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二节
作者:九戈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840

城池被攻破、人民被屠杀,鲜血染红街道,哭声震撼林木。这一幕幕惨剧还在极国将士的心头盘旋未去,面对宁军的侵略便显得格外英勇。从盛水河到镇波这五十里的路上,处处布满了极、宁两国士兵的尸体,平建同更亲自率军出城交战两次,但最终,宁军在付出了三千余名伤亡的代价后还是逼到了镇波城下。

比起突骑孤注一掷的战术,宁国稳扎稳打。为了防止军队深入后被极军切断后路,宁军主将宁中权决心先占领镇波,以此作为扩大战果和保障后期的基地。在盛水河边的渡河阵地巩固之后,冲车、箭楼、复式云梯、简易舟桥、大型床弩,一件件先进的攻城兵器从国内源源不断运到了战场上。

平建平不象严继开手下的那个步兵统领何济世一样没有心计。按极朝军令,如果丢了宁安路,自己和杨亚非都不会活着去见天佑,所以什么国公亲王,什么撤职待罪,他一概装作不知道,毕恭毕敬的请教张开翔:“敌军势大,国难当头,万望先生以黎民百姓为重,力保镇波平安,以免生灵涂炭。”

张开翔心思转得更快。迎接宁国使臣的差使办砸让他大受挫折,几天中他想了无数个可能。那些土匪把镇里的百姓赶走设下埋伏,显然对自己一行人出城的时间把握极准,袭击朝廷命官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土匪们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为了那点贡品就冒如此风险,要说是给姚平报仇更是打死他也不相信。

张开翔自幼博览群书,尤其是《资政御览》之类,这些本是历朝帝王的必读之书目,象《帝王心鉴》更是民间禁书,因为书中不仅有史上皇帝的施政得失,更有无数驾驭人才的手法、阴谋诡计的分析,张开翔幼时只是把它们当成故事来看,等到了盛京长了阅历才开始怀疑,这些书是怎么到自己家的。

不管书的来历如何,张开翔在长期的学习中养成了一个分析问题的习惯:只要涉及到朝廷官员,貌似偶然的事件也往往有其深刻的根源。换句话说,就是一切偶然的事件都可能和政治、官府、阴谋这几个词语有关。

按照这个逻辑和学自听松堂主人的“倒推”方式,张开翔做了大胆的假设:宁国朝中也非铁板一块,很可能也存在不同的派系,比如宁将就一直力主和极国搞好关系,那肯定有大臣亲近突骑。可能有的大雅过惯了和平富足生活,有的就希望发动战争来增加势力。既然宁国的统治并非是皇上独裁而是有一个长老会存在,那么这些分歧就可能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外交政策。

如果所料不假,当初答应给突骑借道的便是宁国的长老会。极国被灭宁国没有损失,突骑也肯定答应给宁国经济上的某种利益,而突骑失败的话,两败俱伤的两个国家自然也不能给宁国什么威胁,同时两国的底细也就都被宁国摸清楚了。

宁国没想到的是,由于张开翔用计迫使突骑退兵,双方的损失都没有到动摇国本的地步,宁国主战派判断失误,主和派趁机巩固势力,杀掉了主战的三省执政向极国求和。

而主战派不甘心权力的衰落,索性让一直在他们控制下的土匪在极国境内袭击了使臣,宁将的遇害不仅使主和派损失了一名有威望的重臣,更给主战派发动战争提供了绝佳的借口。

这些推断并非完全没有证据。在遭遇袭击时张开翔便留心到土匪们使用弓箭攻击的重心便是宁将所在的那辆马车,在车阵的拱卫下,马车还是被射中了四十余箭。土匪只要将护卫的士兵们打败就可以轻松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反常的进攻方式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即他们就是冲着马车里的人来的。

再联系到他们精确的情报,事先的埋伏,张开翔更是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所以,他才敢对杨亚非说宁国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进犯本朝。

张开翔爽快的接受了平建同的邀请,参与到镇波城的防守之中。宁将被害一事他的确犯了错误,不过不是护卫不力这不是他的职责,他的错误在于,早就怀疑了宁国对本朝的态度和忠心,却没有早一步提高警惕。

如果张开翔的目标只是做一个普通的官员将领,那么他没有错,因为他始终按照朝廷的旨意做事,但他的理想、他的楷模是“千古第一臣”严继开。严继开和松老对他的培养、教诲、引导,不是让他做一个唯命是从的应声虫,而是一个洞察先机、掌控全局的权臣、智者。

