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叛国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16

战俘的伙食自是差得没法可说,骆阳居虽被特别关照,终不能自顾自吃得爽快,吐谷浑人太多顾不过来,惟有与战友们分享。他心有重虑,不知其味地胡乱将饭食咽下,独自回到篷帐,继续思忖逃生之路。几天来,他已略想出一些脉络,却还不甚清晰。

三胜正在外面大讲薛仁贵征东故事,有声有色,说到动情处少不得现身说法、手舞足蹈,身旁围着一大群人,听得有滋有味;其中不乏略懂汉语的吐谷浑人,听不懂处常常插口细问,连吐蕃看守中懂汉语者亦站在外围,侧耳倾听,如痴如醉。

精彩的故事被一阵马蹄声打断,蹄声在牢营外嘎然而止,数声简单对话,看守打开牢营,马蹄声重新响起,原路离去,两名新战俘被押进营中。三胜眼尖,探头张望时早看见被押在前面的一人竟是谢远渔,登时一跃而起,迎上前去。

军营寂寞,三胜是讲故事的好手,大受欢迎,连吐蕃看守亦对他敬佩有加,见是他的熟人,索性将两名新人交与他安排,翻身退出。谢远渔亦看见三胜,脸上悲愤之情陡起,抢步上前,执住三胜的双手,不待三胜开口询问,先自声音切然说:“三胜,我们给出卖了!二兄在哪里?”

三胜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心知必有天大意外,安慰地拍一拍他的肩膊,且不多问,拉着他,往骆阳居帐篷行去:“里面说话。”侧头打量另一名身着大唐军服的战士,方才冷眼间觉得陌生,这才愕然发现他竟是乔装改扮了的慕容悠悠,张口结舌地怔住。骑利突与劫邪亦欢呼上前,虽只两日之别,却有几世为人之感,将谢远渔推来搡去地亲热,待闪目看见小悠,一样怔住。

小悠示意他们不要声张,一起行入帐篷。骆阳居听见声音,正起身出来,一见谢远渔心中登时明白七八分,再往后看,除了乔装的小悠再无别人,心头一黯,拉住谢远渔双手,心存一线希望,待要开口询问,谢远渔已猛扑上前,抱住他,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登时泣不成声。骆阳居强忍心中悲哀,轻拍其背,和声宽慰,三胜几个亦上前劝慰。

好一阵,谢远渔方止住悲声,不连贯地在小悠的帮助下讲述起两日来经历。当日他们奉骆阳居之命回到军营,西征大军正准备起拔进击,谢远渔与高昂等人商议,终是担心韦待价对小悠态度,韦待价寡人有疾,需防他见色起意。大家商量后决定由高昂几个先行回营禀报。韦待价一旦承诺礼送小悠往灵州,见着小悠后便是心动有阎温古这样的对头虎视眈眈,亦不敢反悔。

谢远渔陪着小悠在营前高坡上看着高昂五骑奔向军营。而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他们五人给拦在营门外,旋即被掀下战马缚起,营门值勤军官飞马进入大营,不多时复飞马回来,手持将令,便在营门外不由分说将高昂五人斩首。当五名战友倏忽间人头落地时,谢远渔如在梦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痛苦迷茫中苏醒过来,虽无法弄清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谢远渔仍聪明地觉察到他们陷入了某种阴谋,这定与他们执行的任务有关,如此,骆阳居他们一样亦身处险境。他断然决定回头,即管赶上骆阳居的机会不大,总需努力一试。这阴谋与小悠无干,他让小悠独自去军营拜见韦待价,小悠与他情意正浓,逆境中不忍舍他而去,毅然决定与之同行;他心中亦割舍不下小悠,内心矛盾中答应。自然,与小悠的这一段他不会讲与骆阳居他们听,骆阳居他们亦不会问。

途中,他们幸运地遇见一名略有交情的唐军斥侯,方知在骆阳居一行受命离营后,阎温古翻称他们窃取了紧要情报,叛国投敌,十人皆入叛逆名册;阎温古下令,但凡遇见,格杀勿论。

谢远渔赶到阿篮泊,吐蕃大军已撤走,行军痕迹昭然,似乎仓惶撤退,来不及掩饰。谢远渔不见骆阳居等人尸首,穷追不舍,直到今日遇见吐蕃的侦察骑队。他没有抵抗,地图在三胜身上,彼时,他已完全迷路,往回走必遇上大唐军队,毫无选择地,他们惟有任吐蕃军俘虏。此一支吐蕃侦骑恰是论欲也的部众,头领问他们不出有价值情报,遣士卒将之送来牢营,竟得以与骆阳居重逢。

当听到高昂五人惨死,骆阳居虽已料到,仍不免悲从中来,三胜三个更是掐指流血,痛不欲生,待知这些乃阎温古阴谋,皆目眦欲裂,用军中最刻毒的话破口大骂阎温古,恨不能阎温古便在眼前,好将他碎尸万断。骆阳居待众人情绪稍定,亦将他们的经历处境简略讲与谢远渔,而后问起西征军行止,谢远渔着急往前赶,虽觉西征军正衔尾追来,却不能断定。

杨禁稍晚进来帐中,听到后半截,大皱眉头:“方才我一直在外观察,吐蕃人军马调动频仍,显有行动,却没有拔营离开的意思,怕是韦待价正穷追而来,吐蕃人今夜便会挥师反击。王孝杰动作再快亦需等夜间才有机会,那时已来不及呢!”

骆阳居眉头深锁:“该是如此,愈往北日夜温差愈大,以此地夜间奇寒,仅穿夏衣的西征军将士夜里必吃不消来,纵有心继续追赶吐蕃亦无能为力,吐蕃人再逃下去会前功尽弃,反击正是时候。”

三胜:“如此我们的西征大军不是要完蛋到底?”

杨禁愁苦地叹一口气:“我们一样完蛋。西征军一败,不知多少同袍战死被俘,吐蕃人就算是活菩萨转世,肯养着我们这帮战俘,亦供应不起,还要担心我们哗变。我们这些小兵最没有背景,不会有人花钱来赎;等着看好了,用不了几天我们便会给押送到吐蕃腹地做苦役奴隶。那时深入敌境,插上翅膀亦逃不回去了!”

三胜几个都年轻粗心,哪里想得到这许多,以为有骆阳居在天大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听杨禁这样说才明白情况严重,一齐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骆阳居。杨禁亦殷切地望向他:“阳居,这几日你一直苦思冥想,可曾想到什么法门?这帮子楞头青,没有家室,到哪里都行,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便是杀了我我亦不会去给吐蕃人做一辈子奴隶!”

骑利突怒:“操你老杨,你有老婆孩子不当奴隶,活该我们当奴隶是吧!老子哪里都不去,给吐蕃佬拼了!”

谢远渔起初一门心思只想见着骆阳居,好容易见着,却不过从一处绝境跳入另一处绝境,神情颓丧:“便是逃出去又能怎样?回去我们还是叛国逆贼,照样没有活路。”

劫邪冷笑:“老杨就有活路,可以回家抱着老婆孩子亲热。”

杨禁一怔,始省起骆阳居一众与自己情形截然不同,神情一黯。

骆阳居振作一下,鼓励的目光扫过众人:“老杨说得对,我们决不能深陷敌境,要先逃出去。逃出去了,我们再设法讨还清白。都别泄气,我们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