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饶雪漫      更新:2019-08-20 01:43      字数:11533

冤家路窄,我们在门口遇到蒋蓝。“哎呀,我的公主,你这是咋了?”

我们都懒得理她,她却在我们身后冒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病菌啊,我看这整幢宿舍楼都得好好清理清理,万一是艾滋什么的,整个天中就该毁于一旦了!”

我猛地推开醒醒,转身冲到蒋蓝面前,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用嘴巴紧贴着她的脸颊,朝她的脸上一口一口地猛哈气,她拼了命也甩不开我,就听到她发出猪一样的嚎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回到醒醒的身边,她表情忧郁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责备我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嘿嘿,这种人,就要这样对付才行!”

“我们去医院吧。”醒醒说。

“啊!”我说,“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哈哈,收拾完蒋蓝,我发现我的病已经神奇地好了大半!

我决定跟醒醒去吃晚饭。学校的大食堂已经关门了,就算没关那里面的饭菜也没法让我欢喜。

晚自修前的拉面馆人烟稀少。我们踏进去的时候,有两个初中部的女生正好从里面出来,她们用好奇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嘻笑着跑开了。我听到其中一人在喊我的名字。看来,我还算得上是个名人。

醒醒的眼光,却有些不安。我想她一定是大病初愈。

我拉她坐下,跟老板要了两碗拉面。她大声更正说:“一碗就好。”

“两碗!”我冲着老板喊。

“那你一个人吃。”她说。

“我要你陪我吃。”我赌气地说,“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米砂你不要这样。”她站起身来说,“你吃吧,我先回教室去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修早已经开始,可是,醒醒却不在座位上!

我坐下,转头问米砾:“看到莫醒醒没有?”

他头猛地一抬:“啊,我还以为你俩集体逃课!”

我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地呆了半小时,猜醒醒会去了哪里,我的手机振动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那条信息的内容是:你该去琴房看看,有好戏。

琴房?

那是许老师常呆的地方,难道是醒醒和她之间出啥事了?

我加快步子,跑到琴房门口,推一下门,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悄的走进去,里面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

“谁!”一声断喝,吓得我半死。我听到开关的声音,瞬间,我就暴露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我伸出手遮光,再一看,路理手上拿着一个黑家伙,奇怪地看着我。

“米砂?”他摸摸头,说:“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呢?”

“路过。”

“去哪会路过这?”路理把他手上的黑东西举起来摆弄了一下,我才看明白那是架照相机。

说的也是,花蕾剧场在这个学校的最深处,再往旁边走,就是荒凉的栏杆了。

我只好憋着红脸说:“那个,那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呢?灯也不开,鬼鬼祟祟!”说罢,我没事一样搓搓手,好像很冷的样子。

“我来拿这个。”他晃晃自己的手,“拿了就走,我知道在哪,何必开灯。”

“是吗是吗,那我就先走啦。”

就在我伸手跟他再见的瞬间,他举起了他的相机。

他,好像,给我照了张照片?——其实我已经听到了喀嚓的快门声。

心慌意乱的我拔腿就跑。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我的声音:“米砂,等等……”

我跑得更快了,很快就跑出了剧场,跑出了那条唯一的窄路,跑过路灯灿烂的篮球场,一直跑到女生宿舍楼下。

我刚刚站定的时候手机短信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笨蛋,不是告诉你有好戏吗?你应该回头看看!

我拿起手机,拨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我想一定是蒋蓝,这个可恶的人在捉弄我。可是,电话一声一声地响,对方根本就不接!

我本来已经打算去宿舍看看醒醒在不在了,但鬼使神差地,我又走了回头路。这一次,那里的灯是开着的,靠近窗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醒醒和路理!

我看到醒醒低着头,路理把他的手放在醒醒的肩上。那个姿势,像极了一部经典韩剧的广告片。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或许,我是最后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期末考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我的成绩差强人意,全班第九名。莫醒醒三十七,米砾四十九,排在蒋蓝前面。靠她那么近,对他而言实在是可喜可贺。

那些天我变得异常的沉默,醒醒和我说话,我有时也会听不见。我并没有问她和路理之间的事,更何况,她也没有任何要告诉我的意思。

天中高一的寒假不必补课,领了成绩通知单,我们就可以各自回到家里度假。那天,我在宿舍里收拾我的大箱子,醒醒在拆她的被子,我们都没说话。我把我的橙色围巾收到箱子里的时候伍优从门外搓着手踱进来问我们:“今天都走吗?”

