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荒漠，骄阳如火，金子般灿烂的颜色充盈在天地间。

本是世间最受尊宠的颜色，在这里却跳动着死亡的符号，刺目阳光下闪动着的点点白光，那是人类和动物的骸骨。

敦煌城外的沙漠向来以天气的多变和地形的复杂闻名，若是没有熟悉的向导带路，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活着走出这片沙漠。

连绵起伏的沙丘上，却有一行数十人正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

七天前，贪财的向导背叛了他们，利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趁乱扔下了他们。

这一行人武功和体力均不弱，然而在大自然面前却如蝼蚁般渺小，要是再寻不到水源就会被永久地留在这里，成为这片黄沙中森森白骨中的其中一个。

青衣人柳若风摇了摇手中的水囊，这已经是最后剩余不多的几口水了，然而他却将水囊捧给了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并没有接过水囊，从柳若风干裂的嘴唇上一掠而过，淡淡道：“你喝了这几口水。”

在沙漠中徒步七日，在饥饿、干渴、死亡的煎熬下，不少人的意志早已跨掉，早已是充满了晦败绝望的神色，然而这少年虽然也是嘴唇干裂，面容憔悴，神色却是清冷淡然。

柳若风刚要说话，少年又低低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命令。”

“你出入沙漠多次，我们这些人中只有你最熟悉这片沙漠，我们是否能活着出去的关键是你，把水喝下去，保持你清醒的头脑，把我们都带出沙漠。”少年虽然说着事关生死的话语，神色间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即使是我们都要死，你也是最后一个。”

柳若风明白少年的话意味着什么，拿回了水囊，却没有喝，把水囊别回了腰间，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少年活着带出沙漠，即使是用他们的血为水。

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蒸发，金黄色的沙粒仿佛跳跃着死亡的舞蹈，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走在最前面的柳若风忽然作了个停下的手势，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叮铃铃，叮铃铃！”

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是驼铃声，是驼铃声！”几个人惊喜地大叫了起来，从死亡的阴影中看到一线生的希望，这远在天际的铃铛声对这些人来说无疑就是天籁之音，只有那少年依旧是神色清冷，在面对死亡时，他没有黯然绝望，在生的希望时，他也没有些许喜悦兴奋，透着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铃铛声有些古怪，如果是商旅的骆驼队，声音不该如此单调，听着好像只有一匹骆驼，可有几个人敢孤身穿行沙漠?”柳若风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地处西域，来人是友是敌尚不明了，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

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迅速准确地做出判断，江湖阅历丰富的柳若风立刻对四周的的地形作了一番勘查，伴随着驼铃声，在沙漠的尽头，如火一般燃烧的金黄色中，冉冉飘起了一团绿影。

在沙漠被困七天未见绿色，这些人陡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不禁觉得干渴也淡了几分。

待得到了近时，大家这才看清，来的是一匹雪白的骆驼，驼背上侧坐着一个女孩，一身绿衣，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除此之外，后面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了。

众人屏息凝神，一个精灵般可爱的女孩骑着匹雪白的骆驼，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片沙漠中，这一幕如何想像都觉得甚为诡异，然而那女孩却是丝毫不以为然，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道：“我哥哥让我来带你们出沙漠。”

柳若风问道：“你哥哥是谁？就你一人吗？”

女孩笑道：“哥哥自然就是哥哥，他有事不能来了，所以就只能让我一个人来。”

柳若风一面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女孩，一面问：“你哥哥姓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他为何要你来带我们走出这沙漠?”

“我叫芸汐，大家都叫我芸儿。”女孩侧坐在骆驼上，笑魇如花，说话间，两只脚一荡一荡的，葱绿色的鞋面上缀着龙眼般大小的珍珠，“你们到底走不走呢？还要两天才能走出这沙漠。”

突然间，一条黑影从天际的彼端掠过，迅雷般地落在女孩的上空，竟然是一只被猎物的气息吸引过来的苍鹰，展翅间尽显天空霸主的威严。

苍鹰在女孩的头顶伺机盘旋着，伸爪欲扑。

“可恶的畜生！”芸汐低低暗骂了一句，满脸的厌恶，就在她纤手扬起的刹那，仿佛有一道白光自女孩的指间划过，疾射向她扑来的苍鹰，只听得那天空中的霸主发出了一声悲鸣，扑扇着翅膀径直向远方飞去，然而还未飞得多远，便从天空掉落了下来，挣扎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柳若风阅历之丰竟完全看不透女孩的来历，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少不更事，还是故意相瞒，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个名堂，也只能作罢。

