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挣扎起床后才发现室友们已经有人开始收拾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回想着昨夜的欢乐情景，不过无论怎么想就是记不起睡着前那几分钟的事儿！

体验着人生第一次宿醉的迷乱，凌风干笑起来，他慢慢的挪动了下身体，半躺式的靠在了墙上。这时，一名室友的声音传来：“凌风，醒酒没？”

凌风不好意思的答道：“人家根本没醉过，好不好？”

室友：“还装，昨晚不知道是谁最先趴下的！”

凌风脸一红，心想应该不是自己吧，不过他随即就打定主意即便真的是他最先倒下，他也会打死都不承认的。

这时，室友们陆续起床了，男生们也不在乎什么形象，随意拨弄了几下头发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那些狂欢之余的果核还有酒瓶，杯子依旧散落在地，看样子没有人准备收拾。凌风也歪着脑袋下了床……一阵乒乒乓乓声后，几个男生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凌风抖了抖自己的铺盖，随意的卷了几下就往麻袋里塞。

凌风感到脑子还是有一根筋在胀痛，他忍不住发问：“你们头疼吗？”

室友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咋不疼呢，像被踢了一脚似的。”

还有人说：“跟撞了墙一样疼。”

而有的室友打趣：“头疼的都是菜鸟！”

凌风感到胃里一阵阵的翻腾，他觉得既难受又口渴，他也不明白同样喝大了的室友怎么还有精力耍嘴皮子。

凌风一件一件的收拾着自己的破衣烂衫，摸着那些穿了好些年的衣服，凌风生出一种老年人才会有的惜物之情。他感到所有的琐碎的物件仿佛都记录着他这几年既忧伤又美丽的年华。

几个男生忙乎一阵后，整个宿舍变得更加狼藉了。室友坏坏的吆喝着：“走喽，这么难打扫的地面就交给宿管阿姨了！”

有室友丢下一牛奶盒子，说到：“我再加点料！”

一室友：“真同情宿管啊！”

一室友：“这是咱给留的纪念品！”

几个男生说笑着，陆陆续续的走向宿舍门外！大家都没有怎么表露情绪，只是在最后，他们各自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真诚的说着“再见”。

凌风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似乎不胜酒力，他一直歪着头。宿舍的狼藉还有室友们的背影令他想起了经典港片里的台词，忘了是哪部电影的台词——人生不胜一场醉。

就这样，就是这样，凌风告别了形同炼狱的高四，他感伤着，为这漫长的高四，为这不像毕业的毕业。

2008年，凌风不知道的是大学扩招的脚步迈的更大了，大有鼓励全民念大学的趋势。这样的大趋势自然带来更多不可知的变化，其中有一样就是分数线。

浑浑噩噩的在家呆了两天后，凌风鼓起勇气翻开了厚厚的《招生考试之友》，重复着往年的举动——估测分数。不过，比对参考答案时的心情比往年更沉重了。

这一次，凌风仔细点，一题一题的比对着记忆中自己的答卷，他忐忑难安，他不想再重复2007的悲剧，他小心翼翼的，赔上了无数的小心。

再三比对后，凌风为自己估测出了500分的成绩。对于这个成绩，凌风既无喜悦也无悲伤，他不敢相信地再次比对了一遍答案，不过结果仅仅有两三分的误差。

凌风长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个结果他本想瞒着老父，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咬咬牙老实交代了。

老父开口：“难道就是念三本的命吗？”

凌风低着头不语，他愧疚，他想象着老父发怒的情景，不过即便老父骂他几句也好，他也是虚心接受的。

但是老父只是深深的叹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老父才开口：“放心，三本咱也念得起。”

凌风弱弱的问着：“要不念专科吧！”

老父：“专科能行吗，本科毕业都不容易找工作，专科还有用人单位考虑吗？”

凌风：“可是……”

老父：“学费你不用管，咱还有几亩地！”

凌风惊问：“爸，你要卖地吗？”

老父：“不是卖地，是种地，总之学费上你就别管了。”

凌风小声的：“那也不能把你们累坏啊……”

老父愠怒：“哼，还要像去年一样说不念了？”

凌风：“我哪儿敢。”

老父：“谅你也不敢！”

