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下
作者:九戈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51

见屋中的气氛又陷入了焦虑,张开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先把小斗放粮的事情解决了。请刘少华来一下。”

杨亚非实在不知今日之事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好听张开翔的安排。

刘少华30来岁年纪,长得憨厚老实,此时脸色煞白,两腿还在战战发抖。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待他一一见礼后,张开翔毫不客气地道:“请殿下和各位回避一下,我和刘兄谈谈。”

大家不知张开翔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也只好乖乖退了出去。张开翔请刘少华坐好,亲自倒上了一杯香茶。刘少华见这个公爷态度和蔼、谦恭有礼,心下安了三分,谁知张开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吓他个半死,手中一抖一杯水泼了半杯。

“刘兄,你可知这是滔天大祸!”

“此……此话怎……怎讲?”刘少华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知你心中委屈,若不是奉了上命,借个胆子给你你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克扣军粮。”听了张开翔这贴心暖肺的话,刘少华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张大人,卑职……天大的冤屈啊。”

张开翔脸一下阴沉了下来:“冤屈恐怕未必吧?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杨太守为何出此下策,冒着兵变的危险让你用小斗放粮?还不是因为粮草不济。”张开翔手指厅外,“如若那几仓粮草还在,杨大人又何必行此险着?”

刘少华脸如死灰。身为仓守,大战之中粮草被烧,再有理由也难逃死罪一条,他多活这几天,已是杨亚非手下留情了。

“你可知道,突骑铁骑刚去,守军又来进犯,我朝兵困马乏,应对失策。这镇波城便是攸关我朝兴亡的关键。而兵无粮则乱,太守大人千方百计压住粮仓被焚的消息,就是要稳定军心,守住这座城,守住我极朝江山,守住千万百姓。”张开翔的声音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意。

刘少华也听得黯然神伤。上次突骑能长驱直入,直抵京城,很大程度便是因为镇波陷落得太快,作为抵御侵略的第一道防线,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张开翔更加沉痛地说:“此次让你用小斗放粮,令自太守而下,主意却出自我,我二人不会推卸罪责.”刘少华连忙摇头,道:"不!太守和大人您良苦用心,卑职清楚。只要能让全军士气恢复,卑职甘受责罚。”

张开翔闻言,猛得抬头盯向刘少华:“你……你知道这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了结的。”刘少华缓缓地,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不行。”张开翔在屋中踱了几个来回,“这对你太不公平。你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仓守。”

刘少华惨然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柄闪亮的短刀:“粮仓失火后我就该死了,卑职是想让太守明正典刑,这样效果更彰,若大人不同意,卑职的遗折已经写好,就自裁于此,以尽臣责。”

刘少华的这几句话,让张开翔的心脏发紧,他觉得自己脸都要被烧红了。粮草被宁军奸细焚烧殆尽的消息,迟早瞒不过大家。为了将这一消息的负面影响尽可能化解,张开翔想出了这个主意。先让仓守用小斗给士兵们放粮,待被将士发现抗议时,将刘少华贪污军粮的罪名换掉抚慰军心,同时公开粮草严重不足的消息。

本来就是想杀掉刘少华的,如今他自己先提出来,张开翔却没有感觉到欣慰,反而惭愧得要死。想想方才还安慰平建同,今日之时容易了结,张开翔便想给自己一计耳光。

见张开翔只是沉思没有答话,一咬牙,刘少华的短刀便向自己心口刺去。

“慢!”张开翔及时制止了他,“既然你有成仁之心,我再客气便也太虚伪了,不过,不能让你背着骂名和污名而死。”张开翔来到案前,铺开宣纸,挥笔写道:

“宁安路太守从二品臣杨亚非谨奏陛下:

臣百罪莫赎,宁军围城之际,不慎被奸细混入城中,粮仓被焚,眼看三军无粮而乱,仓守刘少华不顾个人荣辱……”洋洋洒洒,张开翔一气呵就数千言的奏折,以杨亚非的口气,交小斗放粮、再诛杀刘少华安定军心的事情说成是刘少华自己主动要求,把他写成了一个为了大局不惜牺牲的好汉。

“这封奏折,我会请杨大人以八百里加急送陛下御览,决不会让你白白丧命还背一辈子污名,要让你的子孙都知道有一个何等英雄的父亲。”

