。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些被她吸干血的人都曾经和她在一起过。像她这种女人，我能要她，已经是对她的恩赐了！”王伯间说这话时十分生气，即使乐留书头昏眼花，也依然可以看到，他因为生气而上下起伏的胸口。

“三娘遇到的竟然全都是你们这种人，真是可悲！”乐留书看着眼前不可理喻的人说道。

可王伯间却没有再理会他，拿出一把尖刀，割开乐留书的袖子，露出满是鞭痕的胳膊。然后，从手腕处一路划到肩头。乐留书痛的大叫道：“王伯间，你疯了！”

鲜血滚滚而出。

“给我拿个盆来！乐留书，你说我把这些血送给三娘，她会怎么想？哈哈哈！”王伯间丧心病狂的看着面前狼狈不堪，意识也渐渐消失的乐留书。

“你拿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还想这么容易就死么？”说完对着乐留书的肚子猛的打了一拳，乐留书没抗住，吐了一大口血后彻底昏了过去。

王伯间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清醒。最后特意叫人找来竹夹，夹住乐留书的手指。乐留书的手指感觉到那东西时，另外一个意识也同时闯进大脑。会不会自己以后都无法再写字，吹笛子和弹琴了。但转念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命都要没了，居然还在担心那些。

忽然，这地下监狱沉重的铁门在不该打开的时间再次发出了，那令人绝望的声音。

乐留书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他的心里，更是对这京都怨恨至极。他想找回彦九重说的那个自己，那个战无不胜的乐留书。他的善良被疼痛折磨着，渐渐变成对世界的恶意。

进来的人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你是这里活的最久的一个人，因为你什么都没说。但你也会是死的最后一个人，因为太子就要掌握京都了，晋王只是在死扛，坚持不了多久的。我讨厌皇后过河拆桥，这么多年想了很多办法报复她。只是晋王这颗棋子先按耐不住，先行动了。眼看他要输了，我只好先杀了皇后，现在轮到你了，你本不是非死不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想让你死。或者换个说法，说到这里的人必须得死吧！”说完这番话，屠茗冉拔出一把尖刀。

“你杀了皇后？”乐留书问道。

“不错！”屠茗冉答道。

“她怎么过河拆桥？”乐留书又问道。

“她救了我，收留我，却利用我，最后又让我当替罪羊。可我不会放弃皇宫优越的生活的，我的青春，可都在这座冰冷的宫城里呢。直到我知道了晋王，我找到他，开始帮助他，让他相信我爱他，利用他找机会报复皇后。怎么样？吓到了？你该死了！”屠茗冉说完话将尖刀刺进乐留书的腹部。乐留书对疼痛的感知已经不如正常人一般敏感，或者说浑身都是伤的他，根本无法判断出哪里才是最疼的地方。

直到尖刀离开身体，血潺潺的流出来。乐留书才感觉到，这次，自己是真的要死了。昏厥的大脑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不记得彦九重等人冲了进来，不记得彦九重和王伯间的打斗，更没有看到屠茗冉借机逃走。不记得流袖，姜莫离等人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的样子。不记得众人哭红的眼睛。

过了一天一夜，乐留书开始恢复意识便听见荻疆公主在门口吵嚷着要进来。门口不知道是谁拦着说道：“他还没醒呢，你送来的东西我们会收着的，公主还是请回吧！”

乐留书微微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醒了！他醒了！我看见他嘴动了！”子书兴奋的跺着脚大喊道。

这回，谁也拦不住荻疆了。即使和她说她曾经打过乐留书，这种让她愧疚的话。即使和她说为了让乐留书好好的静养，这些通通都没用了。

荻疆扑倒乐留书身上，看着他脸上两道最明显的鞭痕和明显凹陷下去的两颊，竟然很少见的哭了出来。

“我，我，我带来了最好的药膏，保证你的脸上不会留下任何疤痕的！”荻疆说到这里，破涕而笑。

乐留书被荻疆压到伤口，皱起眉毛，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于是眼睛慌忙的寻找流袖，却发现她早已经哭倒在子书的肩头。