芸汐跳下骆驼，笑着向柳若风恭敬地行了一礼，指着骆驼背上挂着的一排水囊，道：“这水是哥哥让我给你们的。”

众人未等她语落已是齐声欢呼，一扫先前的沉郁，柳若风解下一个水囊正要给少年送去，却发现芸汐已经拿了自己的水囊给了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仿若没有听到芸汐的问题，沉默地接过水囊，沉默地喝着水。

其他人一连声地对芸儿道谢，少年却是没有一声谢谢，甚至连一个谢意的眼神都没有，神情清冷到几乎冷漠，芸汐一点也不见怪，只是背着双手，笑眯眯地看着少年。

少年将水囊递回给芸汐时，望见她弯弯如月芽的眼睛，脸上的清冷淡漠瞬间淡了几分，终于淡淡地道：“我叫萧琰。”

“公子，我们该启程了。”柳若风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芸汐姑娘，劳烦你领路了。”

萧琰不自禁地脸红了起来，匆匆移开了视线，倒是芸汐也不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倒朝他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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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如泼墨，星辰散布在漆黑的天宇上，宛如一双双冷锐的眼睛俯视着沉睡中的大地。

沙砾和灌木在月下发出金属般的冷光，连绵无尽，沙漠的夜风是冷酷的，仿佛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旅人的身上，尽管大家已经换上了当地牧民穿的从头遮到脚的长袍，却依然还是感觉夜风裂体。

冒着风沙寒气赶路的一行人早已累得精疲力尽，脚步踉跄，柳若风当即吩咐大家升起篝火，就地休息。

萧琰依旧神色清冷，似乎旁的人和事都与他毫无关系，自顾自地在一边坐下，仰头望着天际的另一端出神，即便已经远离帝都，可还是无法从杂乱的勾心斗角中抽身出来，那个在帝都高高在上，和他身体内流着同样鲜血的人，却从未放弃过对自己无休止的追杀。

“我能坐这儿吗？”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芸汐已经从骆驼背上取下一条毯子，也不等他作出回应，在地上铺开，紧挨着他坐下，从革囊中拿出一块薄饼向萧琰递了过去，“要不要吃点东西?不然明天就没有力气赶路了。”

“我吃不惯这种东西。”萧琰冷冷地回了一句，芸汐却一点也不生气，依然是喜笑颜开，“这种东西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可以抵得住一天的饥饿。”

然而当她转头望向萧琰时，他已闭起了双眼，不再理她，芸汐笑眯眯地望着他，轻声道：“我睡不着的时候，哥哥总会讲故事哄着我睡觉，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会。”

“那我给你讲故事。”不等萧琰同意，她开始自说自话，“有一年，哥哥带我去泰山之顶看日出……”

萧琰本想装睡，让芸汐停止唠叨，可芸汐却自己讲得很是开心，他终于忍不住冷着声音，截道：“我要睡觉了。”

“那你睡吧！哥哥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都不愿陪着我玩了。”芸汐幽幽地叹了口气，“琰哥哥，以后你能陪我吗？”

清脆自然的一声“琰哥哥”，配着明媚的笑颜，从未被人如此唤过，萧琰只觉往常孤寞的心中迎来了一片阳光。

萧琰缓缓睁开双眼，诧异地望着她，芸汐还想啰嗦，蓦地一阵金铁交击的兵刃相交刺耳声划破了沉夜的静谧。

“醒醒，都快醒醒！”然而围坐在篝火边的众人沉默不语，仿佛没有一个人听到萧琰的叫唤，身体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看着夜色深处，神色却是迷茫而呆滞的，仿佛在瞬间就被夺去了灵魂。

“是幻术。”芸汐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难掩心中的惊奇之色，忍不住脱口惊呼，“他们一定是中了幻术，我听哥哥提起过，虽然传言的可信度并不高，但我相信那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闭嘴！”萧琰不耐烦地低声斥喝，眼神也由清冷变得凌厉，定定望着前方某一处，那里是片灌木丛，不易察觉到的血迹尚未凝结，透着妖异的红流淌在木叶上。

然而此刻，却不见了柳若风的影踪，一丝恐惧和不安不由得在萧琰的心底升起，只是这复杂的表情在他脸上转瞬即逝，片刻又回复到了往常的冷定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