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智者无忧
作者:青山千年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90

屋内简洁异常,除了一床一桌,便是一个硕大的书架。一个一身白袍,连头也一并遮住的老人,静静地背对着门口,双手背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并无一言一行,林天下与幻海却深刻地感受到了尊者身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浑如山岳般的气势。一屋一室,甚至这个湖心岛,这里的天空大地,仿佛都是以他为中心而存在的,在这个时间与空间里,他便是真正的主宰者。这种气势并不强大,然而二人体内的一切气运行,都似乎会在这种气势下被洞察无疑,一切的潜形匿踪、收敛气息之法,均在这里毫无用处。林天下与幻海不敢分神,也无须分神,因为自进门伊始,二人的心神气机,便早已被眼前的人物吸引住,并不由自主地,随了白衣老人的气息运行转动。

也许是一盏热茶的时间,也许是一天已经过去,二人说不好已经在这里站立了多久,猛然间灵台一明,一切静止了的事物又都鲜活了起来,如同原来的事物本是画纸一张,此刻却忽然从书画中蓬勃生长,在自己的眼前忽然出现。白衣老人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直望进二人的心里面去。

林天下与幻海都是心神巨震,连言语的可能都不再有。

抵至湖心岛前,二人对这无命泽的真正主宰作过种种猜测,从魔界的隐世高手到当代皇族中败落一方的分枝,甚至是商皇亲临,都不会让二人如此的惊讶。洁白如雪的皓发,深如幽潭的黑眸,微黄却透着健康的血色的皮肤,苍桑历尽后的笑容,所有的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反应在了眼前这个绝不应出现的人的面前。幻海用力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没有错的,这个白衣老人,的的确确是一个人类。

白衣老人的眼神从幻海身上扫次了一下,略带赞许地点了一下头,继而投给了林天下深深一瞥:“从上一次算,我已经整整有四百年没有再见过一个人类了,你是不戒老和尚的徒弟?”

饶是跟随不戒多年潜心修心,林天下还是被这一句话问得几乎跳了起来,迅速地扫了一眼自己灰白的皮肤与粗糙的手掌,确认没有变化回人类的模样,不知自己是哪里被人看出了破绽。不过既然被尊者看了出来,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在矢口否认,林天下依着人类晚辈对长辈的规矩,恭恭敬敬地向白衣老人行了个礼:“弟子林天下,家师已然坐化多年了。”

白衣老人的表情宛若千年的古井,不带一丝的波动,看了看林天下和一脸不能置信的幻海,抬手指了指地面,道:“坐下说吧。你们可以叫我尊者。我还有一个好多年没有人叫的名字,无忧。”

林天下的心头再一次翻起了滔天巨浪。

整个人间界,自人魔大战后,再无人敢用十贤者的名字为自己的子女起名。这原因一半是出于尊重,另一半,也怕自己的孩子将来并无多少本领,报了名号出去,徒然惹别人的笑话。眼前的尊者绝非寂寂无名之人,自然也不会不晓得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再加上这份高深莫测的功夫与修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我就是那个无忧,算起来,竟然在魔界里生活了三千多年了。”无忧用言语解答了幻海不可置信的眼神,也彻底验证了林天下想法的正确性。

这句话落到幻海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的滋味。怪不得无命泽虽然气候百变,又多异族,却能各自相安无事又共御外敌,怪不得无论什么样的高手来到这里都讨不得半分好处去,怪不得连商皇都对这里不闻不问。一瞬间,原来对于无命泽的种种疑问都在心头清泉般流过,而所有的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人魔大战时的十贤者之一,智者无忧。

幻海重新站起身来,向无忧深深躹了一躬,向怀中取出二颗开谢花的果实,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无论从哪一方面讲,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长者,都值得一向狂傲的幻海付出足够的尊重。

无忧接过幻海递过来的果实,用手轻轻地拂了拂,二颗暗红色的果实突然散出一股灼热之气,带得木屋之中温度骤然一升,然后,又归于平静。

无忧把二颗果实纳入怀中,向幻海道:“我本以为,你的修习万幻长生再神速,也必是二十年以后,才有资格去采一朵开谢花回来。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的机缘,拿得到开谢花的种子。实在是天意难测啊。”言毕眼光一暗,竟然是有些落莫的样子。

