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里到县城最快也得一个多时辰，因此才卯时，阿汝就被元妈妈从床上拉起来。不过阿汝不比平常那样爱赖床，刚睁眼就清醒过来，急急忙忙穿好衣裳洗漱完毕，让元妈妈给她梳头。其实阿汝从昨晚就开始兴奋了，她巴不得不用睡觉直接天亮才好。
今日元妈妈给阿汝头上的两个丸子不仅系了纯色的发绦，还配着鹅黄色的衣裳各点缀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翠钿。因是给年纪小的女孩儿戴的，钿上镶的翠玉只有薄薄的一片，因此看起来不过柔柔的一层浅绿，戴在阿汝头上并不老气扎眼、喧宾夺主，反倒使阿汝看起来更清爽了些。
娴芸站在一旁候着，今天提前了半个时辰就被元妈妈叫起来，她显然还没清醒，已经偷偷打了好几个呵欠，看见阿汝的打扮不比往常，这才稍微来了点精神，笑着问：“小姐今日真好看，可是有什么事吗？”
事到临头，元妈妈也不再怕她知道后会去老太太跟前吹风捣乱，镇定道：“今日小姐要同少爷一起去县城，你去把上回太太给小姐新作的那双鞋拿过来。”
闻言，娴芸愣在原地蒙了片刻，怎么这件事她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呢，随即反应过来，这件事老太太估计还不知情，定是元妈妈防着自己才瞒着没说的，心下一阵冷笑，脸上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元妈妈瞥见她还没动身，也懒得回头看那张讨人嫌的脸，只冷冷道：“怎么，小姐说了你才几天，又开始疏懒了？”
“没有，我哪敢疏懒呢，我这就去拿。”娴芸语气略酸地说完这句话，转身把鞋子拿过来放到阿汝脚前，然后不怀好意的笑道：“小姐，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阿汝不想与她多说，且有顾砚眀在前面顶着，大约也出不了什么事，遂以平常的语气吩咐道：“是啊，待会儿等奶奶起来了你过去说一声吧。”
娴芸没想到阿汝竟丝毫不惧，一时也无言可对，讪讪地说了声“是”。
元妈妈忍不住笑道：“这件事可是少爷提出来的，以少爷的身份，他若要带小姐出去，也没人敢说哪里不对，连老爷都同意了，想必老太太也不会反对。”话毕，拿梳子最后抿了抿阿汝鬓角的耳发，温声道：“小姐，梳好了，快过去吃早饭吧。”
“好。”
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阿汝，闻声连忙从凳子上下来，直奔正堂里去。
娴芸尴尬地杵在原地背上一阵阵发凉，元妈妈懒得和她多说，收拾好妆奁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娴芸咬咬牙，气呼呼和小初一起打扫起屋子来。
周氏和顾砚眀早在堂屋里等着了，知道今天要早些出发，周氏昨天就吩咐了钱叔今天砚眀阿汝和赵兴三个人的早饭提前单做出来，是以阿汝过来的时候，桌子上也恰刚摆好了两碗热腾腾的鸡丝面。
阿汝嗅着香气一副馋像爬上桌来，顾砚眀笑了笑，也开始动筷子，他今日仍是一身寻常的衣衫，并没什么不同。
周氏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嘱咐顾砚眀路上照顾好阿汝，又叮嘱阿汝不可随意走动，然后拿出一个钱袋递过去：“到了县城有什么想买的尽管买就是。”顾砚眀身上从来就没缺过银子，周氏就没给他准备。
阿汝吞下一口面，笑道：“不用了娘，我身上带了钱的。”
那是从前阮小萝攒下来的零花钱，今天要去县城，阿汝就从那个小匣子里拿了一小块碎银子来揣着。
周氏并不理会，仍旧把钱袋塞进了阿汝的衣兜里，说道：“娘知道你带了银子，但县城里有趣的东西多着呢，多带些在身上，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阿汝想起上回栀玉收藏的那些玩意，一时也有些心动，就笑着接受了。
临出门前，周氏又嘱咐了赵兴好一会儿才目送着马车渐渐驰离，转身回到正堂，这会儿老太太才刚起，由绿芸扶着慢慢从北院过来。
绿芸服侍得越发妥帖起来，老太太进门时提醒着当心门槛，坐下时又抽出帕子擦过椅子面才扶着老太太坐下，才坐定，连忙又端来茶盏点心。
