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医生今天请了假。

其实他好几天前就应该请假了，这些日子他上班的状态一直都不对，偶尔几次如果不是护士提醒、他可能会把作用来润肠通便的甘油开给眼睛干涩、需要润目的患者了，关系好的同事实在忍不住劝他回家休息一两天，却被关医生以“病人多离不开”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而这些天关医生眼睛下的黑眼圈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深、神色也一天比一天憔悴枯槁，就像是被抽干了精力的行尸一样机械化地忙碌着。

——可这些日子以来也恐怕是关医生第一次一点都不想下班回家的日子了！

而今天关医生必须要请假。

“你早就该请假了！这两天我都看不过去。”虽然不知道关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早就察觉到他状态不对的朱医生颈上挂着听诊器，拍了拍脱着白大褂的关医生的肩膀，“回家好好休息，你的病人我帮你先照看着，这里你别担心。”

关医生谢过师哥之后，挎着包步履沉重地通过电梯走到停车场，当他坐上驾驶座的时候疲惫如山一般将他压趴在了方向盘上——

今天是他去停尸馆从警方手里将何叔叔请回家的日子。

关医生想到这里，闭上了布着血丝的干涩的眼睛，一阵酸涩袭上鼻头，但他还是坚强地深吸了一口气、将这酸涩压回了胸腔之中，现在不是哀痛悲伤的时候，他知道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止是要去请叔叔回家，还要联系殡仪馆、联系殓葬师、联系棺材铺、联系墓地、联系落棺队……

还要通知叔叔生前的亲朋好友，告知下葬的时辰……

还有告诉酒店白事酒席什么时候开始……

关医生老早就给远在美国的家里人打了电话，老豆工作忙一直没能联系上，老妈则一个人去西海岸度假，关医生委托老豆的朋友将这个消息转达给二老，也不知道二老接到消息没有，按时差也该回电话了。

关医生强撑起精神来，抬起头直起腰深吸了一口气，动手将车钥匙插进孔里一扭、启动了车辆，打转方向盘，行车前往黄大仙庙。

要是放在以前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关医生身上，他一定会一个人蒙头和理发店的李叔叔请个熟练人就这样把叔叔的丧事办了，但现在关医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可以请张大师指导、帮忙。

……

张大师寻常不在庙里住，他在不远的地方有一桩宅子，得空了莳花弄草，也不学现在都市人喜欢整些玻璃温室、塑料棚子之类的搞些珍贵草木，而仅仅是顺应节气季度种些应季的蔬果。

但即使是住在庙外，张大师也会每日清晨同庙里的弟子们一起吃早饭——即使现在社会六欲横流，就连方外之地都被烟尘俗世包围、形成了独特的红尘社会。

“昨天有差佬来找姜瑜？”张大师坐在椅子上，面前八仙桌上摆着三碟一碗（凉菜、油条、包子和豆浆），听徒弟说完昨天的事情之后问道。

“对，说是找后院那位有什么事情要问。”昨天下午那位中年道士神色自然，放下筷子回答道，“弟子当时算过，那探员身上联结的血怨之气应该是冲着后庙街，应该是来查前天那桩杀人案来的。”

中年道士是张大师唯一的入室弟子，虽然因为经常处理庙里大大小小的事物而荒于修炼，但独修演算一道的他在这一方面早就并不比他师傅张大师差多少了，他算得出姜瑜身上有大古怪，所以一直都以“后院的那位”来称呼姜瑜。

而张大师不是中年道士这样的“瘸边修道士”，算得上全方位修习的张大师并不在乎姜瑜身上的大古怪。

“因为杀人案来找姜瑜？”张大师第一时间想到了姜瑜的眼睛，神情顿时阴了下来。

‘关着你都不能拦住你去祸害人吗？！’

张大师心想。

“你叫谁带他们去见姜瑜了？”随即张大师问道。

“是一问。”中年道士回道。

一听是自己最喜爱的小徒孙，张大师放下了手上的筷子，看向院子里弟子们坐的八仙桌位置，朝着其中那个最年幼的小道士道：“一问，过来。”

将长发束起到木冠、颊白唇红、眉清目秀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娇娥的小道长一手放下包子、一手放下筷子，抹抹嘴巴快步走了过来，在台阶下止步双手叠合作了个法揖：“师公，师傅。”

张大师的眉目温和了两分，柔声道：“一问，你昨天送那两个客人进去的时候自己有没有跟着？”

一问小道长回答：“回师公，一问只是为客人们领了路、拿钥匙开了门，没有进去。”

张大师点了点头，道：“你没进去是对的，这个险不能跟着别人一起冒。”

说完便道：“回去继续吃饭吧。”

一问小道长又作了个法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张大师才又拿上筷子，道：“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叫小一辈去，容易出万一。”

“是，师傅。”中年道士嘴上淡定地应声道，桌下将手心的汗往腿上擦了擦。

——师傅这么说其实就是在告诉他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叫一问去。中年道士昨天是没睡醒、一时迷糊，忘记一问是师傅看中最适合“修道”的弟子了，一问秉性纯良、天性淡薄、六欲不盛，是当世难得的修道苗子。

张大师动筷之后中年道士才继续拿起筷子。

“今天会有一位姓关的信士来找我帮忙，我不便出面，你替我去帮他处理事情，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我明天要为他叔叔的头七主持法事，今天不方便跟他走。”张大师将馒头掰开，往里面慢腾腾地填凉菜，吩咐道，“另外今天下午带一问跟着那位关信士一起去他叔叔家里，我之前在那里布置了一个主金白虎阵，算算时间也快到期了，你赶在阵势蔓延之前把白虎神像请回来。”

“是，师傅。”中年道士应声道，表情认真地记住了师傅的吩咐。

最后张大师吩咐道：“关信士的叔叔的我旧时的友人，你要慎重处理何先生的后事。”

“我明白，师傅。”中年道士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