“你要喝水么？”秦婠婠走进些看着乐留书问道，乐留书看着秦婠婠眨了眨眼睛。只有眼睛能动，经过一天一夜的修养，全身的疼痛都更是被放大，变得全部都可以感知，感知的十分真切。真切到，就连之前一直被绑着的手腕也火辣辣的。

秦婠婠轻轻垫起乐留书的头，拿过勺子，喂他喝了水。要是流袖的话，荻疆一定会一把夺过水碗，抢着喂。可秦婠婠天然就有一种气场，有一种做事果断又准确的敏锐，这也让她的决定或者举动变得权威。

门口，彦九重和路知行也听到消息走了进来，路知行一脸的担忧，急忙凑了过来说话。彦九重面色如常，却又有些凝重。

乐留书不想说谢谢，他觉得会去救自己性命的人，不用自己说谢字，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可别的话他又不想说。

这时候，荻疆的贴身侍女拿来了药膏，荻疆小心翼翼的将手凑到乐留书的脸上，试探着涂抹。她发现乐留书并没有反感，或者是没有力气去反对她这样做。

此刻的乐留书脆弱的像一只受伤的流浪小狗。

彦九重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才开始忧心起来。他担心活泼起来的乐留书会再次陷入另一个死角，担心他的内心会因此而变得黑暗无比。

“皇后娘娘？”乐留书的第一句话令大家感到吃惊。空气就这样冷静下来，直到小王爷闯进来。

“留书醒了？快让本王看看！这回我看谁敢拦着我，我一定要让留书加官进爵，和本王同朝为官，以后咱们一道喝酒玩乐！”

小王爷的话说到一半便发现气氛不太对，大家都看着乐留书。

“皇后死了！”荻疆说完话看向小王爷，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也都看向小王爷。

“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呢！皇后娘娘是我姑母，她为国牺牲。皇上已经封号，国丧之后大赦天下！她是光荣的，留书替姑母保住了太子，她会在天上庇护你的。”小王爷这话展现出了他为人处事惊人的老练，这是乐留书所没有的。乐留书身上的成熟，完全是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的冷漠和对自己处境的绝望，仕途坎坷，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以及将来要去哪里。

“国不可一日无后。皇上是怎么打算的？”乐留书虚弱的问道。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操心那些个没有用的事！”荻疆说道。

“我……”乐留书本来想说屠茗冉的事情，但他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大概是丽妃吧！皇上很宠她，又年轻貌美。”小王爷心不在焉地说道。

“皇后一定有德行！”乐留书说道。

“皇上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他再废物，也是皇上！现在，你养好伤更重要些，要是想离开京都去散心，就放心去。我在边塞有朋友，可以安顿好你。”彦九重看出乐留书不想再留在这里的意思，又听了乐留书刚才遗言一般的嘱咐后更加确定了这点。

小王爷看了看彦九重说道“留书这几天就先去我东郊的别苑去吧，院子大，更适合修养，也免去不必要的人来这里打扰你。毕竟晋王的同党还没全部被抓起来，怎么样？”

“甚好！甚好！那里最合适了！”路知行心急地说道，那里他曾经去过，当然是趁着举办宴席的时候去偷酒喝的。

就这样，一行人搬到了小王爷的别苑。

乐留书每天都要喝各种不同的汤药，参汤，药汤，还会有御医定时来诊脉和换金疮药。其余的工作都是流袖等人的，流袖干脆搬来了乐留书的卧室，就睡在软榻那边，武紫晴时不时的也来凑个热闹。就这样，朝廷在休养生息，乐留书也在。国丧期一过，皇上便立了新后。虽然不是丽妃，但新皇后软弱，无法震慑后宫，说白了就是个摆设。后宫丽妃专权，那情形宛如当年的妖妃，荻疆的母亲，独孤即墨。

乐留书身上缠满了绷带，仅罩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