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期之战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34

一骑骏马拐过山角,狂奔而来。骆阳居目光锐利,远远已看清马上骑士为吐谷浑人装扮,分明系一女子,面上为掩风沙蒙着面巾,奔逃中已无暇摘下,看不见面目。往前奔近百步,山口处复转出一哨人马,约十几二十骑,一色轻装的吐蕃骑兵。他们显是穷追着前面逃奔的吐谷浑女子。

三胜亦看清状况,向骆阳居:“怎办?”

三胜另一旁的突厥战士劫邪:“放他们过去就是,管他的闲事?”

另一名突厥战士骑利突:“胆小鬼,闭上你的鸟嘴,二兄在此,哪容得吐蕃人横行霸道?打死他们兔崽子!”

谢远渔:“二哥,我们要么不管,若动手需得将这一拨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否则,在他们大营遇上,便难办了。”

骆阳居任手下弟兄七嘴八舌,心头难以决断。吐谷浑败亡后举国附唐内迁,除被吐蕃截留的部分和故土难离的部分外,尚有不少部落没有跟上大队,而流亡四方,安息至少有十数支吐谷浑流亡部落,他们往往成为吐蕃军猎杀的目标,尤其是吐谷浑女子,一旦落在吐蕃军手中,常常是被奸淫残虐至死。若换做往日,他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截击这支人数相当的蕃军,然正如谢远渔所言,自己使命在身,关乎兄长性命,没有退路,若不利落,留下手脚,救赎不回骆阳行,自己与一干兄弟的性命亦可能因此断送。

吐谷浑女子惊惶中至此才看见他们横阻于前方,马势蓦然一缓,几乎要拨马向斜刺里逃开。在吐谷浑人眼中,大唐军虽略好于吐蕃军亦有限,多是凶狠贪婪,不可信赖。当拨马欲去的一瞬,女子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变方向,径直向骆阳居一行驰来。

在她轻拨马头欲往旁逃开际,骆阳居暗中不由松了一口气,那样他们将不会与吐蕃军遭遇,她信不过自己一行,帮不了她良心上会好过许多。而一口气尚未松尽,女子已断然向他们驰来;在惊惶中,她却方寸未乱,明白一味奔逃终究逃不出骑术精湛的吐蕃追兵,很快会落入他们手中,倒不如行险一搏,看看能否利用汉蕃对峙,正苦战僵持的局势,诱使汉人与追击她的蕃人一战。

骆阳居向追兵望去,他们骑术了得,当先一骑已追近女子至七八十步内;这是个剽悍英俊的黑袍青年,显然是这支追兵的头领,虽一样未穿甲胄,衣着远比后面的战士光鲜华丽。凭经验可知他在蕃军中地位不低,决不会似自己般是个小小头目,无非追一个女子用不着多带军马,身后的战士当是他的贴身护从。要不能将他们一举歼灭,后面的麻烦会非常之大!

吐谷浑女子此际来在对岸,纵马下水,直奔骆阳居一行。身后追兵在黑袍青年的率领下,毫不犹豫地纵马而来,一副不追上女子誓不罢休和全不将骆阳居一行放在眼中的架式。际此他们皆入最佳射程之内,大可欺其未穿戴盔甲,先射杀他一阵,待他们扑到近身,已赚足便宜。骆阳居深谙机会稍纵即逝,再不迟疑,断然弯弓搭箭,喝一声:“射!”当先一箭,射向黑袍。

黑袍全不在意,挥舞马刀,稳稳地劈在箭镞;骆阳居一行皆穿军服,黑袍丝毫不将一名小小伙长放在眼中,再想不到这一箭之力竟强横如斯,刀虽劈中,却仅仅击偏少许,且虎口被生生震裂。黑袍反应迅捷无比,刀尖触及箭镞顿觉不妙,猛地向旁闪开,利箭擦破他左肩,射中紧随于其后的一名吐蕃战士,穿心而过,势犹未尽,带出一篷鲜血射于丈外地上,几至没羽。九名唐军战士同时发箭,一轮疾射,四五名吐蕃战士掼下战马。

黑袍几乎被箭的强力震下马去,全赖骑术精湛化解重挫之力,前进之势却被遏止,与剩下的十二三名亲兵各勒战马,纷纷取弓抽箭欲行还击。骆阳居第二箭接踵而至,仍向黑袍。黑袍方取出弓来,哪里还敢怠慢,翻身倒仰马臀,仗着灵巧异常险险躲过。骆阳居见敌军止步,早催战马,第二箭未出已抢上前去,众战士紧随其后,保持队形,射击前进。第二轮射击又有两三名吐蕃战士应弦声栽下战马,唐军战士齐声呐喊,弃弓抡刀奋勇前冲。

距离太近,只两三名手快的吐蕃战士匆忙射出一箭,余者才取出弓来对手已近,唯有重新抡刀迎上肉搏。

骆阳居一马当先,战刀闪烁,完全无视率先迎上的一名蕃军战士的防御,手起刀落,将其斩于马下,蹚入敌阵,直扑黑袍。黑袍被其强横的杀力震慑,怯战之心既起,方寸顿乱,难定进退,一时立马横刀怔住。两名护从奋不顾身地策马上前阻截,哪里当得住骆阳居神勇,无一合之力,骆阳居瞬间已至黑袍面前,挥刀劈下。

