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里爱别离
作者:城市公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879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双青年男女,他们分别隶属于两个敌对的家族。

从小就目睹了亲友的流血与哭泣,

心中刻满了仇隙。

然而运命就是爱捉弄人。

当一次元宵节的灯会上,

他遇见了她,

她遇见了他,

目光若磁石一般紧紧吸抓住对方的眼神,

于是

在黄昏的柳树下,

在夜半的拱桥上,

到处可以看到这对男女紧紧依偎的身影。

月老的红线牵住了两人心

——他们相爱了。

这场爱情注定是悲剧!

家族的反对!

亲友的咒骂!

彻底粉碎了他们想通过联姻化解两个家族仇恨的梦想!

他们失望了……

怎么办呢?

他们决定私奔。

绝对不能让家族找到!

私奔到哪里去?

月亮湖!

十五的夜里,

他们坐上竹筏,

悄悄地驶向湖心小岛。

月亮湖啊!

就像迷雾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爱情中的男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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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

苏穆点着了汽油灯,大殿里一片光明,回头看看,程眉正铺好垫子,抬起头,明亮的光线映在脸颊上,闪现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洁。目光方一接触,说过千言万语,只有相爱的人才能读懂意思。他们如饥似渴地拥抱在一起,补偿分分秒秒的损失。在外面,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公开的亲昵,甚至并肩走在一起,这是上天注定的悲剧,只因为他姓苏,而她姓程!

作为程眉的好姐妹,我都要为他们伤心。

初识苏穆,那是在入大学一年多后的一个秋天下午,我坐在学校花园里的草坪上,等待程眉的过来。中学六年,我是程眉一块吃饭、一起洗澡、一同睡觉的闺中密友。升入大学,由于在不同的学校,见面的机会难免减少,仅仅在有时大家都闲着的功夫,才会欢欢喜喜地交心。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苏穆,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永远不要发生这件事情。

大概程眉许久未到,秋天午后的太阳暖暖地催人睡觉,不知不觉间,我沉沉入睡,迷糊中突然听到程眉的一声怒喝:“小贼,你在干什么!”

我倏然张开眼睛,看到对面的程眉怒目而视,而在我的跟前,却是一个青年。他约莫二十出头,相貌不是俊朗,但透着甜蜜的摄人微笑,嘴角一边轻轻扬起,牵动长长的鬓发,神采飞扬。我不知所措,发生了什么事体?

程眉步上前紧紧逼问:“你想对我姐妹干什么?是不是想乘着她睡熟期间,意图不轨?哼,别怪我不客气!”

那青年愕然,但是丝毫没有紧促的表情,能面对程眉的诘问而不倒的男子,我算是见到第一个了。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怎么可能是哪种人?家族的荣誉绝对不允许我做如此不名誉的事情!我只是看到这位姑娘的头发上突然有了一只从树上掉下的虫子。我想女孩子大半是怕虫子的。如果她想来,想必糟糕的很!”

我一怔,拍拍头发,果真摸出一条肥肥胖胖的肉虫子。

那青年一摆手:“好了,要是她尖叫,你负责!”

我怕鬼,但是对于虫豸一类的生物,向来胆大的紧,捉住肉虫子的尾巴,那虫子拼命摇晃,看的青年目瞪口呆。

程眉狠狠瞪了一眼,得理不饶人:“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

青年向我诚恳地道歉:“是我多关闲事,抱歉打搅你们。”

我说道:“虽然如此,我还是非常感谢你。象您这么热心的人,现在真是非常少见,像个古典绅士。”

程眉哼的一下,说道:“这号人我见多了,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搭讪女孩子。枫,他定是图你的色,以后小心,千万不要被骗了!”

我哭笑不得,那青年一脸尴尬,于是说道:“好好。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请你们去喝乌龙茶。”

程眉说道:“你看,是吧!连这种理由都编的出。”

不过最终我们还是去了,谈谈笑笑的言语态度之间,那青年始终对我比较热情,疏忽了程眉,看来目标果然在我身上,可惜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委婉地轻轻回绝了。

程眉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白了几眼,不满地说道:“看吧,某人不听我之言,果真叫人纠缠了!”

