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穿堂风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08

平难尘稀里糊涂地被英尾羽拉出,悄然尾随着文氏姐妹,全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文氏姐妹住得不远,亦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马车栈。待她们进去,平难尘将英尾羽拉在一边:“我们这是做甚?没来由跟着人家。”

英尾羽煞有介事地:“她们有话没说出来,习伯雅抓她们怕不是欺男霸女那样简单呢。”

平难尘莞尔:“简不简单与我们什么相干?走吧,明天还要赶去棋盘村。”

英尾羽:“你呆头呆脑的哪里知道,习伯雅给林中投大有瓜葛,那个文策先在怀来亦有些名堂,这姊妹两个鬼鬼祟祟,不定是手里握着习伯雅的把柄去东都告御状呢。”

平难尘:“习伯雅会与林中投坐地分赃?”传闻不是没有,俱属空穴来风,想当然尔。林中投是钦点要犯,习伯雅偌大身家,怎会胆大妄为至给他勾结?

英尾羽:“我大哥亲口说的。习家不靠坐地分赃哪来现在的身家,有什么好奇怪?”

细细琢磨,里面大有玄机。林中投虽是钦点要犯,地方官府却对他颇为容忍,不得已派兵征剿,又总是摸不到影子,惟灭掉几个周围的小马帮虚应一回。其中首尾令人深思。官匪勾结再寻常不过,然官终究是官,分寸把握到位,不会与马匪直接勾连,需有习伯雅这般人物当中操作,三方面各自心照不宣。

平难尘盯着英尾羽:“你想杀了她们姊妹去给林中投报功?”

英尾羽:“空手去见林中投他不定看得起我们。”

平难尘:“不好。她们真的要紧,习伯雅的人不能放过,多半亦在后面跟着,你来多事,人家未必卖你的帐;还有骆阳行,她们姊妹两虽不懂事,他却心里有数,真想帮她们,还不一样跟来。你打得过他么?”

英尾羽四顾,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中看不出可疑分子,然真正有心藏起亦不易发现,平难尘的话大有道理。略一思忖,她说:“要没受伤,十个骆阳行都不够我一刀杀来。算了,回去睡觉。我们有本事的人不怕别人看不起。”转身欲去。

平难尘却还有话说:“不急回去,她们姊妹身上要真有习伯雅的把柄,我们倒不妨弄来,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她们都是没见过世面小丫头,好哄得很,你冒充个东都来的女马快什么的,骗他们一把怎样?”

英尾羽止步,盯着他:“没看出,你有这般奸诈!为什么我来冒充,你呢?”

平难尘尴尬地轻咳一声:“你亦是女扮男装,她们容易相信。我在下面把风。”

英尾羽扮个鬼脸:“少来,谁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去!”

平难尘拿她没法,白想了一想,苦笑:“哪有什么鬼主意?不去算了,回吧?”

英尾羽眼珠一转,忽改变主意:“又想去了。你老实在这里把风,不许乱跑。”不等他回答,已向马车栈行去。

平难尘看着她行入马车栈中,正拟先寻一处地方歇息等候,忽见一名男子从马车栈行出,依稀有些面熟。留神细看,光线虽暗仍认出,这瘦小敏捷的青年是幽州有点小名堂的妙手神偷,名叫穿堂风。这个小贼是恰巧住在这里还是来此做勾当?

略一迟疑,平难尘拧身上前,欲将他截下问话;穿堂风颇是机灵,平难尘尚未近前,他已警觉,做贼心虚,不管三七二十一,翻身撒腿便跑。平难尘愈加认定内中有些名堂,略不犹豫地加速追上。穿堂风轻功不俗,却似有伤在身,跑动的姿势颇为不妥,饶是如此,平难尘奋尽全力尤追过几趟大街才一把擒下。

见行人纷纷侧目,大有上前围观之势,平难尘不由分说将他拽到一处僻静所在。穿堂风这才看清平难尘,大呼冤枉:“大哥,你倒是出个声,害我跑得兔子似的,以为哪个王八蛋要暗算兄弟!”

平难尘当马快前与他打过几回交道,交情尚可,胡乱称兄道弟:“来不及出声你便开跑,你当追兔子很舒服么?”微顿一顿,问,“你去那家马车栈做甚?”

穿堂风眼神不定,胡乱一笑:“还能做甚?听说你干起马快来,不会是要抓兄弟坐牢去?”

平难尘知他撒谎,索性诈他一诈:“没干两天便惹下官司,不提它。你别给我弄玄虚,是不是为的文家姊妹?”

穿堂风一惊,狐疑地看着他,分明生出戒意:“你替习伯雅做事么?”