刘少华跪倒在地,给张开翔磕了个头:“谢谢公爷成全。”

“不是成全你,是安抚一下我自己的良心而已。”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便消失在张开翔的唇边了。

刘少华的头传遍三军,同时还有一张布告:“今查仓守刘少华,玩忽职守,致使军粮十损其九,其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变本加厉,以八斗小升放粮,胆大妄为,百死莫赎……”

这布告中,轻描淡写的将城中粮草不足的情况公布了出去。果然虽然有不少人为“致使军粮十损其九”这一句心怀疑虑,但更多的人却为除去这个军中蛀虫兴奋不已,大赞太守和提督大人英明果断。

孙栋对这件事有过一个私下的不评论:“我早就说过,凌云是不需人出什么馊主意做坏人的,他自己就比谁都黑。”当天他的口粮便被减了一半。

回到自己房中,张开翔闷闷不乐。如果刘少华不是慷慨赴难,而是大骂他和杨亚非,可能他心里还能找到一些平衡,可对方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想得这所谓计谋不过是小小伎俩,人品高下更不可同日而语。何况粮草问题并未真正解决。

斩刘少华首级的同时,全军粮草按人头定额分配,按今日的份额也不过能支持六天,如果把城中百姓的存粮也集中起来,大概能支持12天左右,可谁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军队士气的低落,只是时间问题。

见张开翔的眉毛拧到了一起,苗妙知道他不开心,温顺地顾他换衣服,洗脸。张开翔任她摆布,脑子里都是几个词:粮食,士气,败仗。

梳洗完毕,看着英俊的少年,苗妙忍不住将张开翔抱到怀中,软玉温香,终于把张开翔的神智唤了回来。

“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苗妙轻声问道。张开翔苦笑着将面临的危机讲了一遍。“这么说,粮食暂时还是有的,老爷只是担心将士们知道缺粮的消息,等粮尽就先乱了。”

“是啊。”张开翔叹息着。

其实,宁军始终放开着镇波城的南门,张开翔等人也没有协助杨亚非、平建同地人防守的义务,作为一个被皇上下令“锁拿”的罪臣,战局如何原与他无关,如果孙栋和他要求杨亚非派兵将他们与刘沛一起送回京去,想来杨亚非也无法拒绝。可不知不觉得,张开翔已经把这次战争当成了自己的事情。

“相公太累了,妾身给您弹支曲子吧。”

苗妙现在用的琴已不是当日那具价值连城的绝品,只是从杨亚非府上随便找了一具,但在她名冠京华的仙手之下,足以化腐朽为神奇。

“仙翁”两声,苗妙停下手调了调琴,接着皓腕轻扬。

苗妙的琴,张开翔以前只听过一次,当时正是少年得意之时,听得也是情蕴悠然之曲,本来想说今日没有心情听这些,又不忍心扫苗妙的兴,却听弦音骤起,清越激昂,如同冰层断裂,直刺入他的心胸。张开翔不禁为之一凛。

苗妙素若削葱的十指在琴弦上轻快地跳动,一支雄壮的曲子在屋中回荡,隐然间有金戈交鸣之音,正是一曲《满江红》:

“金甲雕戈,记当日、辕门初立。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有谁怜,猿臂故将军,无功级。

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把茶经香传,时时温习。生怕客谈榆塞事,且教儿诵《花间集》。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

《满江红》这支曲子传言是为战场上激励士气而作,苗妙的嗓音本是轻柔温润的,此刻也仿佛受到感染,歌声高亢嘹亮。歌词的上阙说得是一个少年得志的参军,在军营中出谋划策,“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三句极言他的才华横溢。下阙则言其后来郁郁不得志,抱负难展的愤激之辞。这支曲子应情应景,激的张开翔一凛。

幼读万卷书,少怀报国志。司马迁受刑而作《史记》,文王被拘而演《周易》,纵观历史,受过挫折而未被打倒,最终成就事业的人数不胜数,自己受得这点打击算什么?

张开翔站起身,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谢谢你的曲子,妙儿。”

苗妙款款一福,道:“若是相公担心士气低落,就让妙儿在军中这样弹一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