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一节

随着投石机的轰鸣声，磨盘大的巨石呼啸着飞上城头，箭矢如同密集的飞蝗，齐射时甚至能遮住阳光。撞车粗大的原木前端在百余名士兵齐力推动下撞向城墙。数以万计的宁国士兵穿着灰色的号坎，攀着云梯绳索前仆后继的向城上进攻。

极天佑十九年腊月十三，刚刚过了三个月太平日子，还没有从突骑的劫掠中恢复过元气的宁安路镇波城军民就再次陷入了战火之中。

在刚过去不久的那场战争中，宁国有三个省的执政被突骑收买，借路给攻打极国的突骑骑兵。突骑退兵后，宁国长老会第一长老宁达远下令将这三名执政处死，把他们的人头和大批贡品进献给极国，以图重新修好。没有想到，宁国的使团在极国境内受到土匪袭击，使臣、宁国礼部尚书宁将被害。

这消息是无法隐瞒的，但就在极国的皇帝天佑试图追查凶手并派人向宁国解释的时候，宁国突然出动大军渡过了盛水河。

十五万大军在长达一百二十里的河面上同时渡河作战，江面只能看到无数的帆影。

由于宁安路全境和宁国接壤，成为这次战争的主战场，而宁国更集中了九万军队攻打宁安的首府镇波。

宁安路原提督在突骑进攻时就已经阵亡，现在由宁安军步兵统领平建同代理全军提督职务。四柱烽火再度点燃后，他一面下令各军就地抵抗，一面以八百里加急急报京城。

宁安军的提督府也在镇波城中，由于镇波距离盛水河只有五十里，宁军攻破河过防线后即使步兵也只需要半天功夫便可以兵临城下，平建同立刻赴太守府与杨亚非一同商量对策。

镇波距离盛京有两千余里，八百里加急文书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七天，何况原来的驿站都被突骑破坏了，这几个月中的重修工作完成如何还未可知。而要等朝廷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队来接，时间就更长了。

如何顶住援军到来前的至少半月时间，是摆在杨、平两人面前的首要工作。

在太守府的花厅见到杨亚非的时候，杨亚非正和一个少年聊天，那少年神色稍显憔悴，未穿官服，但见到平建同进来也只是欠一欠身，言行间很是倨傲。

尽管大军压境，杨亚非却依然神态轻松，待家人给平建同端上香茶这才笑道：“我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宁远军代提督平建同。”他转向少年人，道：“这位是三等远志公张开翔。”平建同顿时恍然大悟。张开翔跟孙栋来镇波的时候他正在河边视察军备，没能迎接，等他回来便听说张开翔已经坏事入狱了。

如今看来，张开翔没在杨亚非手上吃一点苦头，杨太守虽奉圣命对他严加看管，从今日的情况看明明是奉为上宾的。

平建同知道，自己这位太守官声不错，政务上也是熟手，却一向胆小怕事，以前听闻说他还被一个师爷要挟过，如今怎么一下胆子大了起来，敢和一个罪臣平起平坐了，他就不怕被人参上一本？

平建同毕竟只是个军人，他哪里猜得到杨亚非的心思。宁国使臣出事虽然是孙栋、张开翔二人保护不力的缘故，但出事的地方却是在宁安路，且距离镇波不过60里，虽说现在杨亚非奉旨看押张开翔，但听说朝中派来调查此案的钦差大臣已经在来镇波的路上，焉知他身上没有带着将自己也革职拿问的圣旨？

说起来，孙栋是皇子，虎毒不食儿，天佑不会舍得重罚孙栋，很可能就是免了他的亲王了事，张开翔是跟着孙栋办差的，主官轻罚，对他也断没有重罚的道理，他也有一个国公的爵位，即使免了，官场的前途还在。

而他杨亚非就不同了，这几件事综合起来，他至少有几条重罪：境内治安混乱，放任土匪横行，甚至袭击、杀害使团使臣，此其一；师爷姚平一事，他的请罪折皇上还未批复，此事可大可小，谁知天佑如何定论，此其二；这股土匪九成就是曾进京参加马球赛的“山狼队”，尽管当初给他们的保举信是姚平一手所写，但上面盖得却是宁安太守的大印，一但查实，这可就成了欺君之罪！

几罪并罚下来，杨亚非前程黯淡。他知道张开翔是严继开一手提拔的，于是横下心来，将自己的前程性命都与张开翔绑到了一起，只希望将来出事时严继开能顺带帮自己一把。

所以，张开翔从最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之后，便和孙栋一起在杨亚非的府上住了下来，宁拒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杨亚非也每天至少抽出一个时辰陪他们闲聊。在这人生恶运缠身之时，若除去对最后处分的忧虑，日子过得倒还惬意。

张开翔毫不客气，劈头便对平建同道：“平将军此来，定是为宁国入侵之事了。我和杨大人也正在探讨此事。”

平建同点头称是，心中还是略吃了一惊。极国军制，地方军队的统领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军政、民政分由两名长官管理，一路民政长官称太守，军政长官则是提督。宁国来袭的消息，城外哨卡侦知后先层层通知了平建同，平建同也未做停留便来拜会杨亚非，没想到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

“你不用多想。”杨亚非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张公爷在事发之后就告诫我说宁国可能借这个机会侵犯我朝，当时我还不相信，所以一直未通知将军早做准备。”杨亚非一声苦笑，“看来杨某确实不是做官的材料。”

他在叹息的是，如果当时他完全采纳张开翔的建议，先上书天佑，告诉朝中提防宁国，同时大规模备战的话，只要击退宁军，立下功劳便足以弥补犯下的罪责，可惜他对张开翔的论断半信半疑，以至坐失良机。

不过，虽然没有和平建同商议军队备战，杨亚非还是在职权之内做了不少工作，城内已贮足粮草，城外居民也开始通知搬进城中，城墙早已修复，这几天也在重点部位加固。

实质的准备工作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有了心理上的准备，虽然没想到宁军来得这么快，至少不象平建同这样吃惊。

宁国军制与极国不同。极是府兵制，百姓中适龄青年均轮流在本地入军轮训，五年为期，当然有钱人家可以用金帛来代替服役。而宁国作为商业国家，兵制也具有浓厚的商人味道，实行雇佣兵制，所有士兵均由官府出资雇佣而来。由于待遇优厚，很多国家的退役老兵和职业好手都到了宁国。宁共有常备士兵三十万人，其中骑兵五万，整体军力却不在突骑、极两国之外的任何国家之下。

作战一天银五钱，斩一敌兵银一两，杀一敌将银十两，阵亡者给其家属或指定人银一百两，宁国军队就是一支用银子喂起来的军队。

可以说他们是职业军人，也可以骂他们是兵痞、兵油，但是，当宁军真得开始攻城的时候，他们的攻击力比突骑还要高出几倍。

突骑士兵还是以马战最为擅长，下马去爬云梯有些难为他们了，而这些宁国士兵则不然，大型攻城器械使用的得心应手，各种攻城战术娴熟自然，只第一天下来，杨亚非以逸待劳的优越感便全都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