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败军之俘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48

五六百唐军战俘的加入,令牢营顿显狭小。吐蕃人只俘虏未受伤与轻伤的精壮唐军战士,而将重伤者与老病者被毫不留情地斩杀,否则战俘将多出一两千人!由新被俘的同袍口中,骆阳居痛苦地得知,两天来,西征军已有许多战士不堪夜里的刺骨奇寒冻死冻病,士气荡然,几十万大军尚未与反攻的吐蕃军接触便开始崩溃,战争变成屠杀,战场变做屠场!

不战而溃,绝大多数唐军将领皆身先士卒地逃命,仗着他们马快逃离,被俘被杀的几乎全为战士与低级军官,新一批战俘中除了十几名队正、伙长,惟有一名少年参军。在所有战俘中,他是最高级的军官。

他叫叶归人,才十八岁,官宦子弟,投在唐休璟帐下。吐蕃军铺天盖地地杀来际,唐休璟与手下众将各自逃命,惟他勉强组织起本部人马,奋勇抗敌,且战且退,苦战半夜,延宕了吐蕃人的追击,令唐休璟得以在后面重新集结起大军,整固后撤。他毕竟力量单薄,无法摆脱穷追的敌军,终于力竭被擒。骆阳居为参军时曾与他略有交道,彼虽脱不了世家子弟的习气,却任侠好义,爱兵如子,大家志趣相投,颇谈得来。骆氏兄弟被贬降际,他是少数肯替他们说话的军官之一。

叶归人在战俘中见到骆阳居没有丝毫惊讶,将他拉在一旁,问清详情后,只狠狠地说了句“阎温古这狗贼”便打住。沉默片刻后告诉骆阳居:“我从唐帅处知道,大兄是暗奉阎温古密令回去碎叶调集全部库存的冬衣。阎温古如此鬼祟,唐帅觉到里面有鬼,却以为针对的是韦待价,没想到他如此险恶。后来姓阎的诬二兄叛国,不但我不信,唐帅亦不信,只是干系重大,不敢妄言;二兄遣五名兄弟回营,我们晚得知一步,待我赶到辕门,他们已给阎温古灭口。唐帅更觉其中蹊跷,阎温古复寻借口引兵殿后,加之愈往北夜间愈是奇寒难耐,军士们冻死冻伤无数,战力大幅削弱,屡劝韦待价暂且退兵,奈何韦待价脑袋里一泡大便,楞是听不进去。”唐休璟带了三四十年的兵,在安西亦十余年,是知兵之人,自比韦待价清醒得多。

得知兄长无事,骆阳居苦痛之余,略觉宽慰,问:“方才听说,唐休璟借你阻击一阵,重新集结好部队,安全后撤,是真的么?”

叶归人:“我最后被包围,身后的情形不太清楚,亦是后来听在唐帅重新集结后被俘的军士说起;从吐蕃人后来的行止看,唐帅确实稳住大军,令敌军无法继续扩大战果。”

骆阳居:“我这么听着似乎吐蕃人只从正面突击,没有做任何包抄是也不是?”

叶归人一怔,立即品出话中含意:“没错。若他们包抄,唐帅怎有机会重新集结人马?怪来,昝多久经沙场,深谙兵法,我们西征大军已是他砧上之肉,怎会轻易放过?他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骆阳居略猜出些许情由,叶归人一众被论欲也部擒获,极可能正面突击西征军的为论部,而昝多所部负责包抄,论欲也为争功提前发动,昝多的包抄军来不及到位,西征军才侥幸得以保全。若果真如此,昝多与论欲也的矛盾势必激化,自己的逃生大计更有机会实现。真相是否如此,待王孝杰再来时便可见分晓,此之前,他决定暂不与叶归人解释。

