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中计
作者:粟微      更新:2019-11-27 18:54      字数:4574

齐国又一次经历时代更迭。

帝王自诩真龙,万人乎以“万岁万万岁”,她一生勤政爱民,不做昏庸之事,当算明君。

但也逃不了黄土一抔的命运。

她体弱虚疲之时,蛰伏了二十年的细作乘机而动,细作落子于棋盘上的最后一步。

故,帝王身死,江山送人,夫散子受囚。

而宫中的皇位永远不乏人坐。

宫中人人以泪洗面,就算是从前对皇帝没有什么接触的最下等宫人,也要装出悲伤的样子。

而有关皇帝驾崩的原因,众人心知肚明,朝堂众臣也知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无外乎兰侧君造反。

可是兰侧君在齐国潜伏二十年,其势力不容小觑,不管是宫中还是朝堂之上都有他的爪牙。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冒死揭穿真相。

“先帝遭侍君下毒谋害,凶手侍君鲜江已被就地正法,鲜氏九族不论男女皆判斩首之刑!”

宫中兰侧君下达了这个命令,而后鲜氏一族全部被抓到了牢中,第二日便被斩首示众。

那日大雨滂沱,街口围的水泄不通,唐瑾瑶骑着马远远站在街口。

高台上族人数十,午时一到便血泊一片。

雨水混着血水从台阶上流下,人头咕噜噜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监斩官双手合十,不住发抖。

她口中呢喃着,大约是在念叨着经文,以求上天宽恕。

她也是迫不得已。

百姓不知真相,只以为是真凶血债血偿,全部都在叫好,他们在大雨中大肆叫骂,让鲜氏一族的魂灵永世不得安生。

可悲。

可怜。

可恨。

满腔恨意充斥着唐瑾瑶的胸膛,雨水打湿了衣服,布料汲取走她的体温,身心由内而外发冷。

哪有什么盛世。

她牵着马往回走,街道上行人寥寥,雨越下越大,宫中钟鸣,百姓驻足,跪在原地。

帝王的丧钟响彻三日,三日不停。

唐瑾瑶下马跪地,红肿的眼睛中尽是燃不灭的恨意,良久之后钟声停,她牵着马回到府中。

王府中已经戒严,她摘下披风走进屋内,阿绵缓步走过来。

“殿下,叶府送了帖子来。”

唐瑾瑶打开信封,上面是叶冬弦的字迹,内容不多,只是叫她晚些时去叶府一趟。

唐瑾瑶思考良久。

自从昨日从宫中逃出来后,她也调动一些从前的眼线去调查宫中的事。

结果不出她所料,兰侧君毒害母皇,而后被鲜侍君撞破,鲜侍君成了替罪羊。

他的下人抢先一步将消息传给了父君,而后兰侧君的手下屠了父君寝宫,又抓了砚清。

这其中只有她的父君没有一点消息。

宫中杳无音讯,宫外也没有踪迹。

唐瑾瑶看着手中的信封,傍晚时独身一人去了叶府。

叶府外皆是叶荣的士兵,层层把守。

现在朝野上下皆知,兰侧君造反又拿五殿下作为人质,而整个盛京中人人自危,现在来看,只有叶府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叶荣手握重病,兰侧君不敢拿她如何。

唐瑾瑶走进府中,叶荣亲自相迎,二人没有什么礼数,唐瑾瑶摘下披风。

她问道:“我父君,可在这?”

叶荣郑重点头,唐瑾瑶心中的巨石忽然落地。

叶荣将唐瑾瑶带到了凤君的院子,而后自然识趣退下,唐瑾瑶见到了凤君,她瞬间泪眼婆娑,双膝跪地。

凤君憔悴了不少,他看着唐瑾瑶,无言半晌,心中极为复杂。

最终还是凤君先开口:“陛下······”

他本想问女帝是不是真的死了,可是后来又想到满城的钟声,知道自己这么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唐瑾瑶在凤君的搀扶下站起身:“父君是如何逃出来的?”

“宫内有密道,我顺着密道逃了出来,而后来到了叶府,”凤君捻着手中的珠子,窗外一道紫龙顺天而降,劈得震耳欲聋,他道,“砚清他······”

唐瑾瑶攥紧了衣角,竭力遏制恨意:“砚清被囚禁在宫中,我派人打探过了,砚清没有受伤。”

唐瑾瑶忽而站起身:“兰侧君想以砚清为筹码逼迫我,这皇位······我不能让他如此顺利便收入囊中!”

