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途次一战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58

不疾不徐地策马前行,英尾羽奈不得寂寞,问:“你以前做什么?”

平难尘抬头看一眼天边一团乌云:“不相干。”

英尾羽:“说来听听都不行,好了不起你!”

平难尘略催一催坐骑:“怕要下雨呢,我们且寻个避雨的地方。”

英尾羽:“我还非知道不可,你不说我一直问,吵死你。肯定不是做什么好事。”

平难尘息事宁人:“做贼。好听些叫梁上君子。专偷为富不仁的家伙。”

英尾羽登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小偷!你当小偷?还以为小偷都尖嘴猴腮呢,你这样块头好好的马匪不当,去当什么小偷来?”

河朔民风强悍,宁抢不偷,小偷如乞丐般最叫人看不起。平难尘脸一红,微愠:“是大偷。都说了专偷为富不仁的家伙,一大堆看家护院,比抢都难!”

英尾羽“嗤”的一笑:“好了不起,还不是偷?跟我当马匪算你改邪归正,有前途呢。那,怎当起马快来?”

平难尘:“是叶七爷。我们打过些交道,他叫我当我便当了。”尊敬溢于言表。

叶七爷从十八岁做马快,当差近五十年,德高望重,子弟众多,已是传奇般的人物;林中投放言要杀的人中,能数年而平安无事的,叶七爷几乎是惟一的一个。

英尾羽:“人家叫你当你便当,叫你去死你去不去?好汉不当差,尽干没出息的事。”

雨点点滴滴地落下,平难尘再加催坐骑,向前奔去:“连换洗衣服都没有,让雨淋着不是好耍。前面记得有处废弃的驿站,躲雨不成问题。”

英尾羽尚未痊愈,害怕淋雨,无心继续取笑,纵马跟上。

雨来得不算猛烈,两人紧赶一回,看见前方驿站时,仍是小雨稀疏,只天上乌云愈积愈厚,少不了有一场瓢泼大雨。再催一程,赶至驿站门前,头顶闪电霹雳,雨势陡剧,他们刚赶得及钻到屋檐下面,躲过落汤鸡之灾。

英尾羽抱怨声中,平难尘发现院中已有七八骑战马,破败的堂屋中依稀有人声传出,却是我道不孤,早有前人给雨淋将进来。门檐狭小,不敷藏身避雨,英尾羽抱怨中将马缰交与平难尘,自顾一闪身,飞也般穿过院子,扑入堂屋。平难尘惟冒雨将两匹马牵至破旧的马棚,栓起,始跟着奔入堂屋之中。

堂屋中果然已有八九个人,且全都是老相识。骆阳行三个与那叫小叶的青年围在正中的空地,仍是乱七八糟地聊得热闹;左边一伙是另一个大偷穿堂风与文妍姊妹,亦在说着什么,声音小得没法听见。右边靠窗孤零零站着一名青衣青年,衣着气质皆是读书人模样,腰间宝剑与其说是杀人利器倒不如视为一种装饰。看见平难尘,他简单地笑一笑,复望向窗外。

那是居高临下的一笑,平难尘面部不易觉察地微微抽搐,迅速转开脸来。英尾羽已在文妍姊妹面前站下,胡乱寒暄起来。穿堂风见平难尘看来,赶紧使个眼色,离开三个女子,行入旁边的耳房。平难尘略一迟疑,跟过去。

西耳房远比堂屋破败,四处漏雨、八面透风,二人选一处勉强过得去的所在站下,穿堂风压低声音:“骆阳行要去给林中投打仗么?这回叫你害死来!”