我听出里面有醋味。我相貌身材胜过程眉,加之品性贤淑,不似她一般大小姐脾气不改,受到关注的目光向来极多,此刻也不免冷落了程眉,于是浅浅一笑,哄道:“不要生气嘛!”对着那个青年说道:“哎,一位聪明但稍微朴素的女子和一位愚笨但是艳丽的女子,假若让你选择,你会挑哪一位作你伴侣?”

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聪明的女子。美貌如烟云,但才智永恒!”

我笑盈盈地说道:“那么你应该选择对面的女子才是!”

青年愕然,不知不觉掉入我的陷阱。程眉也是一片惊讶,想不到我居然为她介绍起来。

“呵呵……”

青年笑笑,急于摆脱不利的地步,突然问道:“啊呀,还未曾请教两位女士的芳名。”

“何枫。”

“程眉。那你呢?”

“我嘛——”他狡猾的一笑,“若是有缘下次见面,我便告诉你们!”

下次见面则是在大半年后,当我看着程眉与青年成双成对地出现在我面前,受到刺激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了。我说道:“果然,你们凑到一起了。还不好好感谢我这个红娘!”

程眉作为大家族的继承人,行风泼辣,此时却含羞地瞟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以后你便是上宾!”

我得意洋洋,突然想到青年的姓名,于是问了起来。

“木书。”

呵!这个名字倒是挺奇特的。假如我能再精明一点,就会看透里面的玄机,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凑到了一起的?”

程眉慢慢述说:“我在越高堂里读书,经常去越大的图书馆,发觉他就在里面做义务管理员,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以后……讨厌,不告诉你了。”

这天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一天,然而以后谁也无法预测到未来的不幸。

入是又过了几个礼拜,一天程眉突然来到我家,一句话也不说,抱住我就几乎要瘫倒。我大惊失色,刚强的女子何故变成了这样?

她反反复复地问道:“我该不该和他一起呢?我该不该和他一起呢?……”

我猜想便是为了爱情的事体,说道:“难道是他负心了?搭讪的男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程眉摇摇头:“不,不是他的缘故……他一直瞒着我,谁要他姓苏呢?”

我心底一沉,作为程家的姻亲和程眉的好姐妹,我自然知道,这姓苏的不是指别人,越州只有这一家姓苏,以及最重要的是程苏两家的恩怨。

越州多数人是五胡乱华时期南迁的中原人后裔,千年来越州为山中散州,封闭保守,迄今保存了不少那时的风俗习惯。程家是当中佼佼者,一直保持门阀不倒,受人敬重。而苏家乃是百年前越州开埠后才迁入的淮北人,当初多为泥水工,受人歧视。但是苏家先祖却是趁当年天下大乱,把持水路交通,一跃成为豪门。然而出身低微为程家不齿。经济上多有竞争为程家敌视,加上民国期间双方都有流血冲突,更是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可是命运的悲剧却把两个家族的一对青年男女引到了一起。

我说道:“当初,你不是告诉他你姓程的嘛?而且,他说了假名,难道要报复你们程家?”

程眉痛苦地说道:“谁要天下姓程的人这么多呢?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豪门程家。而他——怕是为了避免别人误会他以家族名望抬高自己,向来用假名。呵呵,真好笑!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免与苏家人打交道。结果命运给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然而家族之间仇恨的枷锁无法阻挡爱情萌芽,他们俩还是持续交往,只是不能如以前一般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犹如地下革命党人。作为同情者,明知这样的爱情没有结果,即使开花也是泪水的果实,我仍是竭力协助。我甚至比当事者更加忧心忡忡,直到有一天,心情一下子拨云见日。

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程眉脸色煞白的来到我的住所,我从未见到过这位刚强的女孩如此失态,她惊慌失措地说道:“已经三天了,苏穆已经三天没有和我联系了,他陪同父兄去了东北的滑雪场,我不能随行。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我联系!”

