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掳少夫惊宫剑影 踏胡穴魂断朔漠 四
作者:装睡的起点      更新:2019-12-11 14:34      字数:2150

如果能侥幸斩杀擒拿一两位在匈奴家喻户晓在大汉挂得上名号的王族贵胄,或是取得歼敌数万的赫赫战功,回到长安之后,武帝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或许可以将功折罪,保住性命。

只要他不死,整个家族就又可以安然无恙了。

虽然从此以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再与自己无缘,但急流勇退远离伴君如伴虎心惊胆战的日子,或许才是明哲保身的处世传家之道。

李广利原定计划最北端就是杀到现在汉军所处的范夫人城,再向北关于匈奴的兵力部署和战力虚实他是两眼一摸黑,一无所知了。

然而现在已经没了回头路可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凭运气赌上一把了。

在李广利向大军下达继续向北挺进以期重创匈奴王庭的命令后,当天深夜,原本军营中因为即将要回家的一派欢天喜地的氛围被一团壮士扼腕的激荡愁云所笼罩,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凄凉悲歌回荡在军营上方的夜空中,牵动着每一位离家已久的大汉将士的思乡之情。

李广利在这片愁云惨雾中更显得心事重重,虽然第二天一早大军就要开拔了,他却无心睡眠,与邓少通两人据案对坐,中间一壶浊酒在昏暗的烛光下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似乎预示着接下来汉军或许将要面临的是一条漫漫不归路。

“原来李将军这么做,也是身不由已,有着难言的苦衷啊。”邓少通知道了李广利临时改变行军计划的原因之后,只是客气地敷衍了两句,却并没有再多说上一句话,因为他知道李广利深夜找他来只是想把心里的愁事倾诉出来,仅此而已。

“少通,你追随我多年,始终沉默寡言,但我却知道你不仅武功高强,并且还心思灵敏细腻,是举世当之无愧最了解我的人了,”李广利举起酒杯咕嘟一口灌了进去,凛冽酒水趟过喉头的苦涩辛辣让他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更拧成了个铁疙瘩,“我本非帅才,当今天子一个是因为大汉一众名将死的死,叛的叛,还有不满时政急流勇退告老还乡的,实在是用起人来捉襟见肘,再一个是因为我忝为李夫人的兄长,又自幼酷爱习武弓马娴熟,便硬是抬举着我做了三军统帅。可别人不清楚,我心里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吗。要说冲锋陷阵,做一名阵前勇猛杀敌的大将,我可能还勉强做得到,但要是运筹帷幄,将统领三军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考虑周全,我却是没那个本事。这些年你跟着我,也看到了,战绩平平,说好听点差强人意,说不好听了就是一个靠着妹妹往上爬的庸碌武夫。”

说到这里,李广利伸手愤然将自己面前的酒杯胡撸到地上,在酒杯撞击到地上发出清脆碎裂声的同时,陡然举起条案上的酒壶,悬空向自己嘴中倒去。

在被淋漓的酒水呛得一阵剧烈咳嗽之后,他将酒壶重重地掼到了条案上,一边喘息着,一边把一双醉眼斜斜挑起盯着对面稳如泰山端坐着的邓少通。

“李将军,你醉了,”邓少通说着,伸手拎起还兀自在条案上打转的酒壶,内力使出,催逼着里面的残酒激射而出,片刻之后内力一卸,那酒柱也随之骤然消失,“人就有如这酒壶里的酒,若是没有了一口气在,始终是憋闷在其中,见不了世面也没有作为。就算有了不甘平庸之心,但若是不能持久,气一泄,依旧被困在瓮中,无法自醒。”

说到这里,邓少通望了一眼李广利正在若有所思的脸,手上却突然催生出强大内力,一股酒柱随之从壶嘴喷涌而出,射向了帐顶。

那帐顶是由厚厚的牛皮所制成,且还非止一张,却在邓少通浑厚内力的作用下“嗤”的一声被轻易穿透,外面的星空光晕顿时从孔洞中倾泻而下,令李广利心驰神迷。

然而还没待他发出叫好声,邓少通手中的酒壶已经碎成齑粉,酒水掺和着铜渣洒落了一地。

“人无破而不立,若没有持之以恒的决心和劲道,又焉能打破樊笼,拼出自己想要的一片长空净土呢。”邓少通看似是对李广利侃侃而谈,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已经长眠于异域地下的江都公主听的,更是警醒自己不要因为艰难险阻半途而废这一片剑胆情心。

“少通这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我果然没看错你。只是以你的才智和武功跟着我,却未能在功名上有所建树,实在是对你亏欠良多。此番孤军北上与匈奴决一死战,更是生死未卜,你还会随时随地护卫我这个已经没了用的大汉罪臣吗?”不管这是李广利的酒后真言还是对邓少通的察言观色,但已经步入穷途末路的他也希望自己临死前身边有个可以倾诉的人,至少不会显得那么孤单。

“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行军赶路。”邓少通并没有直接对李广利的问话作答,而是淡淡地丢下一句简简单单似是而非的话,就起身离开了营帐。

外面的空气静谧而清新,与营帐内充满浑浊酒味的迟暮之气形同两个世界。

邓少通并不关心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可怜巴巴的大汉将军的最终命运到底如何,他只对自己曾在江都公主青冢前所立下的誓言念念不忘,然而这些誓言的实现即将要随着李广利命运的转变而呈现出不可捉摸的纹理脉络。

到底今后该何去何从,是该继续把宝押在已经快自身难保的李广利身上,寄希望于他大败匈奴取得武帝的谅解,还是趁早改弦易辙,再投靠一位靠得住的大汉权贵从头来过,邓少通也很难一时之间做出抉择。

一阵夜风悄无声息吹过他皱起的眉头,似乎想要把紧锁在其中的烦恼全部带走,却发现这眉毛的主人纹丝未动,只得徒劳地悄悄又溜走了。

第二天一早,七万大军拔营,正在负责指挥调度的李广利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然纵马扬鞭飞驰着,依然勒停在了自己的身后,像一个影子一样守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