平难尘:“走一步看一步,有麻烦再开溜就是,好过白让习伯雅抓去宰了。”

穿堂风:“早知道你不会想出好主意,只没想到会这么坏。给习伯雅宰了总比落在林中投手里好些。”

平难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当我什么都没说。”

穿堂风勉强一笑:“我胡乱发发牢骚,自家兄弟别当真。不定骆阳行把林中投给灭了。那个穿青衣的家伙不是叶清鬟的老公孟子云么?你给叶清鬟……”

平难尘迅速看一眼满脸探询的穿堂风:“少瞎琢磨,我给叶清鬟能有什么。”翻身欲回堂屋。

穿堂风忙拉住他:“还有话与你说呢。那个给骆阳行在一起的小子什么来头?有些面熟,好象哪里见过,想不起来。”

平难尘回首:“唔,你仔细想想,会不会与习伯雅或林中投有些瓜葛?”

穿堂风搔头苦思,忽尔眼睛一亮:“对了,”蓦然警觉声音太大,凑近平难尘,“果然与习伯雅有些瓜葛,是何云叶。”何云叶为河朔四大公子的第三个,风流倜傥,智计过人,与嚣张的习伯雅不同,颇为低调;不少人相信习伯雅虽排位靠前,真斗起来,未必能赚到便宜。

平难尘眉头微锁:“他与习伯雅有往来么?”印象中何云叶与习伯雅各在一方,谈不上交情,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芥蒂倒是少不了来。

穿堂风:“不是拳脚往来亦是口角往来,总不会抱在一起你亲我我亲你。”

莫非何云叶想帮骆阳行灭掉林中投?没有林中投在身后,习伯雅的势力将大幅削弱,再不能压住何云叶一头。待要详问两句,人呼马嘶声再度响起,又有避雨者到来,听去是两个人,转眼已入堂屋。

没来由,平难尘大觉新来者不甚妥当,翻身回到堂屋,却见一男一女两名浑身湿透的年轻武士昂然立于堂中,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屋中众人。看装束模样,他们多是契丹人,男子在健美的同伴映衬下稍显丑陋,精神气势却远远超出同伴,龙骧虎视,器宇轩昂;少女修长健美,面目怡人,尤其是轮廓优美的鼻梁,当属平难尘所见过最美的鼻子。

男子目光一圈转过,终锁定在骆阳行身上,踏前一步,一口河朔话不甚纯熟:“你,骆阳行?”

骆阳行似早已习惯被人寻衅,挺身而起,迎上一步:“报名。”

男子手直截落在刀柄:“营州李楷固。”

堂中空气为之一窒。短短一年时间,李楷固异峰突起,所向披靡,游走于河朔、中原,连败十余名大周武学大师,名动天下,不少人相信他早已超越何阿小成为契丹第一武士,甚至偌大中原亦未必能有人与之匹敌。

平难尘看一眼身旁跟来的穿堂风,心照不宣。骆阳行身为军中校佐,实力即管不俗,远未开宗立派,与李楷固以往挑战的武学大师声望上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眼下,即便在河朔,骆阳行的名气亦输李楷固一截,道理上,李楷固怎都不至于给他叫板。若眼前此人不是西贝货,其目的必然与习伯雅分不开来。

骆阳行安之若素,并不急着掣出战刀,欣赏地先看一回李楷固身旁美女,方转向他:“慕名而来,还是受人所托?”

李楷固握住刀柄全为迫对手抢先拔刀,见骆阳行不为所动,略觉不适,却不肯先行拔刀,冷冷地:“少废话,拔刀!”

骆阳行敏锐地把握到李楷固两难处境,交战决不只是兵刃拳脚的较量,自李楷固踏入堂中已悄然展开,如按着李楷固的思路进行,等若将先机授人;骆阳行身经百战,感受到对手强大的压力,细微处亦不相让,手偏是离刀老远:“你够分量我自会拔刀。”