张开翔怀着复杂的心情披上了牛皮制的轻甲,按着腰间天佑帝所赐的“雨润”剑,跟在平建同、杨亚非二人的身后,在城内外震天的喊杀声拾级而上,缓缓登上了城头。

孙栋毕竟是皇子之尊,杨亚非没敢通知他,放他在府中歇息,同是攻防战,不但地点从盛京转到了这大极北境的镇波城,当初一同作战的那些足以依赖依靠的师长、兄弟、战友们也全都不在身边。

没有严继开身经百战的经验,没有吴所知算无遗策的谋略,没有松老孜孜不倦的教诲,没有曲纵昂超神入化的神箭,没有乔俊锐不可挡的勇武——当然,也没有那个每天对自己非打即骂,却在分离后魂牵梦绕的女孩,摩秀儿。

杨亚非、平建同、张开翔,三人在镇波城北的北泽门上并排而立。城下,宁军在五百米外排列起十部冲车和百余架复式云梯,护城河的河水已经泛起了红晕,河两岸的尸体证明着方才一役的惨烈。

“大哥、二哥,小白,如果你们在这里该有多好!”张开翔望着宁军一望无边的军营,口中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他没有畏惧,只是第一次领略到了寂寞的滋味。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摩秀儿已经离他而去,甚至来不及托一个梦给他。

极左御史刘沛带了两名得力御史两个家丁正在前往镇波城的路上。刘沛是进士出身,十年前因天佑要修避暑庄园,他拦驾直谏:“河北百姓尚在异族铁蹄之下,无不翘盼王师北上,陛下不思救万民于水火,反耗巨资觅夏日之清凉,夏桀商纣之鉴未远,乐不思蜀之心尚存乎?”

这段话说得天佑面红耳赤,当下命人将刘沛赶了出去,却在第二天就下旨调他从翰林院到监察院,而后一直做到了左都御史这个宰相的位置上。官职大了,俸禄高了,刘沛放言直谏的脾气却没有变,就连他的房师、权倾天下的严继开他也不畏惧。

对于张开翔,刘沛是很有成见的。首先张开翔不是进士出身,读书人的骄矜使刘沛本能的看不起他,其次张开翔用计解了盛京之围,由此官运享通,刘沛却认定他和突骑的退兵协议丧权辱国,是奇耻大辱。

在刘沛的心中已有定论,不但要严惩孙栋、张开翔、杨亚非等人,对当初提议让张开翔随行的左丞相姚楷也不能放过。一个荒唐王爷,一个自作聪明的弄臣,这样的两个人还能办什么大事?

甫到宁安境内,刘沛等人便查觉到异样,村镇之中人慌马乱,多了许多外地百姓。到了驿站一问才知道,宁国突然大军压境,已经突破了盛水河天险,宁安路太守杨亚非、宁安军代提督平建同先后以八百里加急向朝中求援。

盛水河失守,镇波城自然首当其中,要是换个怕死的官员肯定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但刘沛不然,连皇上的龙鳞都敢揭的诤臣,怎能因避祸而放弃职责?刘沛下令放弃钦差的仪仗,几人穿便装加快速度,争取在宁军包围镇波之前赶到。

刘沛不是军人,他不知道两件事情:第一,宁军始终就没有完全包围镇波城,“围城必缺”是用兵常识,镇波的南定门没有宁军的一兵一卒,这是给镇波将士、百姓的逃生之路。第二个就是即使没有围城,也不等于宁军就无法到达宁安路南侧。

大军绕城而过,容易被两面夹击,但小股部队的侦察却是必不可少的,刘沛等人便不幸的遇上了一支百余人的宁国骑兵。

“你们是什么人?”宁军的小队长在马上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五个被团团包围却夷然不惧的人。

刘沛心痛的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无法遏抑眼中的怒火。

“老实交待你们是做什么的,再说谎话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时间,刘沛后悔没有听驿丞和这两名属下的劝告,哪怕先躲到一个大点的城市也好。堂堂极朝宰相、左都御史,落入敌人之手无疑会成为一生之耻,他看了看其余三人,脸上已带了一副决绝的表情。几个人点点头,都立下了宁死不能被俘的决心。

见他们不答话,宁军小队长举起还滴着鲜血的腰刀,他看出刘沛是这几个人中的首领,也不再多话,挥刀砍了过去。

刘沛心中长叹,闭上眼睛等死,他的另一个家丁想冲出来保护他也来不及了。

这时,空气中传来悠扬的乐曲声,仿佛是浣沙女在溪边摘下苇叶做成苇笛,清脆空灵:

“坐看落花空叹息,罗袂湿斑红泪滴。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

曲子的韵律盖住了箭矢破空的声音,宁军小队长在箭将要及体前的瞬间才有所反应,他勉强用腰刀一挡,可箭矢的力道极大,只变了一点角度,本来射向他的心脏,这下从他的下鄂射了进去,直穿入脑。

那宁军的小队长在马上晃了晃,重重的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