我安抚说道:“你不必担心,苏穆一定因为家人在场才不能和你联系,不要担心!”

程眉摇摇头:“不!我得到消息,这几天苏家乱作一团,虽然还不能获知具体的内容,但是我敢肯定是苏穆出了什么问题。”

她眼色迷离,口中不住地胡乱喃喃,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般恍惚,失去了主心骨一样。两人的秘密恋爱本身就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加上无法乡人吐诉,作为她最知心的好友,我就同中学同居时候,搂着她抚平压力。

消息终于在一个礼拜从苏家手臂上的黑纱证实,苏穆在陪父兄在东北一个雪场滑雪的时候,不幸遇到雪崩,苏家不惜一切代价地搜寻也没有任何发现,不得不认定已经埋在千年冰雪下了。我怕程眉会崩溃,出乎意料,经过一个多礼拜来的猜度、担忧,完全准备了承受巨大压力的心理状态,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有表态。一段时日就如平常一般开怀,见面时候若是我有家人朋友在场,便捉我弱处寻乐。但是我知道,在那眼帘背后深深藏在忧愁。

而我却是象炎热的夏日里忽然喝了冰镇汽水一般,心情爽快明朗,这样对程眉也好,不会在家族与爱情之间艰难徘徊。我在为朋友的不幸而开心,是不是我在妒忌?

我无法体会恋爱人的心情,后来遇到了箴言,我慢慢地摆脱少女时代单身的心理情绪,体验了女人的恋爱、妒忌与欣喜。

有时程眉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开导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存着苏穆,但是也不能为了她而放弃一辈子的幸福啊!”

程眉眉开眼笑说道:“呵呵,要不要我来抢你的亲亲箴言啊!”

“去去!”

我以为程眉已经开始淡忘了苏穆,其实她一直锲而不舍,突然在去年冬天,程眉兴冲冲地赶过来说道:“枫,苏穆还活着,还活着!”

我大惊失色:“什么?”

程眉说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也没有疯掉。方才东北的那家滑雪场来通知我,说道找到一个失忆的男子,因为他随身挂的像佩上有我的资料,所以联系了我,根据外貌描述,极象苏穆!”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程眉接着说道:“我们必须抢在苏家前面去辨认。枫,我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地拜托了,只有你,而且我知道你最擅长与人交往,不像我一般有时会得罪人,所以枫,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我没有理由拒绝,默默地答应了。

第一次坐上飞机,第一次离开家乡去五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到达了东北,下了飞机几乎冻死!南方的冬天零下五六度已经要命,但是一到长春,一下子就是零下三十多度,我几乎昏厥过去,急忙钻进出租车,先去买了衣服再说哩!穿的象两只肥肥的狗熊一般,我还好,因为个子较高不是夸张,但是程眉个子娇小,几乎是颗圆圆的球。我们面面相觑,大笑之,难得放开了紧张的心情。

这个滑雪场位于长白山深处的风景区,路途遥远,饶是开发了便捷的公路,尚且花费我们一整天赶到。东北纬度高,下车时候天色蒙蒙发灰,东边几颗亮晶晶的小星星向我们眨眼睛。我们进入收容苏穆的景区派出所,事先接到通知的所长客气地招呼,然后带着我们前去辨认,当暂时收容不明人口的寝室门一打开,我和程眉不约而同地一震!

那人背对着我们,正在凝视窗外的灯火通明,这个背影实在太熟悉了,即使他穿着厚厚的军用棉衣。那人听到有动静,缓缓转过身,程眉一下子就扑上去,紧紧搂住,顿时泪流满眼,却嘤呜无声。他真的是苏穆,失踪了一年多的苏穆!

他的样貌和一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多大改变,静止的叫人生疑;眼神空洞,失去了活力,呆滞地望着前方,对于与程眉的重逢没有一丝激动,甚至感动!他是苏穆嘛?