叶归人身陷敌营,烦恼无限,虽不解吐蕃何以不做包抄,却无心多想,望向狼狈不堪的军卒,眉头微蹙:“二兄,吐蕃人会怎样对付我们?”他倒不担心自己,唐休璟与乃祖父交情莫逆,自会来赎他,他复是微末小将,吐蕃人不会留难。然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士却不会有他的幸运,他无法不关心他们未来的命运。

虽相信以叶归人的秉性与家世决不至叛国,可未经其他知情战友的同意,骆阳居还是决定暂不将计划告知:“吐蕃人很快会来调查我们的家世,把家中有钱的和没钱的分册,有钱的留下来等人来救赎,没钱的发往吐蕃本土做苦役奴隶。”

叶归人眉头锁得更紧,待要说话,另一边哗声骤起,众人纷纷奔将过去,显是战俘间闹起事来,忙与骆阳居向喧哗处赶去。

三胜从人群中挤出,迎住二人,一面翻身喊着“二兄与叶参军来了,都让让!”一面告诉他们:“是周得胜,看吐谷浑人穿得冬衣,要去抢来,吐谷浑人哪里肯,便打起来。”

唐军战士听三胜喊嚷,纷纷让开,容骆阳居与叶归人进去。正中,七八名唐军军士在一名伙长率领下正将四五名吐谷浑战俘摁倒在地,强剥着他们的冬衣,对面吐谷浑人纷纷声援,因唐军战俘人多势众,不敢冒然动手。

骆阳居向那名伙长怒喝一声:“周得胜!”

周得胜被此一喝震得腾地跳起,茫然望向骆阳居,好半日才缓过神来,其余军士亦吓得各自住手,起身肃立,不知所措地看着骆、叶二人。

看着周得胜一身夏衣上数处大口子,伤口露在外面,狼狈不堪,骆阳居怒气顿消,声音缓和下来却不失严厉:“你们做什么!”上前将几名吐谷浑人搀起,小悠与谢远渔不知从哪里冒出,同叶归人、三胜一起上前帮忙。

周得胜垂下眼睑,低声地:“二兄,兄弟们都冷怕了。他们吐谷浑人和吐蕃人穿一条腿裤子,吐蕃军里至少有两成是吐谷浑人。”吐蕃人夺取吐谷浑故地后,许多不及逃走的吐谷浑青壮年男子被强征入吐蕃军中,只是昝多这一支安息大军中并没有几个。

骆阳居:“大家都给吐蕃人俘虏来,全是苦命的兄弟,正当同舟共济,分哪里人来做甚?道理我不给你说,你们既叫我一声二兄,需听我的话,夜里,大家睡在一处,挤拢些,互相取暖。三胜,周得胜特别怕冷,待会儿你去把我的冬衣给他,叫他晚上睡得舒服些。”

一阵哄笑,周得胜红了脸:“二兄,你别损我,冷死我亦不能穿二兄的衣服!”

骆阳居:“我看你亦不用穿,有打架的力气,晚上便熬得。衣服给你了,去看看哪个兄弟底子弱,把与他穿。”将声音提高,向唐军战俘,“以后有事来找叶参军和我,谁要再擅自私斗,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散了。”

众人纷纷应声散去,谢远渔暗中扯一扯骆阳居衣袖,将他拉在一旁。他的气色比昨日好得许多,轻声地:“二兄,我们时间不多,两三天内必须发动是吧?”

骆阳居盯着他:“怎么?”

谢远渔脸一红:“小悠说,若论战热发现她,她怎都虚应拖上两日,届时好与我们一道逃离,要我们千万不要拉下她来。”

骆阳居思忖片刻,点头:“论战热真发现她,亦是好事,她的族人在此,回来看我们容易,可随时联络。她是聪明人,不用我们教她,有机会,自会给论战热挑拨。”

谢远渔喜:“小悠亦是这样意思。”

骆阳居:“让她小心些,不要操之过急,有机会便说,切莫着了形迹,反惹论战热怀疑。”

谢远渔应一声,飞快地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