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敌营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00

吐蕃的军帐排列颇为简单,略显拥挤,看不出条理。他们打仗靠的多是勇猛与迅捷,军队的规范性却不强。三胜三人被留在辕门之外,骆阳居强压心头的不安随两名吐蕃卫兵向昝多的帅帐行去,一路上留心四下,幸乎始终不曾见着黑袍论战热的身影。

昝多的帅帐比一般军帐稍大,再没有其它特别处。帐中几名吐蕃中级军官散于两旁,席地而坐,大约都是昝多的亲信护从头目。虽未见过,骆阳居亦可容易地看出,居中坐得略高的魁伟汉子当是昝多无疑。昝多四十开外,满脸横肉,一把黑胡子大约极少修整,乱得可以,浓眉下一双傲慢的眼睛精光四射直逼过来,胆大如骆阳居亦有吃不消的感觉。

来意已由卫兵通禀,骆阳居无意耽搁,不卑不亢地行一个军礼,将阎温古密函取出,交予卫兵,奉于昝多。昝多接信却不急于拆看,依然盯住骆阳居,用蕃语缓缓地问:“阎温古架子越来越大来,派你个小小的伙长来见我!”

骆阳居:“将军若觉不妥,来日可遣小兵一名报聘。”

昝多咧嘴一笑:“答得好,比以前的那两个有趣。给个座位。”这才拆开信函。

卫士拿来一个垫子,骆阳居虽不想,却只能坐下。闪目间,心头微颤,细心地发现,前日阎温古当他面塞入信封的明明是一张信纸,此刻昝多手中展视的却是两张。这多出来的一张会是什么?阎温古何以不让自己知晓?

这一类的换赎一向不随身携带赎金,是换是赎是半换半赎都需一些交涉,赎金日后会由专人送来,这些琐碎事务昝多自没精神打理,看过一眼便当交由手下经办。然昝多却并未如骆阳居以为的那样只略看一眼,竟是聚精会神地将一纸信函细细看完,撩眼看一看骆阳居,嘴角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复将信函从头再看一遍,这才放下。嘲弄地,他望向骆阳行:“这么说,你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

一股寒气泛遍全身,霎那间,他已清楚地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被自己的统帅阎温古出卖,却无法知道为什么和怎样被出卖?他的战刀留在辕门外三胜的手中,此刻赤手空拳,舍任人宰割再无他法;何况,便是战刀在手又能怎样,他不可能杀出这十几万大军的军营。他的预感没有错,从受命的那一刻起,他已踏上了不归之路。怎么会这样,自己还有没有办法于绝境中逃出生天?

一阵马蹄的喧嚣倏忽响起,直至帅帐之外,旋即是卫兵客气地劝阻和一个傲慢的喝斥声,一名卫兵慌忙入帐,正要禀告,马靴声响,帐帘掀起,一名三十多岁的大将昂然率先而入,两名青年将领紧随其后,其中一人赫然竟是黑袍论战热。

大将与论战热面貌略似,多出一把整齐的黑胡须,身材稍胖,其傲慢远甚于昝多。他对昝多殊无敬意,进帐不向昝多行礼问候,先一戟指骆阳居:“将这汉人奸细拿下!”

论站热与一同进来的黄袍将领闻声而动,向骆阳居扑来。骆阳居用脚板亦能想到大将必是论欲也,挺身而起,厉声喝到:“且慢,我是否奸细自有昝多将军定夺,哪到你们在此撒野!”

论战热心障难去,见骆阳居反抗,不由一窒,同伴黄袍缓他半步,被他一阻,气势亦消,两人围住骆阳居,一时在帐中僵持。

昝多手下几名亲信将领纷纷横眉站起,手握刀柄,显然对论欲也的嚣张大为不满,连骆阳居亦看出,火併一触即发。昝多脸色数变,见手下剑拔弩张,知道一言不当,便难收场,强压下怒火,威严地干咳一声,目光直逼论欲也:“论将军,他孤身一个小兵,是奸细还能飞了不成,有话慢慢说来。看座。”

卫士应声在昝多身旁放上一块垫子,论欲也见帐中情形,亦觉有些莽撞,复见昝多忍气吞声,给下面子,虽心底更是看不起昝多,却不敢再蛮来。他并不往凳上坐下,免得矮昝多一头,只将口气缓和,再指骆阳居:“他是唐军奸细,几名同伙我已在辕门拿下,怕他图谋不轨,急急赶来。这贼子竟这般刁滑,死到临头还敢挑拨离间!”

昝多不理他暗指自己中了骆阳居的离间计,沉住气,问:“论将军怎知他是唐军奸细?”

论战热:“是我亲眼所见。”

昝多:“见了什么?”

论战热语塞,望向论欲也。论欲也:“自是见他刺探我军军情。”

昝多看一眼桌上的信函,想一想,终于拿起,递向论欲也。论欲也不情愿地上前接过信函细看。昝多复转向骆阳居:“小子,你要怪只怪阎温古容不得你回去,莫要徒劳地抵抗。拿下。”

卫兵拥上,骆阳居满心忧忿,束手就缚。他隐隐猜到密函中真正的内容是什么:自己从未直接开罪阎温古,即便开罪,他要杀自己可轻易找到理由,用不着费尽心思借昝多之刀,必是密函中的内容太过险恶,必须杀了他这个信使灭口。

阎温古在安西数年屡战屡败,韦待价此来旗开得胜,打了几个小小胜仗,阎温古面子过不去不说,他与韦氏势成水火,一旦韦待价得胜还朝,得以主理枢机,给他小鞋穿还在其次,一有机会下死手报复亦说不一定。从他私心打算自然希望韦待价大败才好。骆阳居难以置信事实却不容置疑,阎温古必是将军情泄露给敌军,要让韦待价完败于吐蕃军。这一纸密函将断送成千上万的战友兄弟性命,自己不但糊里糊涂地先成牺牲品,且沦为恶魔的帮凶,虽死犹憾!

论欲也迅速将密函浏览一遍,狐疑中夹杂着懊丧,向昝多:“这会不会是汉人的奸计?”

昝多不答,向骆阳居:“小子,你怎样得罪了阎温古?”

骆阳居知他欲探自己口风,卖身投靠谋求生路的念头一闪而过,终挺起胸膛:“我不知将军说些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虽微末小兵,即衔命而来便是一方使者,将军若算得堂堂军人,且容我领三名同伴回去;若算不得,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

昝多阴险地一笑:“你是我的使者,我不难为你,论将军却断定你是奸细,你肯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我自会给论将军说情,饶你性命。”

念及无数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就将魂断沙场,骆阳居满怀悲愤:“微末小卒,能知道什么?将军说阎大帅容不得我回去,我已听得糊涂,当真如此,我们不过是些身不由己的蝼蚁,任你们随意摆布。吃粮当兵,逃不出一个死字,早晚而已,由昝多将军动手还是论将军动手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