不不!我怎么能怀疑呢?我应该感到高兴,为有情人的重逢而高兴地在一旁偷偷摸眼泪而对。是的,一定是苏穆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然而程眉突然放开苏穆,眼眶里仍然噙着泪水,却射出疑惑的目光,怀中的苏穆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问道:“所长,他……怎么回事?”

所长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们跟他来到一个储藏室,所长掏出一个透明的真空袋,里面是一些破旧的滑雪衣,说道:“是这样的,一群大学的登山爱好者在攀登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人。当时他就穿着这些破旧的衣服,徘徊在山林里,送过来之后我们先带他检查了一些身体,基本没有问题,但是脑子好像受到什么伤害,变得有点神志不清,什么都记不得,一些基本生活倒能自己料理。衣服我们检查一下,已经有一年左右,对比起来就是去年失踪的苏穆。我们认为他是在雪崩中被撞击失忆,然后一直在长白山一带徘徊,甚至有可能去过另一边的朝鲜,一年中居然没有冻死饿死,真是奇迹!”

程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去嘛?”

“当然可以!”

我们领了苏穆到景区的酒店里去,一路上程眉唉声叹气,心事重重,我安慰说:“至少我们把人找回来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再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到了酒店,我们先服侍苏穆睡下,好在这人虽然失忆了,但不是傻子,容易应付的紧!然后两个女人回去,洗梳上床,我贪睡,早早地躺在床上,程眉则是写着日记。从中学起我便晓得她有这个习惯,一日之中,事无巨细地统统写上。我一直奇怪象她这么精干的女性怎么会有如此小女人的性子。程眉曾经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要做个精明的女人,绝对不放过一丝细节!”迄今写了厚厚几十本,因为有许多私密的事情,所以日记本是锁在一只坚固的铁匣子里。

我爬起来,从背后搂住程眉说道:“今天很累了,睡吧!”

程眉笑笑:“觉皇,这么冷的天气你居然不冬眠了?快点躺下,好好补充觉!”

我打着哈欠,睡眼朦胧中程眉的身影在灯光下闪烁,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迷糊中倏然一阵冷风吹过,房间里似乎有动静,我猛然张开眼镜,一个黑影呼地掠过。

“有贼啊!”

程眉惊醒,拉开电灯。我们四下里张望搜索,折腾了半宵,没有任何啥子,程眉埋怨:“是不是睡觉太多,睡昏了头,把梦里的东西与现实搞混?”

我裂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早上起床打扮好,去接苏穆,他居然已经自己起来穿好衣服,呆呆地坐在床沿,仰头凝望天花板,看到我们进来了,突然慢慢地叫道:“眉儿,你来了……”

程眉顿时潸然泪下,上前抱住苏穆大哭,苏穆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我也感动地想哭,似乎眼眶湿润了。

似乎是苏穆见到了程眉受到刺激,记忆渐渐开始回复,虽然还是断断续续,有些事根本想不起来,但在恢复期间也是正常的。

不过晚上睡觉,半夜里偷偷醒来还是听到奇怪的动静,一连数天,莫非是耗子在闹成亲?这个店子服务太差了!

苏穆一日日地好转,回忆起更多的往事,似乎又如同回到了以前的岁月里。两口子整日价地卿卿我我,我不免受到冷落,加之怕冷,索性窝在床上冬眠。有暖气的房间好暖和好舒服啊!

程眉哭笑不得,硬是把我拖起来,威胁说道:“我倒是以为睡魔改邪归正了,原来还是这副德性。你拿镜子照照自己,看!长这么多痘痘了!”

“啊!”

我掩面大骇!

程眉说道:“附近山上有温泉,水中富含矿物质,对皮肤特别有好处,可以滋润肌肤,使之更加白皙细腻。走,我们去泡泡。”

“苏穆去吗?”

