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特殊使命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50

烈日当空,一支小小的马队顶着骄阳疾行,在几乎干涸了的伊犁河前止步。这支马队总共只有十骑,穿着大唐军服,看去是一支唐军斥侯分队,十个人都很年轻,多是二十左右岁的少年;为首的伙长略大些,亦不过二十出头,身躯高大,算得英俊的面孔上一双沉静的眸子透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他叫骆阳居,与乃兄骆阳行在西北军中皆为声名赫赫的勇士,好侠任义,勇冠三军,从军三四年间,斩将搴旗,屡陷敌阵,积功都曾做到过参军事,却每每与将领冲突而遭贬降,此回更是一捋到底,降为兵卒,为着此番特殊的使命,临时被命为伙长。

他挥手命士兵饮马休息,九名年轻的士兵登时齐声欢呼策马奔到河边,噗嗵嗵争相跳下水去,在浅浅的河水中胡闹嬉戏起来。骆阳居跳下马来,不理他们,往河对岸极目望去,眼中掠过一丝不安的阴影。

不安并非突如其来,昨夜安西大都护、安息道行军副大总管阎温古将他召入帅帐,暗传密令时,这种不安已深植于心。任务虽秘密却不复杂,只是暗中拜见吐蕃安息方面军统帅昝多,重金买回数名俘虏。交换或买回重要被俘将士在汉蕃双方早已达成默契,这些俘虏往往重要但不显要,多是贵族子弟,身无要职,报上朝廷、王庭不会受到重视,他们的家长却不惜重金不惜人情地想将他们赎回。然此类交涉多由各军统帅遣亲信完成,骆阳居仅见过阎温古数面,连他的私人都远远算不得,阎温古为何派他执行此次任务?阎温古的说词充满了对他的关心,将此回救赎俘虏的名单给他看过后方塞入牛皮信封,封上火漆,名单中赫然包括外出侦查已十余日未归的骆阳行。军中惯例,斥侯兵除非特情,三日不归,不见尸首前皆列入被俘名单,骆阳行只是例行侦察,十余日未归,被俘的可能性极大。

骆阳居自是不信阎温古完全好心替自己打算,然关心兄长情切,加之此虽为瞒着朝庭的私下交易,违抗之,阎温古却大可另寻理由将他处决。他毫无选择地受命。退出帅帐后,他渐渐想清楚一些脉络:阎温古此举怕是与他的顶头上司、新任安息道行军大总管韦待价相关。骆阳居虽身处军营底层,亦听说他们将帅失和,闹得颇是不堪,几至水火不容,阎温古多半是怕再派遣亲信与吐蕃军交涉,被韦待价抓住把柄。

朝庭欲在西北用兵,收复安息四镇,本拟用阎温古为统帅,然他与副大都护唐休璟不睦,大唐军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每回大败皆为将帅失和,前车之鉴,朝廷自是慎重。文昌右相韦待价,位极人臣,靠的多是老爹开国元勋韦挺的余荫,尸位素餐,文治上全无建树,虽不懂军事,却屡在军中,靠军队的强大,挣得些微军功;则天后虽封他为宰相,却从不曾让他在机枢办公,几年来都护燕然,防备吐蕃,在西北军中,地位崇高,用他为统帅于是顺理成章。阎温古一向看不起韦待价,复见他老人家趾高气扬,心中怨恨,暗中掣肘,令不懂军务的韦待价晕头转向、不知所措。韦待价不笨,很快省得,两人暗斗升级,转为明争,庶几刀兵相向。阎温古拆台同时亦大加小心,韦待价不同于唐休璟,唐休璟自己屁股上亦是一堆屎,换赎俘虏不会比阎温古少,不敢在这上面做文章,若韦待价知道,一纸奏折递上,便能叫阎温古完蛋大吉。阎温古不得不小心从事。骆阳居虽不认得阎温古字迹,看名单上秀丽的蝇头小楷亦知绝非他这般老粗的亲笔,信函便是落在韦待价手中,亦无法伤及阎温古,倒霉的只能是骆阳居。

若真如自己所料,此行当无多大凶险,虽双方苦战,这般私下里已成习惯的交易却不曾受到影响;安息四镇无论在谁手中,仗皆需经年累月地打下去,永远都打不完,不论哪边的统帅将领最想的不是多打胜仗,而是先自己赚个盆满钵满。

骆阳居安慰着自己,然越是接近敌营越是感到不安,偏偏弄不清危险所在的方向。他看一眼水中戏耍着的九名少年兵士,他们全然没有他的忧虑,甚至为着能成为他的手下与他并肩作战而兴奋。在他们心中,骆家兄弟直是军中传奇,比任何统帅将领更备有强大的向心力。绝大多数将领们眼中只有利益,利益当头哪怕打败仗亦在所不惜,全不顾手下士兵的生死;招募士兵还好,折冲府被征调士兵更是悲惨,他们的财产被强迫寄放在兵营,将校们常常为侵占他们的财产而将他们迫害至死。而在军中长官杀死手下士兵不被追究已是不成文的规矩。骆氏兄弟是唯一敢于挑战此项无文军规的人,常是不畏强权地解救被迫害的战士,因此屡遭贬降,亦因此深受底层士兵的拥戴。

骆阳居牵马向前至河边,任战马自去饮水,向嬉闹战士中一名黝黑矮壮的唤到:“三胜,地图拿来。”

三胜应一声,来在自己战马旁自鞍中取出一个牛皮筒,拧开从中抽出一张地图边跑到骆阳居身边递上:“二兄你都看过老多遍了,有什么看头?吐蕃人军帐挪来挪去,地图上哪能找到他们。”军中士兵多称骆阳行大兄,骆阳居二兄。

骆阳居仔细看着地图,心不在焉地:“他们再挪,十几万的大军总需饮水,非得靠水结营。这张图,是大兄与一干兄弟辛苦绘制,山川资源都详细不过,靠它找到昝多事半功倍。”

一名略显文弱的战士此际跳上岸来,行到两人身边。他叫谢远渔,出身书香门第,家境贫寒,身为长子,只好舍身投军。从军第一天他便跟随骆阳居,年纪虽轻,心思缜密,尤其写得一手好字,擅长摹仿他人的笔迹。九名战士中唯他看出骆阳居心事重重:“二兄,有什么不对么?”

骆阳居收起地图,还与三胜收好,摇一摇头:“只是没有大兄消息,有些担心。”

三胜:“大兄骁勇机智,绝不会有事!”

骆阳居接过谢远渔递来的水袋,大饮一口,抹一抹嘴边水渍:“前面山口右拐三十里有一处叫阿篮泊的所在,水源充足,适合大军驻扎,昝多便是不在亦会有小股部队,抓几个来问问,运气好的话可问出昝多下落。休息片刻,我们便动身,太阳下山前需赶到那里。”

谢远渔:“二兄,昝多与副帅论欲也听说不大和睦,我们别要找错了人才好。”他料想骆阳居必是为此担心,骆阳行真被俘的话,找错人怕是难将他赎出。

骆阳居:“找到昝多最好,实在碰上论欲也亦无大碍,大哥是平头大兵一个,他们两个都能放人。”眉头蓦然一挑,向前方山口望去,“有状况,上马备战。”

三胜呼喝一声,嬉闹的战士闻声而动,纷纷跃上战马,在骆阳居身旁雁翅排开,箭上弦,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