平难尘隐约猜到他与文氏姊妹的瓜葛,摇摇头,干脆将自己情形并王老和汤店里遭遇三两句讲与他听,完了,问:“你与她们姊妹怎么回事?她们麻烦不小呢。”

穿堂风目光闪烁半日,似乎艰难地下定决心,四顾一番,小声地:“大哥,我此番麻烦大来。这一段我都呆在怀来,前些时手紧,听说习伯雅不在家便往习府想寻些零花钱用。我的手段不吹牛大哥清楚,顺风顺水进去习府,总说习伯雅房里最有油水,找进去一翻,果然翻出百十两银子,还发现一个锁得老严小匣子,心想里面不定多少宝贝,一起抱出来。”

歇一口气,穿堂风继续:“回来弄开匣子一看,不瞒大哥里面真有几块金条,此外还有两封信函。”呼吸一促,四下再张望一回,声音更低,“两封信里都没有抬头落款,可内容大致看得清楚,一封是契丹人购买武器的交涉,另一封好象是林中投的口吻,让想办法购置精铁好铸造武器。”

平难尘听到信函心中已豁然,料定是习伯雅与林中投往来密函,却没想到又扯进契丹人来。幽州接近辽东,平难尘对彼处情形略有所知,营州总督赵文翙凶残刻薄,契丹人不堪其苦,大酋李尽忠早存异志,蠢蠢欲动。信函中意思,习伯雅竟与契丹私通,让林中投铸造武器,卖给契丹。李尽忠早晚兴兵造反,习伯雅行径一旦曝光,便是抄家灭门的忤逆大罪,远比勾结林中投严重!这般要命的信函习伯雅都不知毁去,看来是顺心的日子过得太久,已不知道何谓弥天大祸。

从切身角度说来,契丹人一旦占领营州,幽州必将陷入兵连祸结的苦境,习伯雅竟是半点心肝全无!平难尘向穿堂风:“你伤得不轻,是习伯雅的手脚?”

穿堂风苦笑:“文策先是我师伯,我这些时日便住在他家。没得主张,想想惟有寻师伯拿个主意。师伯看完信亦惊得乱了方寸,事关谋反,没细想,便夤夜去见怀来县令张楚望禀报。张楚望表面上一向与习伯雅不甚融洽,师伯以为他必然乘机扳倒习家,谁知姓张的听完脸色不定,师伯登时警觉里面大有问题,没把信函交与他。回来后,师伯显是明白处境恶劣,让我立即离开怀来,有多远走多远。”

平难尘听出他赖在文家多半与那对姊妹有关,只不知是文妍还是文媛,不去说破。

穿堂风:“师伯说我走了习伯雅心存顾忌,反而不敢怎样。我这才答应离开,却仍是晚得一些,刚出怀来便给人追上,亏我跑得快外加运气不错才逃出来。很受了一些伤。我惦记师伯家中情形,不敢走远,让人打听,得知习伯雅竟对师伯下了毒手!”

平难尘:“他没将信函还给你么?”

穿堂风摇头,有些懊丧:“师伯必是以为我离开习伯雅会断定信函在我身上,穷追不舍,没将信给我。习伯雅不肯放过师伯,刺杀师伯后却没细搜,显是真以为信函在我身上。师伯当时并未死透,待刺客离开,将信交与文妍,来不及交代便去了。文妍姊妹年轻哪里知道里面厉害,草草给师伯办完后事,便欲往东都告御状,叫习伯雅看出端倪。”

平难尘:“她们运气不错,碰上骆阳行。到这地步,你们索性张扬开来,你忍着些伤痛快马赶奔东都。女帝对这样案子向来不马虎。”

穿堂风垂头丧气:“我亦是这般想法,可方才见到文妍才知,”叹一口气,“信函已给她们弄丢来。”

平难尘愕然:“她们怎会这样不小心?”如此要命的信函当贴身小心保管,怎会弄丢?可看穿堂风神情并不像在撒谎。

穿堂风:“文妍说出门吃饭前还检查过在身上,回来找时便不见来,多半是在王老和汤店弄丢,大哥亦在场,可曾留心到什么古怪?”

仔细回想,淄衣汉子与四名手下最是可疑,然这几个粗手大脚决不是干细活的材料,打打杀杀勉强凑数,想在骆阳行面前做手脚不给发现毫无可能;再就是骆阳行与小叶与她们有过近距离接触,骆阳行不像是喜欢乱摸人东西的家伙,小叶则难说得很,看上去不是个简单人物,然平难尘并未觉察他有动过手脚,不便乱说。毕竟,信函大有可能在平难尘见到文家姊妹之前已丢失。

爱莫能助地,平难尘摇一摇头:“或许她们放错地方回头又找到亦说不一定。你们往下怎样打算?”

穿堂风再叹一口气:“习伯雅得回信函或许不会再下死力要我们性命,我正想去买辆马车,先逃到南边再说。”颇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习伯雅心狠手辣,不肯放过文策先恐怕亦不会放过他们,何况偷走信函的还未必是他的手下。

平难尘自身难保,无力帮忙,拍一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小心,不妨先跟着骆阳行走一程。习伯雅一时奈何他不得。”

穿堂风:“我给文妍她们商量商量。你亦保重,崔同庆那个兄弟凶悍得很,不会善罢甘休呢。”崔同庆胞弟崔同贺乃骆阳行同袍,亦领着一旅佣军,虽与骆阳行格格不入,却一样骁勇善战,在佣军中数一数二。

平难尘说声晓得,两个患难中人各道珍重,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