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何事？”正当洛羽出神之际，隽珩的声音传了过来。饮梅拽了拽洛羽的衣袖以作提醒。

洛羽连忙低下头去，跟在墨宣身后，毕恭毕敬地对隽珩施礼。隽珩扫了她们一眼，然后走向书房，示意她们三人跟上。见状，洛羽窃喜，看来隽珩并未发现她。

等退下了旁人，隽珩才开口道：“王后前来所为何事？”

方才还在窃喜，此刻却瞬间被泼了盆冷水。洛羽忽地抬起头，质问道：“你怎会认出我来？”

“本王为何不认得？”隽珩觉得洛羽的问题好笑，“王后不过是换了身衣裳罢了，又不是换了张脸。”

“可是我一直低着头的。”洛羽争辩道，她可不想就这么认输了。“你怎么看见我的脸的？”

“夫妻多年，就算不看脸，本王也知道是你。”

“怎么可能！”洛羽瞪了眼一旁的墨宣，“是不是你和他串通好的？”

“奴婢冤枉。奴婢一直在公主身边，怎么可能和陛下串通呢？”

“所以王后今日穿着这身衣裳前来，就是为了试探本王到底认不认得你？”

“当然不是，我怎会如此无聊。”洛羽告诉了隽珩要去花园赏花的事。

“可以。”隽珩没有多做为难，很爽快地同意了。“不过不要玩得太久，午膳之前，一定要回景晖宫。”

“知道了。”洛羽不耐烦地撇撇嘴，转身便打算离开，但忽而停下脚步，问道：“方才庭院中的那两个孩子，可是你的儿子？”

听闻此言，隽珩面露尴尬之色，僵硬地勾起嘴角，淡淡地回了句“是”。

“那他们是我的儿子吗？”

未言先叹，隽珩摇了摇头，“不是。”

听到“不是”二字，洛羽松了口气。但以防万一，她继而追问道：“那我和你有孩子吗？”

犹豫再三，隽珩选择说了实话。“没有。”也许洛羽无法察觉，但隽珩无法忽略自己声音里难以控制的颤抖。

与他的紧张不同，洛羽明显轻松了不少，她自言自语道：“那就好。”

在洛羽的记忆里，她自己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所以这些天来哪怕她接受了王后的身份，相信了失忆这件事，她也从来没想过孩子这个问题。直到今天见到那隽屾、隽嵠之后，她才产生了质疑。不过幸好那不是她的孩子，否则她还怎么离开这个王宫。

自打进了启宸宫，墨宣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洛羽疑惑地看着对方，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听到洛羽的询问，墨宣立刻换了副表情，挂上了笑脸。“没有。奴婢只是思忖着该带公主先去哪里玩。”

“别公主、奴婢的，该让旁人听见了。”洛羽义正严辞地纠正着墨宣，可自己却完全没有带入侍女的身份，依旧大摇大摆地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这边走！”墨宣拉着洛羽转了个方向。“花园在这边。”

“不用进嘉懿门吗？”洛羽清楚地记得，上次偷跑出来的时候，她就是从嘉懿门进去，然后穿过嫔妃的居所之后，才见到了花园。

“不必，从这边走要近很多！”

洛羽这才注意到，东北角还有一处小门，是她上次没有发现的。墨宣解释说，经过那里，便可直接到达花园，不用绕路。可洛羽的目的，不就是出来耽误时间的吗？怎么会如了墨宣的愿。“不着急，就从嘉懿门走。”说着，不顾墨宣的阻拦，朝着嘉懿门而去。

“打算去哪儿？”突然，隽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洛羽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听对方说道：“本王批阅奏表有些疲乏了，也想去花园转转，不如同行。”说话间，他已来到洛羽身边。

“陛下还是应该以国事为重。”洛羽方才还诧异于隽珩的爽快，不成想没过多久就追来了。“一日之际在于晨，不如趁着清早爽利，陛下多看些奏表才是。”说完，洛羽扭头就走，可隽珩却依旧伴她身边。“你做什么？刚才不是答应我出门了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没有反悔。只是本王也想去花园赏花。这大路朝天，难道只允王后通行，不准本王过路？”

“那你先走！”

“王后先走。”

“你……”洛羽正想与隽珩争辩，却远远地看见，景晖宫有一侍女疾步而出。不用多问，定是方罂。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了，岂不功亏一篑？于是乎，洛羽没再争论，连忙拽着隽珩向前走。“要走就快点！转眼就午膳时候了，等会儿又要催我回景晖宫了。”

“不催不催。”能同洛羽游园赏花，隽珩哪里还会催促洛羽，他巴不得多相处些许呢。“去花园不是这条路。”见洛羽朝着嘉懿门而去，隽珩才慢下步子。“应该朝东边走。”

洛羽转头眺望了一眼景晖宫那边的情况，确认方罂已经了成功逃出，于是无情地放开了隽珩的胳膊。“那你朝东边走吧，我就从这里走。”

哪知这次隽珩如此“从善如流”。“你愿意走这边，本王陪你就是了。只是，从嘉懿门走的话，就见不到银杏林了。”