李楷固目光一煞,劲气骤剧,身形未动,锐利的杀气已泛体直入,猛撞向骆阳行。骆阳行早有防备,气贯周身,将扑面而来的层层压力一一化解,看去亦不见丝毫动作。

无隙可入,李楷固几乎发作,正欲勃然而起,心中先是一凛,强行冷静下来,知遇上老辣对手,第一回合已大意落在下风,若一味逞强斗狠,主动完全交予对方,除非实力超出一个等级,今日一战大凶。疾敛怒火,身形微展,刀不出鞘,团身欺上,如旋风乍起,攻向骆阳行。打定主意,便先动手,亦需迫骆阳行率先出刀。失去的一点点颜面必须讨回,亦顺便打击对手。

骆阳行终于领教到契丹新生代第一高手的强大攻击力,即便刀未出鞘,那仍是凌厉得足以令人窒息的攻势,速度与力量于此完美结合,激起怒海狂澜,将骆阳行完全淹没其中。旁观者俱被这庶几可吞噬一切的力量殃及,纷纷后退,避开那凛冽的余波。一动不动的除了本就靠在窗边的孟子云,惟有那有着一个完美鼻子的美女。平难尘格外注意到小叶,没见他有不甚其力之感,当身侧两名军士迫于压力后退,他乃随之退下。便此一条,平难尘即相信穿堂风没有走眼。这个何云叶是什么用心?

骆阳行在李楷固不可一世的攻势中摇摆起伏,穷于应付,完全地落于下风。如此强大的攻击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力量上或许能有一较之力,技巧和速度则分明差出了整整一个档次,所能倚仗的惟是经验。在那目不暇接的攻击中,他已不能见招拆招,多是凭籍着百战之余的感悟,本能地趋避开危险。好几回他忍不住要掣出刀来,奋然抢攻,每每当手几乎落在刀柄际狠心放弃;他灵台尚守住一线清明,知道那正是对手要自己做的,拔刀或许能暂时抢回一时的攻击,暂别如此艰难的困境,然对方将随之拔刀,且以胜者的姿势。心理的优势完全转予对方。自己丝毫不曾找到对方弱点所在,便抢攻亦全无目的,当攻势一竭,将再无回天之力。

他咬牙支撑,李楷固的攻势虽烈,终不会无穷无尽,自己不拔刀,他愈到攻势竭处愈易心浮气躁,愈容易急切间犯错。只需把握住一个小小的错误,便可以反败为胜。弱与强只是相对而言,只要把握的好,即使综合素质较弱一样可以战胜强者。

观战的平难尘蓦然生出感念,举目望去,正碰上英尾羽审视的目光,微微一怔,而后连自己亦莫名其妙地向她笑了一笑。英尾羽却没有回应他的笑,若有所思地继续望向战场。

战场中,只这片刻工夫,已生骤变,平难尘仅来得及看见搏斗中的两人各自暴叱一声,李楷固领先丝毫一拳击中骆阳行左肩,而骆阳行慢得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一拳亦轰在李楷固胸侧。肩膊脱臼声与肋骨断裂声随之响起,骆阳行口喷鲜血,摔出半丈开外,强行于空中聚敛身形,略显踉跄地落在地上,悍然咬牙,拧身,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攀住左臂,猛力一推,“啪”然声中将断臂生生驳上。

李楷固同样喷血飞出,同行女子早展起身形,凌空将之接下,甫落地,即强行挣扎,甩开女子,努力站住,面目虽因痛苦而扭曲,却决不示弱地虎视骆阳行,狠狠地:“好。好!后会有期!”翻身,向门外行去。同行美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骆阳行并无拦截的意思,手背抹一抹嘴角溢出的鲜血,平静得有些古怪地看着李楷固两个人扬长而去。

外面,雨已小下来,漫不经心地稀疏飘落。马嘶与马蹄声在屋外隔世般落寞地响起,并远去。平难尘脑海中忽然生起“江湖”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受伤的江湖。受伤与死亡是每一个江湖人的宿命。好象这屋中,人们间或认识或素昧平生,他们共同拥有的只是伤痕,累累的,身上或心中的伤痕。可他们或许还要彼此去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