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机关算尽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54

叶笑桐看上去老了足足老了好几岁,曾经挺拔的背竟有了些佝偻,只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一如既往的精明。平难尘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不安地站在他身后:“对不起,七爷。”

叶笑桐:“别说了,我都明白,怪不得你。”

一阵沉默,平难尘:“等事情完了,我会给清鬟一个交代。”

叶笑桐回过头来,皱巴巴的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给死人多上柱香便交代过去,我们吃刀头饭的见死如见生,哪里认真得来?说吧,找我来需我做些什么?”平难尘与他一样明白他们会面的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单线暗号召唤他。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程小河眉头微锁,求证地向诺拦坡:“大当家的确是这么说的,你不会听错?”

诺拦坡郑重地点头:“绝对没错,听得真真的!”

片刻的沉思后,一丝狞笑浮现,程小河谨慎地环顾一回四周,压低声音:“大当家嘴上把烟霞子说得狗屁不是,心里对他忌惮得很呢。看出来了么,姓平的多半手里掐着烟霞子的弱点,大当家想对付烟霞子需仰仗他,才把他宝贝也似的,其实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才好。”

诺拦坡连连点头:“这烟霞子倒是厉害,连习梦远都叫他宰了,习伯雅也就他妈光棍跑得快些,才逃出小命来。二哥你说我们给烟霞子干仗可有胜算?”

程小河狠狠地:“我们一南一北,井水不犯河水,要没人挑唆,大当家给烟霞子的心结慢慢就解开来,便不解开亦就是彼此提防着罢了。姓平的不简单,小手段把我们弄得眼花缭乱,现在看清些他真正意图,大当家已信不过我,再说什么都多余呢。”

诺拦坡狐疑地:“他要真包藏祸心,想灭了他算不得难,只怕做错来坏了大当家的事。”

程小河:“你且想想,他杀孟子云和叶清鬟有没有些古怪?”

诺拦坡思忖片刻,摇头:“有甚么古怪?寨子里不有人在说他是叶笑桐派来的,他杀了叶老七的孙女孙女婿不是想给叶老七撕扯清白?”

程小河冷冷地:“他做得漂亮,先把叶清鬟打昏再杀孟子云,再带叶清鬟去见大当家,别人便难想到他在杀人灭口;完了,再宰了叶清鬟,还把她下身砍个稀巴烂,像是不想给别人碰她才将她杀死。结果,我们一点亦不知道孟子云他们怎会来在我们山寨附近。你想想,要他真没问题,凭他的精明,会不问清楚他们口供便滥下毒手么?”

诺拦坡搔头半晌:“听你一说,还真是有些不对。不过……”

程小河:“十足的证据虽没有,可留着姓平的太过危险,弄不好就是倾巢之祸。老诺,我们需横下条心,暗里把他做了。不给大当家知道最好,没什么好担心,看大当家情形,便是知道了,亦不会怎样怪罪。”

诺拦坡直盯着程小河:“不好吧,还是给大当家说声才好。”

程小河:“你还不明白,大当家为什么突然恨起他来?是英尾羽,那丫头变心了。我们开始都小看了姓平的,以为他不够狠,我们吃刀头饭的最看谁狠,英尾羽从小跟着英朋虎混江湖,最明白这个道理。女人再厉害亦需背靠着男人,不够狠的男人靠不住,她亦不会欢喜,从前她只是对姓平的好奇,直到他杀了孟子云和叶清鬟。大当家的阅女无数,女人变心最瞒不过他。他刚愎得很,现在只想利用够了姓平的再尽情折磨死他,我们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先做完了,他却没得怪罪。”

诺拦坡张大嘴巴,好一阵,才说:“你的话怎么总听着在理?”