“噢。”我说。

她说,“你们知道吗,听说蒋蓝今晚就要赶去北京演一部什么戏,是她姐姐唱的主题歌,推荐她演女一号!”

“那你赶紧找她签个名!”我拿她开心。

“就她,不稀奇!”伍优这次考了全班第三,胖胖的脸上神彩飞扬。

“米砂。”莫醒醒忙完她自己的被子后对我说,“你让开,我来替你把被子拆了,被套你自己带回家去洗。”

“我自己来吧。”我说。

她笑:“你会吗?还是我来吧。”

“谁说我不会的!这些事不要太简单哦。”

她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一边拆着被子一边用故作轻快的口气问:“醒醒,你这个寒假有啥安排啊?”

“随便吧。”她说,“你呢?”

“也随便吧。”我说。

“你这么多东西都要带回家吗?”她说,“要不打个电话让米砾来帮你拎?”

“找他?”我说,“我还不如自己来。”

“那我送你去公车站。”

“不用那么麻烦。”我扬声说,“对了,伍优,最近有什么好听的歌好看的片子,推荐一下,回家好好放松放松。”

“我比你过得还封闭。”伍优抱着本厚砖头一样的英语书皱着眉头说,“我这个年是别想过好了,我妈给我找了三个家教。”

“我的妈呀,你还需要请家教,下学期还要不要我们这些人活了……”我夸张地喊着,看到醒醒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窗外,不听我们的谈话。

为了掩饰我内心的小九九,我在那里装模做样地摆弄伍优的复读机,跟伍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在这时,李妍进来了,进门就喊:“米砂,路理找你。”

醒醒挺直了腰,眼睛继续看着窗外。

我对李妍说:“那麻烦你去跟他说一声,我不在宿舍。”

“要说你自己去说!”

宿舍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

醒醒不说话,我也一直都没有下楼去。可是没想到的是,十分钟以后,路理竟然上来了,他推开我们宿舍的门,大声说:“听说行李很多,需要帮忙?”

“是的。”回答她的人是醒醒,“米砂有两个箱子。”

醒醒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我乱七八糟的床,她动作又快又麻利,很快搞定一切,对路理说:“麻烦你把米砂送回去哦。”

“走吧。”路理唤我。说罢,他已经一手拎起我的一只箱子走到了宿舍门口。我就这样傻傻的在众多女生羡慕的眼光里一路小跑地跟着他来到了校园外。

一辆出租车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他替我把箱子放进后备厢。微笑着对我说:“祝寒假愉快!”

谁知道车子刚要发动,他却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神情自然地说:“我应该送你到家门口,不然这些箱子你怎么拎上楼呢?”

那天路理送我到家,才发现我家是别墅,根本用不着拎箱子上楼。

我手脚慌乱地跟着路理一起把我的箱子从出租车的后备厢里拎出来,路理看看我家的房子,再看着我,用一种让我感觉很甜蜜的责备的口气对我说:“坏丫头,害我白跑一趟。”

“是白跑吗?”我背着双手,反问他。

“也……不。”他答完,跟我做再见的手势,拉开车门,让车子开远了。

我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车子消失于我的视线,这才扯开嗓门喊:“米砾,出来,替我拎东西,快点!”

屋内没有反应。

我走到窗户那里,家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我掏出钥匙来开了门,用力把箱子拖进家里的客厅,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玄关那里放着的一双女人的鞋。

我想我认得那双鞋。

她居然潜伏到我家里来了!

我把门轻轻的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米砾的房间门口。难怪米砾听不到我喊他,原来他房间的音乐放得老大声,我把门猛地一把推开,看到他和蒋蓝正坐在地板上摇头晃脑地听歌。

我径直走过去,一把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你在抽什么风?”

他被我吓了一大跳“米砂同学,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音乐派对!”

