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凉不烫的桂圆莲子粥香甜嫩滑，张开翔连喝了两碗稍稍才平息下腹中的饥饿感，等苗妙盛来第三碗的时候，孙栋、曲纵昂等人也赶来了，挤了满满一屋子人，方非躲在屋中的一角，关心地看着张开翔削瘦苍白的脸庞。她还没有公开女儿身，不敢对生病昏迷的张开翔表现得太亲切，这两天只能和曲纵昂、乔俊几个一起来匆匆探望一下。张开翔在病倒前曾对守城部署做过一些规划，方非便全身心投入到落实这些设想上去。

对这个少年的感情，是爱吗？为什么这日子过地充满矛盾和痛苦？

“城中粮食的情况如何？”张开翔端起粥碗，突然想到了什么。孙栋脸色阴沉，道：“这两日各军粮草不足，今日他们发现，仓守给各军发放粮草用得是小斗，每斗只有八升，军情汹涌，杨亚非和平建同正在弹压。”张开翔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看了一眼碗中的桂圆莲子，可能这是太守府最后的藏货了，他闻了一下粥中散发的香气，将碗递还给苗妙：“我去见他们。”

“不行！”方非脱口而出，话出口才觉得有点冒失，连忙续道，“你大病初愈，还是静养一下，宁拒已经去请郎中来了。”

张开翔摇摇头，挣扎着爬起身，见乔俊也过来阻拦，终于苦笑一声，道：“各位兄弟，我不瞒你们，这用小斗放粮的主意，是我出的。”

到了粮仓，张开翔才知道，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危急，几百名愤怒的极国军人将粮仓的大门堵住，箭上弦，刀出鞘。

“把刘少华交出来！”“老子流血打仗，他还敢扣押粮饷，让老子饿着肚子守城吗？”“砍了他！”几百人嚷嚷成了一团。

仔细观察，这些人都不是普通士兵，全都是裨将、参将一级的中下层将领，可想而知，如果他们不能讨个公道来给手下士兵交代，下次就会有几千、几万人来了。

杨亚非和平建同守在粮仓门口，声嘶力竭地解释着什么，可是谁也听不进去，平建同对自己手下的步兵军将还有点约束力，可他任代提督时间不长，又不敢过分打压怕丢了在军中的威信，只能好言好语的劝告那些骑兵、弓弩、辎重的军官们。

“都让开！”乔俊一声怒喝。身为士兵，在大敌当前之时不恩报效皇恩，却为粮饷之事内讧，这早让他大为不满。仓守以小斗放粮固然不对，但这应由他的上司处理，若有任何不法之事都来围攻主官，那军纪何在？军纪不整的军队又怎么能打胜仗？乔俊心中的怒气散发出来，便成了凛冽的杀气，他这一声以充沛的内力喝出，如同雷霆，有胆小者甚至吓得把刀掉到了地上。“百人斩”的威名早已传遍全军，见是他护送张开翔来到，又被杀气震摄，刚才还鼓噪不止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见张开翔被郎色搀扶着走在众人中间，人群中窃窃私语起来：“张大人好了！”“看他虚弱的样子，病得不轻。”“唉，张大人操劳过度病成这样，有的人却克扣粮饷，这官和官真没法比。”“那当然，张大人是咱极国的英雄，刘少华那个人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啊。”

满腹心事的张开翔听两边将士的低声议论，满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成了英雄？”

见他们来了，杨亚非和平建同长出一口气，同时迎了上来。张开翔向他们略一点头，回身站定，道：“诸位心情我很明白，不过军情紧急，大敌环伺，大家还是要以守城大任为重。”他大病初愈，声音虚弱，但几百人都仰着脸用景仰的目光注视着他，除了微风掠过的声音，就只剩张开翔那稍显沙哑的声音在场中回荡：“杨太守廉洁奉公、平提督刚正耿直，诸位该相信他们能秉公处理此事，给数万将士一个满意的交代。”张开翔面色一沉，声音转厉：“若你们不相信，又怎么在他二人手下打如此恶战？若此时宁军攻城，你们又如此退敌？若城破身亡，还争这粮饷何用？”