“砚清真的无事?”

“他暂无性命之忧。”

凤君急切地抓着唐瑾瑶的手:“你······万事小心,当以性命为重!”

她的父君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凡他又半点争抢之心,也不会让兰侧君嚣张如此。

唐瑾瑶轻轻拂下凤君的手,郑重道:“父君不必担忧,瑾瑶此生必以唐氏江山为先,兰侧君窃国之贼,母皇之仇我若不报······”

唐瑾瑶忽然拔出剑,然后斩下衣角:“那必如此状!”

衣角在空中坠落,剑刃寒光一闪,飒踏剑意和着窗外闪电,衣角布料瞬间便粉碎。

如兰侧君,如唐瑾舒,此二人从此便是她唐瑾瑶的敌人。

只要她唐瑾瑶活着一天,那么这父女二人必然此生不得安宁。

唐瑾瑶双目猩红,看来必然以泪洗面才会如此,凤君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唐瑾瑶单膝跪下,低头道:“此处比我的府中安全,父君便在此处,等我救出砚清,手刃仇敌!”

凤君从没见过唐瑾瑶这个样子。

现在的唐瑾瑶,周身都是戾气,双眸都是恨意,只是言语尚算得体,能看出她没有失去理智。

可是凤君有些怕。

他怕自己的女儿遇到危险,也怕这样的气场一直笼罩着唐瑾瑶,让她以后变成另一个样子。

但凤君却无法出口相劝。

国恨家仇,不共戴天。

唐瑾瑶站起身,拿着披风转身踏出门便冲进雨中。

先皇的丧礼分几日举行,朝中宫中所有人都要到场。

唐瑾瑶自然在此列,她心中忐忑,怕极了兰侧君会动手脚。

因此在宫中时,唐瑾瑶一直和叶荣待在一起。

唐瑾瑶再一次接触到了死亡,小时候见到过自己的兄长夭折,那时的她对死亡没有这么深的感触。

可是在现在,当真正亲眼所见漆黑的灵柩时,巨大的压抑感和孤独感霎时全部涌上心头。

那种感觉如海洋一般蔓延在她的周围,四周都是虚无,耳畔的窃窃私语逐渐化为寂静。

而后就是哭声。

宫人哭,朝臣哭,百姓哭。

千万人齐哭。

帝王的丧葬仪式宏大且肃穆,整整一天众人全部待在宫内,待仪式结束后才可以散去。

唐瑾瑶在宫中待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内她每日都疲乏至极,白日要遵循规矩制度去做该做的事,晚上要尽孝道守灵。

她一直想找机会接近兰侧君的寝殿。

但无奈,白日没有机会,到了晚上唐瑾舒和她跪在一起,更是没有可乘之机。

唐瑾舒日日红肿着眼睛,哭声呜呜直至嗓子喑哑,夜晚时她也罕见的没有讥讽唐瑾瑶。

三日后女帝的棺椁下葬,唐瑾瑶也终于找到了机会靠近兰侧君寝殿。

兰侧君寝殿守卫稀松,一切看起来都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兰侧君此时已经把控了宫中大半势力,因此现在他倒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不在殿内。

唐瑾瑶凭借自己的身手一路躲着宫人,倒是没被人发现,不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唐瑾瑶趁机跃到树上,屏息静待着。

一个宫女手中端着饭菜,她左顾右盼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看着四下无人后才继续向里面走。

唐瑾瑶一路盯着她的背影,眼见她走进偏殿。

偏殿门口的宫人仔细瞧了瞧周围,然后才将宫女放了进去,唐瑾瑶远远瞧着,而后跳下树。

她不敢冒然靠近偏殿,就只能在原地等待着。

不过一会,偏殿内四处传来了争吵声,而后刚才进去的宫女愤愤地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唐瑾瑶紧跟着她走出兰侧君的院子,在一处宫巷拐角处,唐瑾瑶突然出现,干脆利落的将宫女摁倒在地。

宫女脸贴着地上,她看不清身后的人,自然不知道抓自己的是谁。

托盘掉落在地上,此时夜幕四合,托盘上尽是瓷碗的碎片,上面还有几个碎片沾了血。

唐瑾瑶刻意压低声音:“偏殿里关的是谁?”