我斜着眼睛看着蒋蓝,用威胁的语气对米砾说:“把这里不受欢迎的人给我赶出去,不然我马上就打电话给米诺凡。”

“打吧打吧。”米砾说,“他在广州,我们刚通过电话,估计坐宇宙飞船可以来得及回来扁我。”

难怪他这么放肆!

“大明星。”我对蒋蓝说,“寒宅容不下你,我看你还是早走为好。”

“不必这么不客气吧。要知道,万一哪天我真做了你嫂子,恐怕该是有的人从这个房子里滚出去,而不是我!”

米砾就这样看着我们吵,一句话也不说,他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忧伤地看着他,然后我下定决心对他说:“米砾,我今天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选她,我马上从这个家里离开,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是兄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我的话音刚落,音响里的cd也正放结束。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站在那里,期待米砾的答复。

我看到米砾抱着头蹲到地上,一开始我不明白他要搞什么花招,但我很快发现他是在哭,我的心里忽然就破了一个洞,越扯越大,没法收拾。在米砾的哭声里,蒋蓝狠狠地骂了一句:“没出息。”然后蹬噔噔地跑到客厅里,穿上她的鞋,离开了我的家。

我想伸出手去拉米砾,手却僵在空气里。

那个寒假,因为爷爷身体不好,米诺凡带我们回了老家。

巧的是,醒醒也去爷爷家过年,她爷爷家在乡下,据说空气不错。我们俩短信来短信去,无聊和不无聊的说上一大通,拇指都快要断掉。

米砾歪着嘴骂:“断得真够厉害的。”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要是给米诺凡听见,我怕是连小命都保不祝

我决定去醒醒家看看,要是她也不在家,我就决定去看场电影,我一直都想看却一直没看成的《如果,爱》。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还没走到醒醒家楼下呢,远远地就看到她,穿着金色的靴子,戴着大耳环,黑大衣,正在拼命地拽一个男孩。而那个男孩穿着一条海军蓝的紧身裤,头发有一撮黄,嘴里叼的烟一半变成烟灰也不弹一下,任蒋蓝拖来拽去就是纹丝不动,简直就像尊雕塑!

我听见蒋蓝大声喊:“别等了。快跟我走,一帮哥们等着你high呢!”

而那个男生就站在与莫醒醒家阁楼垂直不偏不倚的方向,不知疲倦地抬着头,死死盯住莫醒醒家的阁楼,眼睛眨都不带眨。

难道这个叫阿布的是找醒醒么?看他的样子,难道他和莫醒醒有仇?

我情不自禁地走近他们,看到蒋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烟盒,抽出一根粉红色的烟,把他的烟从他嘴里拔出来,借了一个火吸上,然后她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忽然哈哈地笑起来:“哦哟,今天莫醒醒家楼下可真热闹!”

那个男孩终于肯把一直盯着楼上窗户的目光移下来,看着我。

“看清楚些,阿布。”蒋蓝靠在墙壁上,懒懒地说:“这就是你的情敌米砂小姐。别傻了。我早跟你说过,莫醒醒只对女人有兴趣。”

阿布把烟扔在地上,狠狠一踩,说:“你娘的,放屁!”

蒋蓝仰天大笑,说:“哈哈!瞧你那天真样!你去天中问问!她和米砂的故事,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来着!”

“闭上你的臭嘴!”我骂她。

“臭女人,我就不闭,咋了,要打架还怎么的?我不怕你!”

“莫醒醒,莫醒醒,下来下来!”

我顺着他的眼神往上看去,本来开着的阁楼小窗户“啪”的关上了。

看来醒醒在家!

蒋蓝叼着烟哼哼:“你看,你看看,就这1种货色的小妞也拽得起来!满大街一抓一大把,值得你这样!”

阿布一脸不服气,他换了一个角度站,脸上的表情誓在必得,好像莫醒醒不下来他就准备在楼下打坐一样。

我刚这么一想,就见他把手放在嘴巴上做成小喇叭,竟然真的像打坐一样“呼啦”盘腿坐到了地上!他更加大声地喊:“莫醒醒,我爱你!再见我一面,让我死我也愿意!”

我听得胆战心惊。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继续站在那。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没想到唯恐天下不乱的蒋蓝竟然鼓起掌来,甚至开始替他加油:喊!喊!继续喊,我就不信把她喊不下来,喊不下来她把他爸喊下来也行!