三胜九人亦随之杀上,接下残余的几名吐蕃战士,杀在一处。吐蕃人数略少,黑袍再无援手,横刀接招。他实力远在几名护从之上,武技强悍,与骆阳居堪可一战,然斗志被夺,战意全无,接过一刀,被砸得气血翻腾,立觉不胜其力,兼之人数略少,再难讨得好处,哪敢恋战,拨马便逃。骆阳居惟恐他逃走,暗中尚留有余地,拟先将其诱在战场,伺机一举将其格杀;不料他来时虽骄纵,见势不妙,倒不逞强,知机而退。待骆阳居圈回马来,他已逃开,策马再追,奈何一个小兵战马太过寻常,连吐谷浑女子的坐骑都不如,追出一箭之地,已被拉下。惟有勒马张弓,再向黑袍后背射出一箭。黑袍早已料到,小心戒备,听弦声而侧走,疾逃而去。

头领开逃,谁还玩命,残存的几名吐蕃战士斗志丧尽,各自拨马逃命,却是再没有头领的好运,马虽好过唐军战士,骆阳居已拦在前头,翻身拦住,刀光闪耀,连斩数骑,顺手将一名穿着比同伴像样些的吐蕃战士生擒。三胜等在后掩杀,登时将蕃军一扫而尽。

骆阳居际此方有闲暇,一眼瞥见那名吐谷浑女子并未乘他们撕杀离去,在河对岸驻马观望。谢远渔却比他细心,早已看见,正策马向对岸驰回。女子立即摆出戒备的姿势,面纱外一双明亮聪慧的大眼睛审视着谢远渔,揣摩着他的来意。略有不对,她定会拨马逃离。骆阳居颇能理会她此刻心情,她既茕茕孑立,孤身一人,虽逃过黑袍的穷追,依然危机重重,他们这小队人马但凡有几分可靠,她亦愿意冒险靠一靠。

他别有心事,不再管她,将战俘扔在地上,跳下马来,战刀指向俘虏的咽喉,用生疏的吐蕃话问:“逃走的黑袍、你们的首领叫什么,什么来头?”

吐蕃人一向勇悍,被俘亦不轻易示弱,然骆阳居方才的神威惊人,完全将俘虏慑服,不是军机亦无需隐瞒,老实用蕃语回答:“论战热将军是我们论欲也大统领的亲弟。”

三胜让弟兄们打扫战场,此刻亦来在近前,听得与骆阳居面面相觑,半日说不出话来。与蕃军交涉,想完全避开论欲也毫无可能,若无今日之事,去见昝多,论欲也会睁眼闭眼;论战热此回吃亏,一旦让他遇见,再无道理可讲。

谢远渔不知与吐谷浑女子说了些什么,似乎颇为投契,双双策马过来。骆阳居收敛起心头担忧,吩咐三胜将俘虏捆绑好,下令:“今夜且在此处宿营。”他需些时间想想清楚。

谢远渔领女子来在面前,下马,向骆阳居:“二兄,这位是吐谷浑王族,说来还是位郡主呢,她叫慕容悠悠……”

慕容悠悠插嘴,却是一口不错的京话:“你们叫我小悠好了,亡国之人,没有身份。半年前,我的父母兄弟都叫吐蕃强盗杀光,只剩下我领着几百族人四处流浪,几日前才听说我们的族人蒙天可汗隆恩,赐居灵州;我们闻之雀跃,想往灵州与族人会合,今日却不幸碰上吐蕃强盗,族人们被杀被掳,我只身逃出,多亏长官们搭救,此恩此德,小悠永志不忘!”

骆阳居忧心忡忡,虚应地嗯啊两声,心不在焉地问:“往下你怎样打算?”

小悠感觉到他的怠慢,眼中的期待淡去:“去灵州。”

骆阳居点一点头:“好,莫急,灵州离此万里之遥,且休息一刻,我们分些干粮予你。小谢你照抚一下慕容姑娘。”

谢远渔看出他心事重重应一声,引着小悠走开。骆阳居待他们走开,在俘虏身前蹲下:“你们大营是否在阿篮泊?”

俘虏低头不肯回答,其神情却已将情报泄露。

骆阳居:“昝多和论欲也都在那里?”

俘虏抬起头来:“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

骆阳居:“这些算不得机密,你我小兵知不道什么要紧的情报,说说无妨,莫要为这点小事让我动粗。”手搭其肩,略一用力,俘虏登时惨呼一声。

力一剧即止,手却未从俘虏肩头离开,他急促地喘息,难受不堪,许久,终是屈服地点一点头:“都在。”

骆阳居:“昝多与论欲也不和是么,为些什么?”

俘虏:“论欲也大统领身份、功劳都不比昝多大统领低,家世还要显赫些,不高兴屈居昝多大统领之下。”

天下事多有雷同,吐蕃军的情形与唐军的情形一般无二。骆阳居无声地苦笑,从军时,他满怀热血报国的理想早已混于尘埃,此刻更生出无可诉说的茫然与厌恶,战争的真正意义便是一些大人物们的利益之争,战争的胜负对他们其实毫无所谓,只要有更大的利益他们会不惜战败,可悲的只是那些倒在战场,化为白骨的战士。他们死如蝼蚁,尚不知为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