宫女颤抖着声音,半晌也没有说出成句的话语,唐瑾瑶用力下压,她的胳膊和后背顿时疼痛加剧。

“不说我就卸了你的胳膊。”

宫女怕极了,她不能说啊,如果说了的话······

一联想到结果,宫女顿时哭的更加厉害。

唐瑾瑶没有耐心继续和她折腾下去,匕首寒光乍现,刃贴着宫女的脸,宫女登时不断躲着。

“我问你,偏殿内的是不是五殿下?”

宫女当下慌忙点头,她无法回头看身后的人,但一想到会关心五殿下的人,那么一定是昭王了!

宫女还算清醒,瞬间就猜出了唐瑾瑶的身份。

她哭道:“五殿下被关在偏殿之中,兰侧君没有杀他······我只知道这些了,殿下您就放我走吧,我不会乱说的!”

唐瑾瑶手上动作松懈了一些,面对宫女的哭诉,她始终无法狠下心,这样一个人说到底也只是被兰侧君所逼,自己若是杀了她,会不会太残忍一些?

察觉到唐瑾瑶松了力气,宫女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她一边哭着,一边求着唐瑾瑶。

唐瑾瑶意志一点点松懈着,就在这时,她察觉到自己的腰间有什么东西正在动着。

唐瑾瑶低头一看,霎时只见宫女一手扯着唐瑾瑶的玉佩,眼见唐瑾瑶发现了自己,宫女瞬间起身,拔腿就跑。

她上当了!

唐瑾瑶暗叫不好,这宫女表面上在苦求着自己,实际上还是打了告发自己的算盘!

扯下自己的玉佩就可以算做证物,到时她便可以向兰侧君邀功。

唐瑾瑶霎时脑子转得飞快,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再定睛一看,宫女此时踉跄起身。

手中匕首翻转,唐瑾瑶不再犹豫,直接将匕首掷了出去。

匕首准备命中宫女后心,她还未起身便又再度倒了下去。

自己到底还是心太软了。

唐瑾瑶暗自庆幸,幸好没有留下祸患,她走到宫女面前,将宫女的衣服脱下。

然后拿起玉佩匆匆逃离了宫中。

她脑子还算清醒,若是平白无故宫女被杀,那么宫中多少都会调查,到时这把火一定会烧到自己身上。

但如果第二天宫女裸/身被人发现的话,即使她已经死了,宫中的人也不会追究太多。

到时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同人苟合,招致杀身之祸,出于避讳,大家都会草草了事。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唐瑾瑶都能全身而退。

坐在轿中的唐瑾瑶一身冷汗,掀开轿帘依稀能看到满天星辰,夜空闪烁,却没由来有一股孤寂感。

今日险些吃了亏。

唐瑾瑶握紧拳头,若是今日能早些决断下杀手,也不会招致后面的麻烦事,她到底还是有些心软。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唐瑾瑶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日宫中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一个宫女的死亡并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哪怕她是那样的死状。

唐瑾瑶庆幸,幸好兰侧君不是多疑之人,否则自己一定瞒不住多久。

“你且不用担心,现在举国上下都以先皇之事为重,他怎么着都要伪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暂且不会和你撕破脸皮。”怀信道。

怀信看着窗外的日头,院子到处都是温暖的样子,可是屋檐下却是一片阴影。

说到底就算是日光也有无法照透的阴影,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预料的事,并不一定永远都是光明战胜黑暗。

若光明存在,那么黑暗亦会与之相随。

怀信想到唐瑾瑶昨日经历的事,心中自然为之捏了一把汗,但细细一想,这种事其实也可以避免。

当时怀信身份暴露时,面对知晓秘密的郎中,唐瑾瑶无法下杀手,可是关向雁却能毫不犹豫送郎中上路。

如此说来,唐瑾瑶到底还是心软。

可是上位者忌讳心软。

怀信欲言又止,终是道:“王朝更迭便是如此,光鲜亮丽下永远都是累累白骨,多少人踏着白骨上位,成功了便是王,失败了只会成为泥泞。”

怀信回头看着唐瑾瑶,唐瑾瑶正在擦拭匕首,她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是沉声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眸中冷然,“成大事者忌讳心软,从今以后该杀之人我一个也不会留。”

谁也不愿意成为历史的泥泞。

唐瑾瑶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