阿布仍然忘我地喊着莫醒醒的名字,重复着那句要命的“我爱你”。楼上已经有不少家推开了窗户在看热闹。我再也不能允许他们这样羞辱醒醒,于是我一把推开蒋蓝,猛扑到那个男生的背上,用手掌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嘴里呜呜呜的,就是甩不开我。然而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惊讶地问:“米砂,你在做什么?”

是路理!

一听到他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全身的力气忽然就没了,男孩趁机一个转身把我掀翻,我没站得稳,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到墙上,然后就眼冒金星,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我被谁扶了起来,他让我躺到他温热的怀里,连声问我:“米砂,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努力微笑着说:“没,没事。”

“能站起来吗?”

好不容易镇定自己,我拉好自己的衣服,站在他面前,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看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路理说。

“啊?”我惊讶地抬头,才发现他不是在说我,而是在说蒋蓝,才发现那只臭蟑螂和莫个莫名其妙的叫什么阿布的黄毛小孩还阴魂不散地站在墙边。

“你来找她干什么?”阿布像审犯人。

路理轻声说:“至少,我不是来给她丢脸的。”

原来,他什么都看到!

阿布的脸微红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你先走。”路理说,“我来劝她跟你见一面,可好?”

“我凭什么相信你?”阿布不屑地问。

“我相信他。”蒋蓝甜甜地笑着说,“谢谢你啊,路理哥。我这个朋友就是这样,脾气很倔,莫醒醒借了他的钱不肯还,所以……”

“别胡扯!”阿布呵斥蒋蓝,然后对路理说:“我信你一次,今晚八点前,我一定要见到莫醒醒,我有话跟她说。如果她不见我,后果将是不堪设想!”说完,他转过身,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在墙上用力地画下他的电话号码,然后,他用石子敲着那行数字,像江湖片里的老大一样轻声说:“记住,打这个号码找我,我等着。”

说完,他把衣领拉得竖起来,扬长而去。

我没想到的是,路理竟然掏出手机,把那个号码记了下来。

“干吗?”我问他。

“我去会会那小子。”路理吩咐我说,“你先上去看醒醒吧。”话音刚落,他已经跟随蒋蓝而去。

我独自上了楼。

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我一面敲门一面喊:醒醒,是我,是我,开门啊,我是米砂。

就这样敲了好一会,我都准备门再不开我就撞门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她把头靠在门上,让我进去。我发现她家真冷,可是她穿得那么少。

“米砂你来了?”她说。

“你手机停了。”我跟着她往阁楼上走,“我还担心你没回来。”

“昨晚到的家。”醒醒说,“对不起啊,我一直在睡觉。”

我把帽子摘下来,放在凳子上,说:“这么冷的天,不穿袜子不冷吗?”

“还好啦。”她的头发盖住眼睛,我把它拨开,却发现她的耳朵原来塞着棉花。我把棉球从她的耳朵里取出来,她仍然平静地躺着,并没有阻止我。

“怪不得听不到我敲门呢。”我有些心疼又有些责备地说。

她皱着眉头说:“外面有些吵。”

我想把她扶起来,让她看上去精神点,她却突然自己坐起来,舔舔自己干干的嘴唇,对我说:“好象有点饿。”

我很高兴。莫醒醒饿了!这样的时候真是很少呢“让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我小碎步跑到楼梯旁,冲阁楼里的莫醒醒喊:“吃面好不好?”

她站在门边,对我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多做点。”

我很得意,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可不能让莫醒醒失望!

我把冰箱里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番茄酱,青椒,鸡蛋,胡萝卜,一点点肉糜。

干面的煮法应该跟方便面差不多吧。我把一把干面以及切得差强人意的青椒和没和的鸡蛋一块倒进去——青椒鸡蛋面!揭开锅,天啊,面变成了棉絮!一大块石头一样的东西,是三块粘连在一起的鸡蛋。

醒醒在我身后叫我:“可以了吗?”我难为情极了,抱歉地问她:“你家里有方便面吗?我还是给你做方便面吧。”

她什么话也没说,走过来抓起锅,把一锅面都倒进一个巨大的沙锅里。

“我要开始吃了。”

我很感动,忘记摘下围裙,在她对面坐下来,幸福地看着她吃。

似乎有些不对劲,她好像真的很饿,吃得很急。吃了一段时间,就不再用筷子,而是用她的手。她像抓泥巴一样抓那些面,缓缓送进自己嘴巴里。鸡蛋被她抓碎了,塞进嘴里,差点又呕出来,可是她没有一点要停下来喝水的意思。

我走过去拍她的背,说:“醒醒,你慢点,需要水吗?”