程小河:“本来就有理。我已想好了,我们出手不方便,李楷固明日来接恰武器事宜,他是契丹第一勇士,让他对付姓平的,十拿九稳。”

习梦远剖析厉害后,习伯雅亦觉与契丹人交道太过凶险,忍痛放弃中间人的利润,决定让契丹人直接与林中投交易,林中投求之不得,让程小河与诺拦坡全权负责给契丹人打交道。双方的首单直接交易经这些时日的酝酿已讲妥,为示郑重,李楷固亲自出马。程小河早打上他的主意,只要得到诺拦坡支持,李楷固方面当不成问题。

烟霞子洗劫习府后将之付诸一炬,习家在怀来的别宅成为习伯雅及劫后余生的习家人临时居所。别宅远不如习府气派,但亦算是象模象样的建筑。

程小河在习氏别宅门前下马,再度确定没有人跟踪,方上前敲打门环。习家经此浩劫,他已生改换门庭之心,却不敢贸然行事,吃不住习伯雅连番秘密召唤,恐他催急了给林中投觉察,只好寻个借口偷偷溜来。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熟面孔见是他,不需开口已让入门中,让他在门房稍候自去禀报,另有人替他将马牵往马厩。程小河略感不悦,习伯雅急急火火地将自己叫来,还要禀报,不知什么意思。是下马威么,要自己明白他永远是自己的主子?

好在只一刻工夫,门子便回来请他进去,习伯雅在堂屋等候。忍了一肚子不快,程小河边往里去边思忖着怎样才能尽快漂亮地摆脱这已落魄了仍摆着嘴脸的主子。

堂屋中只习伯雅一人,没有了从前不可一世的气派,颓丧中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矜傲。程小河进来他乃起身招呼,不冷不热让后者极不消受。一两句心不在焉的客套,让程小河在一旁落座,习伯雅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紧急事情的样子,仿佛来的只是个不相干的下等客人。

程小河倒亦忍得,既来之则安之,虚应一回,任场面话过后,堂中一阵难堪的沉默。沉默够了,习伯雅神情有些古怪地望向他:“知道我唤你回来做甚?”

一丝不安升起,程小河却把握不到不安的由来:“不知。”

习伯雅错开目光,顿一顿,听到屋外脚步传来,乃说:“不是我要见你。”

脚步略不迟滞,昂然穿堂入室。魁伟的身躯,深沉的眸子,额头一块伤疤,竟是平难尘。

程小河的眼迅速眯起,旋即睁大,充满狐疑地望向习伯雅。被出卖的感觉格外清晰,可他却难以置信,厉声:“习少,你怎会与这奸贼在一起?他的话你一句都不能相信!”

习伯雅冷冷地:“是么?”转向平难尘,“交给你了,说好的我不会出手。”再不看程小河,扬长而去。

平难尘拔刀,冰冷的刀光耀过程小河堆积了无数情绪的眼睛:“你一直想除掉我,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亦不想知道,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杀了你。你成天自作聪明连这都想不到?”

程小河站起。即管落入陷阱,他并未绝望。他只是很少出手,武技自信不会输给吴越钩,未必就不能战胜平难尘:“习伯雅怎会听你摆布?”

平难尘:“他不听我摆布,我们只做交易。他把你交给我,我给他伏牛山直通三清观的密道地图。”习伯雅如今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攻入伏牛山三清观夺回自己被烟霞子洗劫的财产,保全程小河与得到密道地图轻重若判。

程小河狞笑:“他竟然会相信你的鬼话,你要有密道图早给了林中投,哪里轮得到他!”

平难尘:“我有良好的信誉。何况没有图,我便杀了你亦离不开这里。”

程小河:“你那套只能糊弄毛孩子,无非是随便弄张假图撞骗。”

平难尘向前缓缓逼近:“你爱信不信。”战刀一厉,威风陡现,汹涌无匹地向程小河攻去。

程小河横刀,两刀在空中交接,撞出厉烈的火花。完全在程小河意料之中,势均力敌,平难尘只仗着威风凛凛的刀势才略占了微不足道的上风;程小河擅守,有满满的自信坚持到平难尘精疲力竭,胜负殊难逆料。他窃窃地松了一口气,而平难尘的刀芒便于他这小小的欢喜际陡然炽盛,激起不可阻挡的狂澜,席卷而下。远非当日与吴越钩对阵时的生疏可以比拟,连番生死一线的殊死搏杀令粗糙的刀法迅速成熟完善,一套气势磅礴且充满灵性的杀法已初具雏形,虽略失圆通,然那不同凡响的威力亦不是程小河可以消受得来。

程小河不该在接下第一招后轻易给自己的防御定下基调,待狂飙以不可诉说的速度袭来,再想催力早来不及,疲于奔命的几个瞬间,眼花缭乱的二十几刀即令他关防尽破,锐利的战刀以掩不住的敏捷割过咽喉,他来不及再说一句话便委地,痉挛着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