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样事物，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战争也是如此。

对于极天佑19年的这一场大战，涉及极、突骑、宁三个国家，交战双方动员了近百万的军队，属于胜则安邦败则亡国的大战，这是无可非议的。但还是有不少人认为这场战争是一场闹剧。

这是因为战争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若念芷在一大早求见平山大可汗，即便她是王妃，但战时她是若念部落公主、女兵营将军，这种正式的求见是很少见的。平山大可汗私下接见了王妃，也许是想屏开众人和爱妻亲热一番，但很快帐内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平山大可汗的亲兵们在帐外目瞪口呆，王妃的温柔是全草原都出名的，可两人一声比一声高的声音传出来，尤其是王妃那句“你嫌我老了是不是？”，帐外亲兵们便一下都跑得远远的，这种话是不能听的，否则不被杀了灭口才怪。

争吵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而后大汗紧急召集全体万夫长以上将领开会，告诉他们准备与极国议合。

极国每年给突骑绢十万匹，银二百万两，茶二十万斤，作为回报。突骑以低价售给极国良马一万匹。突骑撤军，双方以盛水河为界，互不侵犯。另外，极国给突骑银一百五十两作为突骑此次出兵的军费。

这个协议自然让极国诸臣子议论纷纷，尽管是严继开提出并大力支持，还是有很多人反对，丞相之一，掌管纠劾百官之权的监察院左都御史刘沛不顾自己是严继开的门生身份，第一个拜折称：“天朝威仪，一朝丧尽，吾国之耻，闻所未闻。”随后奏折如潮般涌上。

可这样的条件突骑能否接受还是问题，因为平山点倾国之兵来，可不只为这么点银子，而且占领极北部领土后，他们也不象过去那么缺少茶、绢，若是把极朝整个灭掉，得到的岂不更多。

天佑帝毕竟还是同意了与突骑谈和的意见。他以一句无奈的话来针对百余位反对严继开的臣子们：“自十九年前，我朝已无威仪可丧。”是的，极曾是天朝上国，平山就任大可汗时还专程来请求先帝的册封，但半壁江山沦落敌手已十九年，无法收复旧土不说，如今又是京城被围而再无良策，还奢谈什么威仪？

“此是朕德行不够，无关严卿，求和之耻，由朕赴祖庙请罪。”天佑帝的这几句话，尚书左丞相姚楷拒绝写进诏书，当天佑帝亲自执笔写下后，姚楷长跪号啕不止。

而突骑终于还是同意了极国的条件。

“一场起于黄口孺子不成熟的策划，而结于妇人妒嫉之心的战争，如此闹剧，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甚至连松老都在他的起居注中写下这样的句子，用词之刻薄怕是让平山知道了也只能苦笑吧。

但平山有他的考虑。对他来说，压根就不认为这次的军事行动能够彻底消灭极国。突骑统治盛水河北已经19年了，极国人的反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不能让极国人对异族人的统治产生反感，可又要保证突骑人应有的特权，光任用突骑的老大粗做官根本就无法适应实际，可任用汉人又对他们不放心。

维系中原统治的，本来一直就是兼容百家学说之后的儒家思想，这种思想在汉人心中的影响是无法根除的。可其中大量“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之类的理论，让平山伤透了脑筋。

这种情况下，年轻一代人如纳兰明之流的鼓噪让平山更是头疼，他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用来安抚中小部落的可汗们，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平山同意了发动这场战争。

如他所愿，纳兰明数次失利，平山不给纳兰明任何处分，就是要进一步打压他的信心，尽管平山也承认，纳兰明与宁国结盟后借道攻击的做法非常的有效，纳兰明的确有能力有魄力，但他不能任年轻一派崛起，在明年的大可汗推选会上失利。

人才随时都可以找，而大汗位丢了就回不来了。

既然几个反对自己、叫嚣出兵的部落这次都损失巨大，那么目的就达到了，真要统一极国全境，也要先过了明年再说。

想到若念芷的大吵大闹，平山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妻子的聪慧是远在自己之上的，怎么会因为一个什么歌伎就逼着撤军？她一定看出了现在是撤军的最好时机，不惜损害她个人的声誉来给自己台阶下。也许年轻美女的确对自己有不小的诱惑，但这样的妻子别人又怎么可能替代呢？

而这场战争对于极国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将人们过了近二十年和平生活后麻痹的心唤醒，也不仅在于让朝野上下重新重视起军备的重要，更进一步的意义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显露出来；正如那次朝会上天佑帝所谈到的，通过这次战争，极国年轻一代人获得了展现了他们能力的机会。

张开翔，年龄虽幼智谋多端，在几个老人的刻意琢磨下，这块璞玉渐渐露出了光芒，他的国士风姿已经在人们的心里深深地印下了痕迹。

曲纵昂，尽管他四处渔色的行径被监察院派去专人记录备案，但在天佑帝心里却留下了沉稳干练的虚假印象，这对他的前途无疑有着极佳的帮助。而他那超越人类极限的箭术是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忽视的。

乔俊，他才应该冠上少年老成的评语，在一个将领武功足以影响整个军队战斗力的年代，他“百人斩”的威力便是军心稳固的保证，这样武功的将领就是个头脑简单的白痴也会被军方视为珍宝，更何况谁都没有小看乔俊的用兵能力。

除此之外，出身不为众人所知但武功却让人叹服的郎色，率领6000临时整合的残兵败将在外围打击突骑的李鸣，众多帅军勤王的年轻人，他们的事迹和功劳也会随着战争的过去而呈到天佑帝的上书房中。

新松恨不高千尺，雏凤清于老凤音。

“不幸中之大幸也。”严继开在回永福路之前给天佑帝的奏折中如此评论。

不管怎么说，极天佑十九年十月十六日，天佑帝与平山大可汗的印玺在两份以不同语言写下同样内容的协议上盖下鲜红的印章。

“尽管几乎死在你手里，但我还是很敬佩你。”纳兰明毫不避嫌的找到了曲纵昂。曲纵昂用曾迷倒过无数女性的微笑回应：“那等我走到你的地盘，一定要多找几个美女给我。”

“贪图享乐，不足为患的人。”纳兰明诚恳的问候随即转成了礼貌的笑容：“这样的人爬得越高极国的军风就会越糜烂。”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判断，纳兰明尽管看过不少极国典籍，但还是无法完全理解汉人狡猾的心。

“开翔，你现在在想什么？”不象曲纵昂有严老亲兵队长的身份，张开翔是没有资格参与城外会盟仪式的，但这样也好，他可以和魔秀儿一起站在城头，一起俯视这肯定会载入史册的会盟。

“我在想，感谢上苍，你我都活下来了。”

张开翔说的很郑重，让魔秀儿也被感染了。从张开翔家中出来不过是二十来天的时间，却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亲眼见一个个战士在身边倒下，亲眼见这个国家在灭亡的边缘徘徊，又亲手将它拉回到和平的怀抱，张开翔那稚嫩的脸上已刻下了岁月给予的第一道苍桑。

仪式完毕，突骑庞大的军队开始拔营，他们将沿来时的路线退回到宁国境内。

战争结束了。

张开翔眺望着远方，低声说：“秀儿，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其实我很喜欢你。”声音小的象是自言自语。

良久听不到答案，张开翔惶恐地转身，发现魔秀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

“这个笨蛋，居然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魔秀儿躲在城门楼的角落里狠狠的骂着，然后双手捂着红的发烫的脸，吃吃地笑了。

0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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