“那……”既然方罂已经顺利离开，而且无论走哪边都甩不掉隽珩，那还不如去看看银杏林。“走东边就走东边吧，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分明是不愿错过银杏林，却依旧不改嘴硬。隽珩自是知道，但也不戳穿，乐得见洛羽调皮的模样。

从东北角的小门一进去，仿佛投身于另一番境界。一排排银杏树，铺陈出一个黄灿灿的天地。举头看去，银杏叶勾连交织，描摹出一个金色的穹顶。再低头行步，银杏叶落了一地，编织成一片金色的松软地毯，踩在上面，饶是有趣。

洛羽高兴地在林子里转个圈，昏昏呼呼的，便也不顾及规矩仪态，就势便躺在了落叶之上，看着叶子缝隙中透出的天空，觉得似乎连云朵都染成了金色。

隽珩的目光跟随着洛羽，任由她玩闹。从洛羽的脸上见到如此肆意的笑容，真是久违了。他挨着洛羽，也坐在了落叶之上。静静地，谁也没有打破此刻的安宁。

洛羽捡起地上的叶子，仔细看着叶子上的每一条脉络，觉得似乎这些落叶都是有生命一般，于是变得感伤起来。她声音里有一丝遗憾，问道：“你说，这般灵性的叶子可惜了落下，究竟是何因果？”

听到这个问题，隽珩有那么一刻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年。掐指一算，也是巧了，那天竟然也是重阳节的前一天。他笑了笑，说道：“你可知，十二年前，你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间，问过同样的问题。”

“真的吗？”洛羽也觉得神奇，于是一下子坐了起来，抓着隽珩的胳膊问个不停。“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隽珩摇了摇头，“当时，我没答出来，我也不知叶子为何会落。”他也捡起了一片叶子，遮住眼睛，却仿佛看到了答案。十二年过去了，直到今天，隽珩才明白：因为落下了，才有机会得以新生。就如同此刻的洛羽一般，卸掉了岁月所加载给她的苦难，一切重新来过。真好！

“你干什么？”洛羽甩开隽珩的手，“没回答出来问题，还敢摸我的手？卑鄙！”

隽珩也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牵住了洛羽的手，也许是太想抓住此刻的美好了。“是不是我回答出来了，就能摸你的手？”

“当然不是了！”洛羽赶忙把自己的手藏在了背后。

“以前因为我没回答出你的问题，所以要答应你一个要求的。”隽珩朝着洛羽眨眨眼，“现在给你个机会，想不想向我提什么要求呢？”

洛羽张张嘴，正要开口，却又把话憋了回去，小声嘀咕道：“说了你也不会答应。”

“未必。说来听听。”

“出宫！”

听到这两个字时，隽珩笑出了声，因为他等的就是这两个字。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洛羽还是那个洛羽，整日吵吵闹闹地，要让他带她出宫去玩。

“你笑什么？！”洛羽觉得自己被嘲笑了一般，“我就说你不会同意的吧！”

十二年前，隽珩同意了。在重阳佳节当天，趁着宫中纷忙，掩着夜色朦胧，他将洛羽扮成了伴读书童的模样，俩人溜出了王宫。此刻，他也想遂了洛羽的愿。相比当年，出宫对他来说变得易如反掌，可他却没了当年拍着胸脯承诺洛羽的勇气。终究还是变了。

“你以前最喜欢来银杏林。”他岔开话题，指着林子中最粗壮的那棵银杏树说，“本来那里有个秋千的。”

“现在为何没了？”洛羽顺着隽珩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空空如也。

“因为你啊。”隽珩侧着头看着身边的洛羽。“那时候你来大申没多久，我们还不算相熟。宫里多是些十来岁的孩子，小姑娘都喜欢到此处来玩。你怕生，不敢与她们一处，就远远地看着……”

说到这儿，墨宣也笑了。“是啊，以前公主就躲在一边，想去玩也不敢说，奴婢陪在身边都看着着急。”

看着此刻的隽珩和墨宣，洛羽也不自觉地笑了，却还要反驳说：“我有那么胆小吗？”

“不是胆小。”隽珩逗着洛羽，“是机智，不以一敌众。在那之后，不是认识了我了嘛。就怂恿着让我替你出头，把秋千抢过来，别人都不许玩。”

“趁着我想不起以前的事，你们就和着伙地编排我。”虽然嘴里说着不乐意的话，眼角里却全是笑意。“我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吗？”

“还真是。”墨宣和隽珩异口同声，引来了周围的内侍和侍女一阵轻笑。隽珩继续说道，“知道这个秋千是怎么没了吗？你当了王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拆了这个秋千，然后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做了一个更大更好的。”

洛羽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不想听这两个人说她的坏话。“走了，别在这儿坐着了，风吹着，怪凉的。”

“冷了？”隽珩连忙跟着站起来，摸了摸洛羽的手，试了试温度。“手也不凉啊。”

洛羽毫不留情地拍掉了隽珩的手，“你又趁机占我便宜。”

隽珩来不及反驳，脱了自己的外袍，给洛羽披上。

“不用了，”洛羽推脱着，承认自己刚才的小谎话。“我不冷，就是不想听你们笑话我。”

两人走走停停，有说有笑。隽珩看着蹦蹦跳跳的洛羽，心满意足。十二年了，还能再一次见到这般的洛羽，变或不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