她依然埋着头,不理会我,过了10秒,她抬头问我:“还有吗?”

我有些害怕,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子吃东西,于是我走过去,把碗拿起来说:“这东西太难吃了望,让我们倒掉它们。我想想还可以弄点什么好吃的东西出来给你吃。”

她挣脱开我,直接走进厨房,她左右寻找,只在案台上发现了那碗生的肉糜和胡萝卜。她捧起那碗肉糜就啃,我在她身后尖叫:“醒醒!放下!那是生的!”她好像真的聋了一样,继续啃着,用手去抓那些鲜红的肉,塞进嘴巴里。

“不要,醒醒,这是生的,不能吃。”

“我饿。求你,米砂,求你……”她颤抖着声音,继续在地上茫目地伸手抓着。

“不许,醒醒,不许!”我抓起她的双手,拼命摇着她的身子,眼泪忍不住地喷涌而出,“不许,醒醒,不许,”我用比她更乞求的语气喊道,“求你,不许,不许……”

她挣脱我,却慢慢镇定下来,捂着她的眼睛,全身发抖地蹲到地上。

房门就是在这时候打开的,我抬起头,看到醒醒的爸爸,那一刻,他的表情我或许会记得一生。我扶着醒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在醒醒爸爸的帮助之下,帮醒醒清洗了她的嘴巴,又给她服下胃药。

“我去弄点吃的。”醒醒爸爸说完,下楼去了。

“米砂,对不起,吓到你了,是吗?”

“是的。”我说。

“交替性暴食厌食症,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

“我有玻”醒醒说,“我早说过,我是活不长的。”

“亲爱的醒醒,我们想办法治病,我们一定要把这个病治好。”

“能吗?”她怀疑地说。

“一定能,相信我。”我拼命点头,为了不让她看到我的眼泪,我掩饰地说:“你等着,我下楼去给你弄点水来喝。”

我跑出阁楼,在楼梯上飞快地擦掉眼泪,这才来到楼下。醒醒的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

“米砂,谢谢你。”我正在出神,醒醒爸爸发了话。

“醒醒的病到底怎么回事?”我说,“难道无药可救的吗?”

“她母亲生前就是这样,她遗传了她母亲。”他看着墙上的照片答我。

“既然是病,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是病,就总有治好的那一天啊!”我说,“叔叔,你放心,我们一起想办法,醒醒一定可以好起来。”

我端着一杯水,又一次走上小阁楼。我推开门,莫醒醒把头埋在被子里,眼睛闭着,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的,不过既然她安安静静的,我就不打算惊动她。

她的房间,跟我的太不一样。在角落里竟然放着一架小小的缝纫机。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以后长大挣了钱,一定要买一个最漂亮最时髦的缝纫机送给莫醒醒。不管那个时候,她还爱不爱做衣服。

我在那块柔软的白色地毯上坐下来,手触摸到软软的羊毛地毯,它好像有些湿。那里面,应该藏着莫醒醒不少的眼泪吧。

就在我刚刚坐下以后,莫醒醒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表情痛苦地说:“我想吐。”她刚刚讲完这句话,面部的肌肉就开始抽搐。——再扶她下楼已经来不及了——说不定在楼梯上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说:你等我。然后我把脚上的鞋一把甩掉,冲到楼下,在浴室里发现一个红色的水桶。

我把水桶抱在怀里,又一次奔到楼上。莫醒醒坐起来,手紧紧捂着嘴巴,肩膀不断耸立,已经快忍不住了。

我把水桶送到她面前,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替她擦拭嘴角的秽物。她却突然喃喃地说着什么。

“路理,路理……”

