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凝神清气爽地从公司大楼出来,却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
十一月底了,南城也已经被冷意席卷,但这样大的雨还是少见,之前待在打着热空调的采访室里尚不觉得,走出门却发现呢大衣似乎不太能抵御这风雨寒流。
更何况她今天出门还没带伞。
虽说从公司走到员工公寓也不过十来分钟,但顶着这滔天大雨只要十秒钟她大概就能变成一只落汤鸡。
就算有伞走到公寓也得湿透了。
木凝略微思索就放弃了现在走出去的打算,正准备转身回公司再坐一会的时候听到汽车“嘟”的一声,她下意识地就往声源看去。
一辆新能源共享汽车正停在路边,打着双跳,雨刮器在玻璃窗上快速地挥动,玻璃窗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木凝没动。
那辆汽车又连按了两下喇叭,公司保安发觉不对劲了,正准备上前询问,木凝先保安一步用公文包挡着头冲进雨帘,转瞬就拉开后车门闪了进去。
驾驶位上坐着十五分钟前被木凝礼貌地“请”出去的男人。
木凝:“去悦明小区,前面直走六百米,红绿灯路口左转三百米就到。”
心里酝酿了无数句开场白的叶景行:.......
坐后座也就算了,这还真把我当司机了?
“你住那儿?”
“嗯。”
叶景行却还没有发动汽车的意思,木凝也不急,“嗯”完就顾自己玩手机。
叶景行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青蛙,被木凝用温水煮着,心底低叹一声,率先打破沉默:“饿了吗?”
“还行。”
叶景行从车内后视镜里观察木凝,发现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后面,淡定地看着自己,满脸写着:让我来看看你又准备整什么幺蛾子。
叶景行突然生出一种自己□□都被看透的错觉.......
“请你吃饭?”
木凝好意提醒:“你现在算半个公众人物。”
“公众人物也得吃饭。”
木凝笑笑,并不在意他玩的逻辑游戏,道:“你觉得我们俩是可以坐在饭桌上好好聊天的关系?”
“或许可以试试?”
“叶景行。”时隔三年,木凝再一次喊出他的全名,“我们能在这个车厢里好好说话就已经不错了。”
“如果我想再奢求多一点呢?”
木凝立马用行动告诉叶景行她会怎么做,拿包、开锁、推门一气呵成,在木凝一脚已经跨出去踩在雨里的时候,叶景行当机立断:“行行行,就送你回家!”
木凝并不觉得赌气淋雨一直走会比坐前男友车舒服地走要明智,所以她又心安理得地坐了回来,更何况已经在职场的她也没资格生病。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这还是叶景行教她的。
叶景行这次学乖了,木凝上车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开车,不得不说一个人要是有气质一辆名不见经传的共享汽车也能被他开出迈巴赫的感觉。
左转的时候碰上红灯,叶景行轻踩刹车等待着,手指一如既往喜欢在方向盘轻轻敲着,这是他的一个小习惯,那年和他去东北玩的时候木凝就发现了。
窗外的雨还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玻璃窗上的水珠不断滑动留下一串串斑驳的痕迹,车门像是一个天然屏障,将外界与车厢剥离隔绝,木凝靠着车内壁,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叶景行从未离开过,又好像现在的一切只是她的南柯一梦。
她从未想过会再遇到叶景行,因为除了南大,他们的交集实在是太少了,而木凝也不觉得叶景行会再回到南城。
所以今天第一眼见到叶景行的时候,她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回来了?
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我所在公司的节目?
又为什么在回到南城三个月以后,以这种偶然的方式和我相见?
但木凝并不准备问。
越主动就越在意,而木凝她,忍得住。
即使不知道答案,她也只是稍觉遗憾,谈不上后悔,所以她觉得他们俩各生欢喜,互不招惹就行了。
那种名叫“喜欢”的感情经过时间的沉淀,已经不像当初那般香甜且不怕展露于人,而是已经慢慢变得苦涩,只有小心翼翼地、仔细品尝才能感到一丝回甘。
“喜欢”这件事太累了。
木凝把它藏得很好。
短短的路程因为下班高峰而在红绿灯处磨蹭了很久,到小区的时候居然过去了十五分钟。
叶景行把车停在门口,熄了火道:“到了。”
木凝听到声音,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刚想朝叶景行道谢就发现他先一步下车,撑着伞绕过车头来到木凝这边,拉开车门。
冷意夹杂着雨水瞬间而至。
叶景行矮着身子,语气温热:“过来吧。”
木凝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一酸,她低头进入伞下,同时努力眨了眨眼睛。
“一个人住?”
“不是,员工公寓,和同事一起。”
“那相对安全一些。”
“嗯。”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距离被拉得很近,木凝又闻到叶景行身上淡淡的芦荟味儿,木凝记得以前自己曾问他为什么身上总有这样的清香。
被木凝否掉诸如“金纺”“奥妙”“雕牌”之类乱七八糟的答案后,叶景行不确定地说:“难道是我用的香皂?那个满大街都是啊,就是舒肤佳绿色的那款。”
后来木凝也买来闻过,是那个味道,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那时候叶景行贱兮兮地说少了点他身上男孩子的味道,说完就挤她蹭她,说既然你喜欢那我就离你近一点。
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轻轻一勾,记忆就全洒了出来。
好在从小区门口到木凝公寓的路不远,很快就走到了楼下,否则木凝保不齐自己会失态。
木凝一脚踏进楼梯口,躲在屋檐下,叶景行还撑着伞站在雨幕里,木凝把公文包夹在腋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对叶景行淡淡笑道:“谢谢了,回去小心。”
叶景行看着木凝,回:“客气。”
木凝往后退了一步,道:“那我先上去了。”
叶景行点头,脸上情绪却不明,像是一团浓雾,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木凝也不想深究,她转身就走,在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身后又响起叶景行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木凝。”
木凝停住,却没回头。
“我采访时说的话是认真的。”
“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木凝已经站上了第一级台阶,也没有转身,只是侧了侧头,语气凉薄:“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来南城的第一天就该联系我。”
叶景行没应,木凝表情微讽地说了第二句话:“既然都已经暧昧到要去卫生间门口等人补妆,就还是一心一意比较好。”
叶景行眼中有什么情绪飞快闪过,他问:“如果我来南城的第一天就联系你,你真的会愿意见我吗?”