“尊者,阿修罗王借开谢花引发了天诛,咒炎里已经再没有这种花朵了。”幻海虽然个性狂放,但对着这位或是放眼魔界与人间界的第一高手,却半点不敢失了礼数。

无忧点了点头,“我以天机术测过此次咒炎的变故三次,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吉藏凶、凶藏吉。想着数千年来人间界与魔界之所以能相安无事,除却各自均需要恢复元气力量之外,魔界始终没有足够的力量打破四大封印,无法顺利地进入人间界也是一大原因。但开谢花一败,其中贮藏的天地元气如此释放,只怕皇族里早晚有人会想出办法来,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来的。”

林天下不由得眉头紧皱。他在天山大陆游历已久,对于人类习惯了的安逸生活可是深有体会。如若战端再起,只怕是随便出来一个终生耕地的熊族老农,都能轻易地对付三、四个全副武装的所谓贵族骑士。

“不知尊者有何良策。”林天下问。

无忧深深看了一眼林天下,道:“天下事,合久分,分久合。你可见过有何事物得以一成无变,恒固千载?你从师不戒老和尚也有些时候了,怎么会堪不破这一点?”

林天下一怔,道:“家师虽然诸般不戒,却总有乐生好善之心,战火一起,万民流离,定非家师所乐见。当年尊者能以大智慧聚齐十贤者力战莫天敌,想来也是为了这天下的芸芸众生,又肯抛却名利宝贵与无命前辈舍身魔界,刺杀高手无数,才换来人间界的长久平安。而此刻战乱将起,尊者竟然能不放在心上么?”

无忧不去看林天下,只是悠然地望着窗外,道:“被角马踏过的草原,草儿才会生长得茂盛,被养在猪舍里的肥猪,定然逃不过被宰杀的命运。这三千多年来,魔界也好,人间界也罢,都早已经从战乱中恢复了回来。战乱,也绝不会因为一、二个人的力量就可以避免,你的心胸虽阔,却还是未能站在这世界上的高峰啊。”

见林天下尚未想好如何回答,幻海对着无忧躬身一礼,道:“不知尊者认为这一战魔界有多少希望。”

幻海这一句话问得极其厉害。

以无忧的身份,三千五百多年前就已经是当时的人间界十贤者之一,据传其符咒法术在当时也是人魔二界公推的第一高手,再加上这三千多年来的沉积与修习,如若魔界的无数高手、百万大军前脚刚刚进了人间界,后脚就被无忧抄了魔神堡,恐怕将来整个魔界都会变成人间界的牧场和实验田,魔神皇只得希望找得到一个人间界与魔界之间的金三角之类的地方种种大麻了。但假如无忧这三千多年来已经对魔界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将来魔界真的又有一败,他想必也不会放任人间界的骑士团在魔界里跃马扬刀,展现虚伪的骑士精神。无忧此时仍会与林天下和幻海相见,说明他至少还会对世俗中的事物保持着关心,绝不会说出什么二不相帮,一心只追求无上魔道之类的没有营养的话来。

无忧转目向幻海望去,道:“你可有想过历代魔皇为何总是要向人间界开疆扩土?”

幻海一滞,头脑中转过无数因由,似乎都站得住脚,却又似乎都是似是而非。魔界与人间界的争斗由来以久,自魔界有史书记载以来,便是无数次的争战与杀伐,一代代的鲜血与仇恨沉淀下来,似乎只有复仇,再复仇。每一代雄才大略的君主都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让魔族的子民遍布人间界的沃土,让该死去的人间帝王穿上仆从的衣服,跪着侍候自己的一日三餐。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打到人间界去,倒似乎是并非关键问题了。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也有二次是人间界的大军挥兵直入魔界,金戈铁马,大有踏破魔神堡,饮马无定河之意。然而无论入侵者是哪一方,最终都没有完成这一宏图伟愿,人间界的士兵根本不能适应魔界变化无常的自然环境,一路征战下去,很快就十者去其九,而魔界的军队虽然骁勇善战,却总会最终陷入人间界如汪洋大海般的人民战争中去,因为补给不足,主帅身亡等因素不得不再次退回魔界。

按理说魔界里面种族众多,不乏能人异士,战力又强,早该一统人魔二界才对。只是如何统御这些个千奇百怪的种族,能够让他们在对人类的战争中协同作战却从来都是令历代魔皇或是统帅头大的问题。进攻时如野猪一般的冲锋熊族战士虽然看起来勇猛无匹,但却会扰乱了自己军队的攻击阵型,防御时徒然作无谓的英勇也就罢了,但蛇族挖下的沟壕往往只能藏住猪族的屁股,打仗时的一窝蜂与撤退时的毫无章法经常会搞得魔族的统帅心脏病加高血压一同发作。