但老太太并不怎么领情，周氏近日瞧着，绿芸在老太太跟前似乎没有从前那般得脸了，暗想定然是因绿芸一直不得顾元贞青眼的缘故，且她前日听温氏提起，现在绿芸本人好像也不太愿意老在顾元贞跟前晃了，不由身心舒畅起来，连给老太太请安时，脸上的笑意也舒展得比从前多些。
顾老太太倚在圈椅上，懒懒地应了一声，见温氏也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牵着砚书进来，便随意问了句：“明哥儿和阿汝呢？都这会儿了还不过来。”这段日子听惯了，老太太也开始唤“阿汝”了。
周氏心里闪过一丝慌乱，眼角瞥见顾元贞和朱老先生的身影从身后进来，才稳了稳心神，笑道：“砚眀一早起来，带着阿汝去县城买书了。”
老太太闻言一怔，但朱老先生坐在堂屋里，她不好发火，只拉下脸冷冷道：“明哥儿是去买书的，阿汝跟去做什么，走之前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思？”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砚眀想带着阿汝出去看看而已，有他在，不会有什么事的。”顾元贞早听周氏说过这件事，听见老太太的话后，平静回道。
朱老先生正喝着茶，闻言笑道：“如此看来，砚眀和阿汝的关系倒也没有老弟之前说的那样不好嘛。”
顾元贞爽朗笑了两声，应和道：“这也就是最近才变的。不过两个小辈关系和睦，我和他娘也不用操心了。”
二人这么一搭话，顾老太太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倒显得自己见不得孙儿辈好似的，且砚眀和阿汝本就是定了亲的，他要带阿汝出去，也确实没什么好指摘的，遂暗暗叹了口气，暂将此事按下不提。
周氏见事情这样容易就从老太太跟前过去，也大松了口气，忙吩咐厨房将早饭端上来。
稻谷一收割完毕，天气也渐渐开始转凉，晨风越发凉爽起来，从窗子刮进来的时候，顾砚眀和阿汝都觉得脸上和鼻子里瞬间冷了一下。元妈妈早就在马车里放好了多余的外套，这会儿顾砚眀便从包袱里抽出两件来，一件给阿汝披上，一件自己披上。
赵兴驾车素来又稳又快，马车辘辘行驶在官道上，一个时辰才出头就奔进了县城门，此时才辰时过半而已。
把顾砚眀和阿汝送到云墨轩门口后，赵兴仍旧和从前一样，在附近寻个茶馆安置好马车，然后自己坐下来喝茶等着，不过今日顾砚眀提前说了会耽搁得久一点，于是他还点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炒胡豆，就着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趣谈消磨时间。
云墨轩是文县最大的书肆，里面的书最是齐全，同时它还经营着各种文房用品。顾砚眀是这里的常客，因此还没踏进门，早有一个小伙计春风满面的笑迎出来：“顾少爷您来了，快里面请，前儿我们店里又进了不少新书，您来得正好。”话毕看到站在他旁边的阿汝，小伙计忙笑道：“这位姑娘，您也里面请！”
云墨轩店面分两层，第一层摆放文房用品，第二层才摆放着各类书籍。因为从前顾砚眀过来都是直接上二楼挑书的，是以小伙计没在一楼多耽搁，直接就引顾砚眀到楼梯口。
但这次顾砚眀却止住伙计，道：“先不急，我要买些东西。”
“哎！少爷您随便挑。”小伙计反应极快，忙就转回身请顾砚眀挑东西。
云墨轩的文房用品，用料和做工均十分讲究，摆在店里叫人赏心悦目，阿汝对这些东西虽然不如对泥人等小玩意感兴趣，但此时也不禁动心想买。
店里十分安静，顾砚眀低声问阿汝：“你喜欢哪件？”
阿汝一听就知道他又要送东西给自己，想起这段日子得了他不少好处，遂不好意思道：“笔纸和墨我都有的，不用再买了。”
“无妨，我特意买来送给你和砚书的，你尽管挑就是。”
阿汝听到砚书也有份，这才不再推辞，笑着道谢后便两眼发亮地打量每件东西。顾砚眀见她一件件看得认真入迷，淡淡笑了笑，也专心替砚书挑起来。
阿汝仔细看了一圈，发现每样东西的制作材料都不普通，俱是价格不菲，虽看上了不少东西，却一件也没敢挑，最后见顾砚眀已经为砚书挑好了，走过来要看自己选了什么，才指着一根紫檀木制的镇纸道：“我就要这个吧。”
一来阿汝想木制的应该会便宜一点，二来这根镇纸的左端还雕刻了一只兔子，甚是可爱。
顾砚眀看过后，也觉得不错，倒还适合女孩子用，便对那名伙计道：“那就这套吧。”
顾砚眀才选了一套包好，已经价值不菲，眼下又挑了一套好的，小伙计早笑得脸开了花，忙不迭一阵哈腰，叫上其他伙计过来打包。