张开翔声音不大，但几百人听在耳时惊在心上，张开翔这番话先软后硬，安抚中不动声色的加以威胁，让这些中层军官慢慢冷静下来。

其实，军队的中低层军官大都是战斗中因悍不畏死而被提拔的，本就没什么脑子，这两日士兵吃不饱饭怨声载道，却也没到聚众攻击主官的地步，不过盲从，是人的本性，冲动、仗义又是军人的特色，被人背后稍加挑拨，这些人想都没想便凑到了一起，有些人觉出不对劲，可别人去了自己不去，岂不被手下兄弟骂？便也只好跟着。

张开翔说的话，方才杨亚非和平建同不知解释过多少遍了，可惜这两个新任主官没有乔俊等人的威吓铺垫，也没有张开翔“军中英雄”的名头，说得话都没被人听到，自然也就没有他的效果了。

一名年轻的裨将突然走上前来，深施一礼：“多谢张大人提点，标下等并无冒犯之意，更不是谋反，只是想为卖命的兄弟们讨个公道，既然你这样说，又有王爷在，标下自当从命，这就回防区，静候大人消息。”他回身，对其他人道：“各位兄弟，张大人肯定会给咱们争气，咱们命都不要了，原也不为这点粮食。如此就回去等着好了。”

有人打头事情就好办了，盲从而来也肓从而去，撤走的时候更怕跑得慢了被平建同记住，那少不了小鞋穿，片刻之中，一群人作鸟兽散，地上还扔着几只靴子，也不知是谁急切间跑丢了。

走进粮仓的前厅坐下，杨亚非先去换了被汗湿透的内衣，这才和平建同一起向张开翔道谢。这些事情被孙栋这个王爷看到，城中还有个丞相在，想来至少也会落个约束不严的罪名，但战败城破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二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见他们还有点惊惶不定，张开翔笑道：“两位大人，怎么说你们也是一方督抚，怎么这么经不起场面？”杨亚非自嘲得一笑，道：“我只是害怕激起民变，个人荣辱倒无所谓，若误了战事，上愧皇恩，下无颜对百姓，这才是罪责深重。”

孙栋嘲笑道：“太守大人，你这话留到奏折上说吧，怎么，刘老头一进城，你就怕他这个左都御史大老爷了？还是怕我给你告黑状？”这话够尖酸刻薄，杨亚非脸一红，心下暗想，“谁说这个王爷草包了？”

平建同皱眉道：“当务之急是把刘少华小斗放粮的事解决了，不然军心难定。”

张开翔却不理他，对杨亚非道：“我怎么听他们议论什么英雄，这是怎么回事？”杨亚非张了张口，却道：“这是还是让殿下来说比较好。”

孙栋哈哈大笑：“你张大人为守城殚精竭虑，几日未眠，大家都亲眼目睹，一个文弱书生不堪风寒，忧虑交集下大病一场，几万将士可是感动得很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作战之时，捧几个突出的英雄人物激励士气是应有之意，张开翔也明白其中的益处，只是自己病倒这事居然被传成这个模样。他恨得牙根都痒了，看着孙栋得意的笑容，明白一定是他的馊主意，不然杨亚非和平建同哪里有这个胆子排谴自己？当下就想咬孙栋一口。

看到张开翔这难得的窘像，众人放声大笑，因将士围攻带来的紧张也终于得到了放松。

张开翔和孙栋、曲纵昂三人坐得靠前边，方非则依然躲在角落之中，方非沉寂的表情就只有知道内情的郎色一人看到了。

看平建同笑得不自然，张开翔知道他还在担心，微笑道：“平将军，我要是你就不担心今天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今日之事可以挽回，粮草用尽之际，才是真正的军心不稳之时!”

这话实在说不上是安慰，平建同一下连装笑的心情也没有了，脸色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