“纠结如果很没必要。”
“你会还是不会。”
木凝沉默了一下,说:“不会。”
叶景行像是早有预料,道:“我是一个离开这里三年多,前期资本几乎消耗殆尽,有用社交也几乎很难使用的在读博士生,刚开始的我根本动用不了任何关系,因为我们的交集就是零,只要你拒绝我,我完全相信你会明里暗里避着我,我连你一个背影都看不到。”
叶景行笑了笑,只是略微苦涩:“你已经拥有自己的工作,感情于你而言,我想是比工作更麻烦的存在。事实上仅仅工作你就忙得自顾不暇,而我一个突然窜出来说想要重新追求你的人,在你眼里,估计也是那种‘不懂人间疾苦’的幼稚男性吧。”
“所以我除了主动接近你的圈子,让你不得不面对我,以便至少能听我说完申诉词再决定要不要判我终生监.禁以外,别无他法。”
“我承认我这么做有点心机,但至少我还争取到了一个和你面对面解释的机会,而不是完全被动地被隔离出你的地带。”
雨势渐小,叶景行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至于戴思颖,她有男朋友,我和她只是朋友,今天在卫生间门口等她也只是为了串口供,你们公司的人希望我们在综艺播出期间,不要明确否认关系.......”
“所以,再次希望你能考.......”
木凝此时已经转过身,正面面向叶景行,直接打断:“我拒绝。”
叶景行因木凝的打断而愣在当场,木凝又走回叶景行面前,有冰凉的雨水滴落在木凝发心,叶景行把伞面倾斜——却被木凝一手格挡。
“叶景行你还是没想明白,我在意的不是你回南城后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就像当年分手的时候我也不是因为你辜负了承诺要回东北而伤心,而是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感情看作是两个人的事。”
叶景行皱起了眉:“好,我们进去说,外面还在下雨,你别淋.......”
木凝却根本不听叶景行的话,再一次打断他:“你总是让我被动地接受一切,但你的本意又是‘为我好’并且还分析各种利弊得失,让我对你想抱怨又无从下手,结果就是我一个人在你走后和自己置气,和自己别扭,和自己难过。
现在我把自己恢复得很好,可你又突然冒出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式的请求,让我考虑接纳你,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吗?
离开或者重逢永远照着你的剧本走,你也总能猜中我的心思,让我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得不承认你的方案是最佳选择,但很遗憾,这次我也有自己的选项。”
所以,抱歉,我拒绝。”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不给叶景行任何继续辩解的机会。
叶景行伸手想捉木凝的手臂,却在马上碰到的那一瞬间克制地落下,他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又松开。
木凝走得很急很快,门顺势被她关得又重又响,关上门后的她就像被撤去所有力气般背靠着门滑落在地,室友还没回来,她任由自己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滴一滴砸落,怎么都止不住,随便一摸就是满手的泪,木凝放弃挣扎直接抱膝蜷缩起来,靠在门边哭得压抑却肆意。
其实她也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狠的,她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以言喻,她不该对叶景行那么苛刻的,但人在爱里就是那么自私。
只管自己快活,不计代价。
但奇怪的是,她除了心又空了一块,感受不到一丝快乐,反而是巨大的悲伤将她席卷,她再一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到木凝觉得自己已经把后二十年的眼泪额度都快透支的时候,她感到好像有人在敲门。
刚开始以为是幻听,但随着泪意渐渐平歇,还是听到隔一会就敲三下的敲门声,还有久违的、急切的:“木木!”
木凝刚平息的眼泪又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开门就被揽入一个怀抱,外套上还带着雨天湿冷的寒意,可气息和胸膛却温热得一如从前。
木凝根本忍不住,眼泪就像不值钱的塑料水晶,一颗颗打乱散落,全部流进阔别了三年的怀抱里。
叶景行在门外听到哭声的时候就已经心疼得不行,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住一般,又疼又喘不过气,终于确定她就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抚着她背的手都是抖的。
而现在她又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在自己怀里哭得连呼吸都困难,他第一次觉得他这几年都做错了,当初他就应该不管不顾把她捆在自己身边。
而这只小猫还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叶景行你算什么,凭......凭什么要我等你三年,凭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一出现......我的眼泪还是.......溃溃不成军。你当初走得那么潇洒决绝,有本事.......永远不要再出现啊.......”
木凝的头发早已散乱,叶景行抽开她的发圈,让一袭长发得以舒展,他用干燥微热的手掌按在木凝的脑后,又轻轻抚摸着,低声安慰:“不会,木木,我舍不得。”
木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埋在他怀里一抽一抽地流着眼泪。
你不知道我曾面对多两难的境地,也不知道我曾在夜里梦到过你多少回,我一点都舍不得,所以才会结束那边的事就马不停蹄地回来。
可是我并不打算告诉你,这是我认为我该承受的事情,但今天我却不得不重新思考,我是不是该对你坦诚相见,也把我的软弱、无奈和委屈都告诉你。
叶景行看着已经哭累在床上睡着的木凝,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破天荒地生出一种认命感。
也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