等待分数的日子永远是难过的，凌风那无比脆弱的心还要随时面对邻里亲友的询问。他感觉那些难以承受的发问和关心就是对心脏一次次的捶打，这种关心令他透不过气来。

20多天之后，2008年的高考成绩如约公布了。

似乎所有的大学门槛都进一步降低了，分数线一年比一年低。2008年河南省本科一批分数线是563分，本科二批517分，本科三批480分。凌风清楚，对比2007年的分数线2008年每个批次基本下调了二三十分。

那天，凌风最后一次硬着头皮去学校领了成绩单。

与2007年一样的方形纸上赫然印着480这个数字。这个数对于凌风来说这个数字虽算不上晴天霹雳，但是从此他所有的期待就在那一瞬间破灭了。

480，凌风没想到真是成绩比估测成绩相差这么多。

480，还不如上一年的高考成绩，难道说整个高四就白念了吗？

480，刚刚搭上本科三批的线，又是这该死的本科三批。

480啊，这个尴尬的分数，凌风无比恼火，他默默的念着：“怎么会，怎么会……”

对于成绩，即便有千万个不能相信，凌风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穿越时空去改变历史事实。

那天凌风在错愕中胡乱填了志愿，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去复读，不可能去念高五了。他也清楚在这么执着，或许真的没有书可念了。

凌风给自己填写了本科三批还有专科的志愿，他木然的在志愿单上写着字，脑子里却一直闪现着与老父的对话。

填过了志愿，凌风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他不情愿的把成绩单递给了老父。

凌风只是盯着看着老爸粗糙的双手而不敢看老父的脸色。

老父：“志愿填过了？”

凌风：“嗯。”

老父：“是三本吗？”

凌风：“有三本还有专科，三本是第一志愿。”

老父：“好！”

半晌，老父：“成绩单给你妈看看。”

凌风：“知道了。”

凌风是硬着头皮去见妈妈的，他害怕，害怕妈妈难过，害怕经济重压刺激妈妈脆弱的心灵。

不过很快，事实表明妈妈的心理素质出乎了凌风的意料。妈妈没有流泪，没有责骂，反而安慰道：“没事儿，考上什么咱就念什么！”

那一刻凌风眼睛湿润了，他明白妈妈的苦心，明白妈妈与老父一模一样的舐犊深情。

填过志愿后好久，凌风才从那种失落的情绪中慢慢走出来。关于那些天浑浑噩噩的日子他记得不太清楚，唯独清晰的记得老父和妈妈那简短的话语。

按照惯例，填过志愿后就看录取结果了，不出意外的话月余之后就会收到录取通知书。在等待录取结果的过程中凌风脆弱的心渐渐得以修复。那些询问消息的左邻右舍知道他考取三本的消息后也便不再多问，仿佛这个结果就满足了他们所有的好奇心。

所以，那个漫漫长假对于凌风来说，更多的是疗高考的伤。疗那些在高三和高四的伤，疗着那几年关于青春的所有伤痕。

2008年8月8日，凌风窝在长椅里看着北京奥运会的闭幕式，隐约中，家里尘封的电话响起了铃声。

凌风随意的拿起了话筒，这时，只听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喂……”，那甜美斯文的嗓音继续说道：“喂，是凌风家吗？”

凌风只觉浑身一震，血液像凝固了一般，他发不出声音。

不知失神了多久，凌风才感到额头微微的出汗，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的保持平静的声音去讲话。

凌风：“是，我是凌风……你好！”

那边的声音：“最近还好吗？”

凌风按住加速跳跃的心脏说到：“还好，还好！”

那个文弱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上学呢？”

凌风苦笑：“现在啊，刚刚念完高四！”

那边沉默了。凌风试着问道：“你呢，在哪儿上呢？”

那个恍如隔世的声音响起：“我在武汉大学。”

凌风：“真好，武大，名校啊！大几呢？”

凌风觉得自己有点问废话的嫌疑，不过那边答道：“下半年大二了。”

凌风内心又是惊喜又是惊愕又是苦涩：“哦，好，好，真好！”。

电话那边的声音：“我是最近才获得你家的号码的。”

凌风：“哦，哦，这样啊，呵呵。”

那个文弱的声音：“你，考得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报考我们学校。”

凌风不好意思的：“我那成绩差的要死，哪儿能上得了武大！”

电话那头：“不要妄自菲薄嘛！”

凌风咬咬牙：“唉，我报了本省的三本院校。”

电话那头：“哦！”

……

至于后来，凌风又简短聊了几句，内容都是关乎高考和大学的东西，就在挂了电话的那刻，老父正好回到家，老父随口问道：“谁的电话？”