人类虽然单兵战斗能力不强,但在协同作战与战术运用上却的确高人一筹,一、二个人族的战士根本就不会被魔族的战士放在眼里,但是一百个人族战士叠加起来所发挥出的力量却会远远高于长于单打独斗,喜欢在正面战争中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的一百个魔族战士。

无忧一任幻海苦苦地陷入迷惑,并不去出声打扰,对林天下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无忧自书架上取了一个颇有些年代本子下来,伸手递给林天下,道:“这世上许多个事情,并不是只有唯一的答案。对与错,原也没有固定的标准可以衡量。这本书杂七杂八的,是我平素记的些东西,想来对你会有些用处。你且拿去看看吧。”

林天下低声称谢,双手接过本子,小心地纳入怀中。以林天下的心思,且不说无忧的笔记中记了些什么,单单是传自智者本人的笔记,就算是写了首儿歌,也足以在秀水楼里卖个天价出来。

“还有,”无忧道,“吉布是无命的关门弟子,算起来也与我颇有些渊源。”

“是。”林天下低声应道。无忧的话里有二层意思,一是吉布既然是十贤者之一的杀者无命的弟子,功夫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无命与无忧同入魔界,相识已久,这句颇有些渊源里面,保不准还有吉布继承了二大贤者之所长的意思。这点林天下倒是清楚得紧,无定河与吉布一战,自己几乎死在吉布的绿光剑下。二一层是如果自己与吉布没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恨,将来动手的时候,多多少少须留些情面来的。

无忧又看了看幻海,道:“这二颗种子对我的帮助很大,如非是你机缘深厚,想来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取得开谢花的果实。再过上个一二百年,你们二人有空回来的时候,会看到这里长出二朵小开谢花来也说不定。”

幻海心头巨震。他修习万幻长生以来,对于操控植物的诸般法门都极有心得,这一路上怀中藏着二颗开谢花的果实,也不是没有动过凭万幻长生之力催生开谢花的念头。只是自己无论如何地催发妖力,到了果实里面便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无忧敢说出如此肯定的话来,想必是心中早有办法。这念头在心中一动,连眼神中不免都热切起来。

无忧随手从架子里又抽出一本书来递与幻海:“天下武学也好,法术也罢,许多人都在苦求古本秘笈,以为必是古人的功法如何通神,却全没有想到自己能否开一片天地出来。单以根骨而言,你若是去修习林天下的大般若心法只会事倍功半,修习万幻长生起来却会进境奇速,这便是你的功法与你的体质相配合了。这本书里只是讲了些修习的道理,却没有什么具体的法门,其他的东西,便要靠你自己去体会了。”

幻海把书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他与林天下不同,除却在盗贼学院里习了些本领外,身上的功夫大半都是自己杂七杂八的学来的,得以修习万幻长生,更是缘于极度的巧合,此番能得到无忧的指点,是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幻海深知,武学一道,殊途同归,修习到后来,什么样的功法常常已经并非是高下判定的重要手段,对于妖气或的理解与运用才是能够顺利进级到天魔气关键。无忧肯把自己多年来的心得交付给幻海,显是对他寄与了极大的希望。

无忧看了看心情大好的二人,问道:“听说你们最近在魔界里搞了件不小的事情,竟然弄得商皇也上了心。”

林天下与幻海对视了一眼,相互补充着将二人如何相识,如何与阿修罗误打误撞的行到一处等诸般事情向无忧细细地说了一遍。

无忧轻出了一口气,道:“你们和阿修罗在咒炎做下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以血族八部众之能,就算是我和无命二人联手,也不敢轻言必胜。天诛之威虽然难挡,却也不是无人成功过。他有开谢花助力,又能得你二人相助,想来必会留下一条性命的,你们不必为此担心。只是这样一来,你们不免大大地得罪了洛德家族了。梅勒斯家那几个小吸血鬼你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但是洛德家主的能耐,以你们二人现在的能力,倒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二人听到无忧言语中竟然把梅勒斯家族的几个活了一、二千岁的前辈轻描淡写地称为小吸血鬼,不禁莞尔。

无忧沉思了一会儿,道,“也罢,既是如此,我便小小地帮你们一次吧。”