阿汝一看这阵仗似乎连那块镇纸旁边摆放的笔墨纸砚、紫檀木笔挂、笔筒、笔架等都要包起来，而且那方砚台用的石料貌似还很名贵，连忙扯了扯顾砚眀的袖子小声道：“砚眀哥，我只要那个镇纸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了。”
顾砚眀拍拍阿汝的头，浅浅一笑，不以为意道：“既然要买索性就买全套的，再说这本来就是做成一套卖的。”
阿汝愣了愣，本想给顾砚眀省钱的，却反而挑了个贵的，脸颊因愧疚而变得微红，半晌没说出话来，她正在想一个香包肯定不够还礼了……
东西都仔细包好后，顾砚眀才领着阿汝去二楼挑自己要的书。不过他早就在心里列好了一张书单，而且对这里的布置也熟悉，因此没费多少时间就选齐了。
下楼结账时，阿汝没敢凑到近前细听，而是站在云墨轩门外的石阶上等着，大街上开始喧闹起来，倒也淹没了里面传来的声音，不过阿汝还是看见顾砚眀给的不是他身上常带的碎银子，而是一张银票。
阿汝苦恼的回忆了一下阮小萝留下的银匣子里存的钱，统共也就那么几个碎银块，要还顾砚眀的礼肯定不够。
以往顾砚眀都是买完书就回，但今天他打算带阿汝去街市上逛一逛，因此最后他是空着手出来，东西都放在店里，等要回去的时候再让赵兴架着马车过来取。
见顾砚眀出来，阿汝不想扫兴，忙收起愁容，乐呵呵地跟着他走。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阿汝个子尚矮，稍不注意就被别人挡住了，顾砚眀生怕她跟丢了，干脆牵着她的手。
随着太阳高升，天气渐渐热起来，但街道上却愈加热闹，各类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某一卖小吃的摊贩推着木车在街道旁长声吆喝，车上的木桶里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阿汝嘴馋，闻着香气便再不想挪步了。顾砚眀忽然感觉拉着的人一顿，转头见阿汝依依不舍地盯着木车，不由失笑道:“是我疏忽了，你这么爱吃，应该给你买点东西捧在手里才对。”说完拉着阿汝向那小吃摊走去。
阿汝心中欢悦，狠狠咽下了一口馋意，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小吃老板胖胖的，见两人走近忙招呼:“二位想吃点什么？”
阿汝忙问:“你的木桶里卖的是什么啊？”
老板闻言笑得和善:“看来这位小姑娘还没吃过我这蒸饼吧？”说完掀开木桶盖子，一股甜香顿时扑面而来，叫人食欲大开。
木桶里浓浓的蒸汽散开后，五颜六色的圆形蒸饼映入眼帘，一块块小巧玲珑，精致得让人不忍去咬一口。
老板见阿汝两眼晶亮地盯着桶里面，心里也有些得意，继续介绍道:“我这儿的蒸饼有不同的颜色，都是用些蔬菜或者花朵和的颜色，又好看又好吃，小姑娘，你挑几个买来尝尝就知道了。”
阿汝一一数来，竟有十来种颜色，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蒸饼，正不知挑哪一种味道的时候，顾砚眀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老板，这蒸饼每样麻烦都包两个。”
“得嘞！”老板笑逐颜开，忙取了竹夹子将每样颜色都捡了两个装在纸袋里，那蒸饼虽小，却也足足用了三个纸袋，沉沉的捧在手里，阿汝顿觉心里也似这蒸饼一样香甜。
顾砚眀看着阿汝迫不及待的样子，好笑着替她拿了两个纸袋说道:“你吃吧，我帮你拿着。”
阿汝嘴里正含着一块绿色的蒸饼，一时腾不开嘴，只好口齿含糊地对他道谢，他笑着摇摇头，温声嘱咐:“慢点吃，小心噎着。”
阿汝点头应着，嘴上却半分也没慢下来，顷刻便囫囵了两个，到第三个时，喉间忽的一挤，大半个蒸饼便生生堵在了那里，这些蒸饼里面都掺了糯米粉，软软黏黏堵在喉咙极不容易咽下。
阿汝捂着脖子“唔唔”地向顾砚眀求救，顾砚眀忙替她轻轻拍背，又带她到最近的茶馆里买了一碗茶喝下，才让那蒸饼滑下去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阿汝说道:“都告诉你慢点吃了，怎么还这样狼吞虎咽的。”
阿汝窘得红了脸:“我错啦……”
顾砚眀闻言笑得无奈，只好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