凌风：“一个同学。”

老父：“你同学考的怎么样？”

凌风不好意思的：“不错，武大。”

老父听了只是看了凌风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可是凌风的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凤霞，一个被他深藏在心底的女孩，一个优秀的令他惭愧的女孩，凌风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打电话过来。

三年了，音讯全无；三年了，她主动来电；三年，只用三年她已经是名校才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凌风感到无地自容，他到这一刻才明白老班说的“优秀的人只会更优秀”。

那一晚，凌风彻底失眠了。

回首往昔，相比漫长的高中，他与凤霞的交集是那么的短暂。回忆几年前的日子总有种翻看老照片的感觉。那些青春是那么真实不可复制，而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又不可逆转。许多人就是这样，匆匆一别，再聚首却是惊天的变化。

那一晚，凌风慢慢忆起了往日的种种。他仿佛能脑补出来凤霞一个人在他的前坐认真看书的模样。他回味，从记忆的源头开始，那个叫凤霞的丫头，文静的容易让人忽视的丫头，有一天讲出了那么动听的英语。

凌风傻傻的想着，如果那时候脸皮厚一点，找着凤霞给他补习，或许他的高考成绩能提升一大截呢。

顺着记忆的线索，凌风想起了曾经自己坏坏的打趣过的名字，那时觉得俗俗的，土土的名字，如今唤来却是那么亲切。

凌风记起了当初与她同乘客车的情景，那时他们都是那么的青涩，一句话半句话就会脸红，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浮想联翩。

她那恬静的微笑似乎可以写进作文里，她的温柔像极了中国古典美人的性格。

她飘逸的长发，她娇小的身躯，她可爱的脸庞，那像美少女战士一般的身影……

回首往昔，凌风感觉自己竟然是那么的后知后觉，自己总是忽视着身边的美好，比如那样温柔可人的、又那么坚强、那样乖巧的她。

凌风独自在那里辗转反侧，他感到自己的脑细胞已经不受控制。他想到自己厚着脸皮要给人家买香肠的情景，想到自己怎样无知的跟人家聊天，怎样犯傻的拉着人家去玩双杠。

回首当年的自己，凌风时不时哑然失笑，他不禁佩服起自己来，就像是说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曾经那么二过。

再往后想，便是更加浓情蜜意的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过洋节，那珍贵的平安果，还有那宝贵的磨砂杯，还有他迷迷糊糊的买下的毛毛熊。想到这一切，往昔的情景便以更快的速度涌向脑海，凌风无法控制这一切，他只能任由心潮的涌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到他们之间莫名的默契，他想到和风中的绿茵场，想到第一次见到她落泪时的心慌。

他记得自己满脸汗水的帮她搬书的情景，他记得不能与她坐前后桌的失落。

他记起了得知凤霞真心时的狂喜，那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已经是多年未曾体验过了。

他记起运动会上挥汗如雨的场景，记得落雪十分那独有的浪漫时刻，记起她领到奖品时爽朗的笑容，记得她赏雪时如天使的脸庞。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送女生的拙劣的生日礼物，想起了他们曾经志同道合，力争班级第一名的往事。

如果命运的轨迹一直按照相同的方向前进就好了，可是人生随时都可能碰到意想不到的转折。凌风的美好回忆也由甜美的格调转变为凄楚灰暗的了。

都是可恶的分科，分班，凌风暗自诅咒着。他不知道那个暑假凤霞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仅仅两个月后，他们之间陡然增加了一道巨大的屏障。

仅仅是一个期末考试，她晋升到尖子班，而他沦落为芸芸大众。

回忆起灰暗的高二生活，凌风仍有种后怕，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注定的命运，因为无论他多么努力，那几张考卷总是出不了高分。

凌风不禁叹了口气，他记得当年自己是怎样拼命的学，可是仍旧无法追上凤霞的高度。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凤霞时的情景，远远的观望，她收获着属于她的荣誉，她也截去了那头美丽的长发，而他变得很普通很普通。

他拼搏过，灰心过，也郁闷过，自卑过，但是他能想到的只有用成绩去改变一切，但偏偏最后都是不尽人意，即使无奈也罢。

就这样，凌风不知不觉的在脑子里拼接出了一部伤感的微电影，那里面主角是他和凤霞。这样彻底的回忆令凌风更加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失败。

这一夜，凌风就这样陷入过去，陷入自己的小世界……直到窗外泛白，公鸡亮起高亢的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