也不见过忧如何地动作,,一个淡白色的六芒星状的法阵便出现在二人的脚下,法阵的周边时隐时现地耀着金属样的光泽,却让人根本感觉不到法术施放时惯有的波动。

“这个法阵可以把你们传送到离这里最近一个封印薄弱的地方。然后,以你们二个人的能力,自行破开空间,转移到人间界去,应该不是很费力的事情吧。”

“您是说,让我去人间界?”幻海奇道。

“不错。你在魔界这几年虽然闯了些名头出来,但也得罪了不少人吧。魔界的奇花异草虽多,却也不会涵盖了这世上的所有。去人间界看看,对你的修为也会有裨益。”

无忧再次看了看二个人,右手轻轻一送,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六芒星上耀起,迅速地把林天下与幻海包融了进去。片刻之后,小屋里,依然只余下无忧一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魔神堡。

正在伏案读书的商皇忽然抬起头来,轻轻地“咦”了一声。扬了扬如黄金般灿烂的长发,白晰英武的面孔上微微地露出了些笑容,伸手向虚空里一捏,做了个手印,又随手向外一扔,自语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小小地,添些麻烦吧。你说好不好呢?老师。”

林天下与幻海只觉得眼前一阵大亮,待定下神来看时,竟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丛林之中了。幻海向后稍退了二步,定定地盯着林天下道:“你竟然是一个人类。”

林天下苦笑着转过身来,望着幻海说:“不好意思。虽然你在魔界里的身价很高,不过,说起来,对奴隶贩子而言,我好象比你更值些钱。”

幻海脸上的表情时而愤怒,时而不安,看得林天下心头惴惴不安。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虽然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封印的确薄弱很多,我们这便动身吧。”

幻海的万幻长生发动,环绕着二人一米处忽然生出无数绿色的小草,无风自荡,曲折扬伸,隐隐的折出了众多复杂难明的魔法符号,丛林里本是生机盎然,此刻在幻海法力的刻意催动之下,周围所有的植物都如欢呼般伸展着枝叶,焕发出无限生机,看得林天下眼界大开。可是不待幻海吟诵出发动阵式的咒语,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让他直觉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眼角余光一扫,只见自己右首的巨树上不知什么时候蜿蜒着盘下来一条碗口粗细的巨蛇,三角型的脑袋上二只青色的眼睛发着凶光,尺余长的信子一伸一缩,不怀好意地盯着树下的自己。

再一回头,果然簌簌的响声源自一对剑齿虎,正在一步步地向二人逼近。这种虎总是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凶狠擅斗之处,远胜其他。

“不会吧。以尊者的本事,怎么会把我们弄给这些家伙当正餐?搞笑的。”林天下一边报怨着,一边伸手招出刀子来,刀身一震,准确地拍到了巨蛇的鼻子上,这条庞然大物无力地晃了晃头,随即滑到了树下昏死过去。那对剑齿虎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感觉到了眼前这二个看似可口的美食并不好对付。林天下与幻海在对付凶禽猛兽方面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经验,眼前这几样凶兽倒还没有太放在二人的眼里,但是幻海一出手,势必杀戒又开,却不是林天下喜欢见得到的。

“以生机为祭礼,

以光明作奉献

……”

幻海没好气地看了林天下一眼,开始吟唱咒语。然而刚刚吟出这二句引发空间转换咒语的开头,猛然间一股大力传来,带着二人身不由己地飘入一片虚空之中,只是这股大力与无忧那种泊泊然的绵气完全不同,束缚着二个人的身体神经,完全产生不了一丝丝的反抗的念头。接着咚咚二声响,被莫名其妙地摔到了一片空地上。

“不会吧,魔界的咒语都是和魔族头脑一样简单的?”林天下揉着屁股报怨着,眨了眨眼适应着周遭阳光耀眼的阳光,忽然心头一惊,一弹而起,伸手招出不常满,全身戒备。再看向幻海,一脸的惊愕,一缕如丝如烟的白气,已然环绕在身边。

刀剑如林,杀气森森,足足有一百多号魔界的战士团团地环绕着二个人,只待一声令下,便是无情的杀戮。耀眼的不是晌午的阳光,而是明亮如雪的刀光剑影。四下看去,旁边赫然还有二个人,显然是这次围困的正主,男的一身黑衣,修长挺拔,神色冷冷,手中长刀出鞘,背后背着一个被黑布缠绕着的长条包裹,散发出无限杀机,女的素衣如雪,仪态万方,一双妙目正充满了好奇地望了过来,却是一个人类……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这被众多洛德家族战士围困住的二者,竟然是宫本云和齐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