我有些站不祝

愣了许久我才摸她的额头,好像发烧了。

那晚我上网,把我msn的名字改成了:世界上最傻的一粒砂子。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上了网,还要了命地对我说:“也是最漂亮的那一粒吧。”

我面对屏幕呼吸急促,半天没缓过劲来。他却已经下了线。

我又把签名改成了:砂子被一句话击晕过去了。

新学期开始后,从北京回来后的蒋蓝性情大变,下巴昂得高高地走路,一幅不屑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混为一谈的高尚气质。校园里的传闻是,她就要退学了,跟着她的那个明星姐姐到北京做明星去,已经有著名的公司签她,她甚至有了经纪人,经纪人一天只准她吃一顿饭什么什么的。

新学期的醒醒一切都算稳定。开学一个多月,她饮食都较正常,只是有时候吃得稍微少一些。知晓她的病情后,我在网上已经查了许多相关的资料,但有一天,路理把一叠资料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他说,“她的病归根到底还是一种心病,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把我给你这些资料好好研究一下。一定可以帮到她。”

“从网上查的吗?”我问他。

“也不全是。”他说,“我还咨询了不少医生。”

“你真有心。”我说。

“应该的。”

帅哥路理总是吸引无数人的目光,我还是早逃为妙。我把那一大叠纸塞进我的书包里,装做矜持地跟他挥手再见。他却忽然喊我的名字:“米砂!”

我停住,回头。

他说:“这个周末有空吗?”

我屏住呼吸,等他的下一句邀请。

“有台不错的音乐剧要上演,我想请你一起去看看。”

“噢。”我说。

“我弄到票后短信你。”他说。

两天后我收到了他的短信,告诉我他会在周六晚上七点整在市剧院门口等我。我一直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看音乐剧的事告诉她,但她一直都没有提,再说她对这些事情一直不感兴趣。于是我最终也没提,我想,这应该是我和路理之间的秘密,我还是守口如瓶的比较好。

我们回到宿舍是六点钟左右,隔壁好像只有蒋蓝,她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笑得像被电打了似的。“我今晚得回趟家,拿点东西。”

“去吧去吧!”她推我出门,“趁我现在还有点精神,我来研究一下裙子的款式。等你回来,我兴许就可以画出来给你看!”

“好。”我告别她。捂着一颗激动的心下了楼。

我胡思乱想地穿过操场往公车站台冲去,却没想到在校门口遇到米砾的同桌张一帅,他拦住我说:“米砾喝多了,你不去看看么?”

“什么?”我说。

“就在前面的‘算了’,看样子要跟人打起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

我独自跑向“算了。”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米砾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人从里面扔出来,脸上有血迹,嘴里还在唱歌。

张一帅说得没错,他真的已经疯了。

他像一块破抹布一样地被人家扔在地上。

“给我起来!”我走到他身边,踢了他一脚。

他才反应过来,“别烦我。”

“看看你自己的熊样!”我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给我回去!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米诺凡!”

“好吧。”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他真的是喝了不少,摇摇晃晃地被我拖住学校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挣脱我,问我说:“米砂,有没有烟,给我一根。”

“五毒俱全!”我松开我的手,说:“是不是都是蒋蓝教你的?”

他不说话。在口袋里掏啊掏的,居然被他掏出一包烟来,不过只有最后一根了,他把他拿出来点燃,把烟盒揉碎了,扔在脚下,踩一踩。

我心酸地问他:“你要跟那个梅超风纠缠多久才罢休?”

“她不是梅超风。她叫蒋蓝!”

“屁蓝!”米砾的鬼样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脏话。

“你别骂她行不行?”

“我偏骂,就骂!我骂不死她!”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冷,我开始浑身发抖:“你看你现在多威风!真是神了!再学会吸毒你就是个全才了!简直就是一个全能型奴才!”

他再也站不住,蹲下去,整个人窝在地上,真的像尊木雕。

我的心软了一小下,问他说:“你今晚不是回家了吗?”

他狠狠抽了口烟,说:“没人在家。”

我又说:“你何苦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不爱我,你知道的。”

“那你还赔上你的妹妹去讨好?”我几乎在声嘶力竭了。

他顿了顿,说:“米砂……”

“滚!”我喊。

“你不要再记着那件事了,原谅我行吗?”

“滚!”我继续喊。

“请你原谅我!”他重复着。听上去真是诚恳!

“滚。”我带着嘲笑,又一次奉劝他。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果真要走。却是往和学校相反的方向。

“滚回来!”我大喊。

他转了个身面对我,说:“米砂对不起了。我真的,是喜欢她。为了她,我们恐怕是做不成兄妹了。”

我再也无法忍受,冲过去,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开始打他。

我踮着脚,一个又一个耳光摔过去。他像僵尸一般立着,一声不吭。4月天的空气里,只听到呼呼刮来的东风,响亮的耳光,好象一块块玻璃那样摔碎在他脸上。

我没有哭,他也没有哭。直到我闻到腥味,我停下了已经痛到火辣辣的手。然后,我退了几步,离开。

我的身后死一般的沉寂,然后我听到他的叹息声:“米砂,你真的不懂吗?”

我的头突然剧烈般的疼。懂?不懂?都是屁。我没有再管他,而是径直走掉。

那天我迟到了五分钟。

路理站在剧场门口等我。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说:“还好,比我想像中还来得早一些。”

“对不起。”我想解释。但他的手势制止了我。

“还早呢,”他说,“七点半开场,我知道女生爱迟到,所以通知你早一些。”

那天晚上在剧场上演的音乐剧真的是不错,只是我在整个观看的途中有些心神不宁。

演出结束,路理问我:“怎么样?”

“好。”我说。

“你好像有心事?”他问我。

我赶紧摇摇头。

“你回学校还是回家?”他问我。

“你呢?”我反问他。

“总之我先送你回去。”他说。

“那就回学校吧。”我说,“当然我可以一个人回去的,其实也不是非要送不可。”

我朝他做鬼脸掩饰我自己的脸红,他却很正经地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排出比这更精彩的剧来。”

“你一定行。”我说。

他叹息:“就是我妈不喜欢我干这些,她觉得我应该去学点男孩子该学的。”

“武术?还是厨师?”我问。

他哈哈笑。

那天,我和路理没坐车,我们一路走回学校。

我们走进校园的时候,发现平日里早该熄灯的女生宿舍楼一反常态的灯火辉煌,很多的人围在下面,像在看什么热闹,旁边居然停着一辆救护车!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我看到有几个人急慌慌地把一个人从女生楼里抬了出来,借着路边昏暗的灯光,我认出来,那是米砾。他捂住他的胸口,身子痛苦地扭动着,在他的心口上插着一把红色的剪刀。

我想我认得那把剪刀。

那是下午,我陪醒醒买的那一把。

我捂住了我的嘴。脑子当时就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后,我喊着米砾的名字往救护车那边扑去,全身发抖的米砾看见我竟然还笑了出来,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做了一个“嘘”的表情给我。有人上来拦我,不许我靠近他。我眼睁睁地看着米砾被抬进去,车子飞快地开走了,我下意识地要去追车,我一定要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理却一把拉住我说:“冷静。”``````叫我怎么可以冷静!

醒醒!我忽然想到醒醒,转身就往楼上冲去,到达宿舍的门口,发现那里也有好多人,许琳也在,她正在往外赶人:“你们都出去,不要挤在这里!”我挤进去四处寻找,终于在床架后面找到了莫醒醒。她蹲在角落里,两手紧紧钳着一只床腿,全身经不住的痉挛。我想把她的手从床架上拨下来,不管怎么用力都没有用。我害怕得哭出声来,我小声对她说:“醒醒,你别这样,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她突然开始奋力地摇头,她抓着我的胳膊,像个失调的机器那样,疯狂的摇着头,失声对我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说一边跪了下来,放开了我的胳膊,又迅速伏下身去,开始对我磕头。我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去抱住她,她仍然挣扎着,把脑门磕在我的膝盖上,每一下都那么痛那么痛,我觉得我的膝盖骨一定快要碎掉了。

泪水止不住地从我的眼里流出来,我来不及去擦,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直到路理从我后面冲过来,他推开我,抓住醒醒的双手,用力地把她一把拎起她来,把她拎到了他的怀里。

“没事了,乖。”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在他的怀里,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