“傻瓜,这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情,男人不许提。”

长白山在地质史上为一系列火山喷发而成,熄灭之后余火烧热地下水,形成温泉,纵使在这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中,依然保持三十多度的温度,嘟嘟地不断冒起泡泡。温泉的造型颇为自然,仅是四周围上遮拦的木棚,泉眼挖了一个池子,岸上砌了一圈鹅卵石。水温适宜,脱光了衣服浸在里面极为舒服,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犹如张开,不禁叫人昏昏欲睡。

程眉说道:“枫,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不许瞒我。”

我不由得心中发愣,何时程眉需要我这般认真?

她坐在水里,水气腾腾,使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说,苏穆……是苏穆嘛?”

“他是啊!”

我踌躇一下回答。

程眉摇摇头,说道:“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一直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苏穆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苏穆,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她左手托住脑袋,若有所思。

我心中一沉,我也是一开始就有这个奇怪的感觉,但是怎么说呢。苏穆他是苏穆的外表,也有苏穆的心,可是就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或许是他曾经失忆过,人总有多少变化,我们多虑了!”

“但愿如此。”

我忽然警觉地把身子浸在水里,偷偷游到程眉身边,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眉儿,好像有人在偷窥啊~~”

程眉蓦然沉到水底,伸手从岸边掏来一块浴巾裹住身子,咬我耳朵:“你别动,做诱饵。我过去好好教训这个混小子!”

程眉偷偷爬到岸边,捞起一条竹竿,倏然冲着木棚之间的空隙刺出,只听啪啦一声,哪知这木材质量不佳,刺了一个洞就轰然整个儿塌下。一条黑乎乎地扑通扑到水里,吓得我尖叫一声,连浴巾也来不及裹住,就忙不迭地冲出温泉。

程眉急忙上来把我遮住,定睛一看,那人俯身浮在水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那人装扮是滑雪者,似乎山中迷路,挺过大风大雪,勉强支持到这里,无力呼叫,终于摔倒,却被我们当作色狼打下。我和程眉对视一眼,救人要紧!

两人马马虎虎地套了几件衣服,跳下水合力把此人翻转,幸好他的体型不是很大,女人的力气还可以应付。浸在水里的脸上雪霜已经融化,然而还是紧紧咬紧牙关,他被冻僵了。

被冻僵的急救常识我们学过,首要便是活络血脉,温泉正式个天然场所,我们毫不客气地扒下此人的外衣,浸在和体温相近的水里。他个子不高,身材却颇为健美,仔细端详相貌,约莫三十来岁的成熟男子,虽然不是很英俊,然而充满了一股独具风格的魅力,似乎哪里看到过,却记不得。犹如一坛上好的状元红,吸引人去细细品味。我脸一红,不敢去看。

我找来一些烈酒,东北这地区,别的可能没有,惟独白酒必不少。用筷子撬开他的牙齿,把酒灌进去。许久,这人悠悠醒转,瞧见我们,含糊地低声说道:“谢谢……”

待他好了三四分,我们通知救护站的人员过来,把他送去专业救护,回到酒店,苏穆初见我们,倏然脸色大变!

程眉奇怪地问道:“穆,你怎么了?”

苏穆说道:“没,没什么。只是你们去泡温泉,去了好久,我心中担心,生怕你们遇到意外。”

我抿嘴一笑:“落下后遗症了。”

苏穆过来,把我们都搂进怀里,我愕然,听他说道:“眉儿,枫,我们回家吧!我想家。”

是啊,离家一年多的游子,他一直在想家。

苏穆回家,当然不能偷偷摸摸回去,必须以正当的名义回去,从此之后,意味着程眉苏穆,只能再是地下约会。这对程眉来说,这一个月多的无忧无虑甜蜜生活就要结束。

但是程眉轻轻说道:“好吧,我们走吧。”

我和程眉先行回去准备事宜,果然苏穆回归引得苏家一片大乱,众人都以为他业已身亡,甚至筑了衣冠冢,想不到在一年之后再次回来。惊异、猜疑,种种不然,花了数个月才摆平。其中关键便是程眉,暗中花费巨资指示滑雪场的人员证实。

时间匆匆到了十一月,日子早已恢复了往昔的模样,程眉苏穆这对苦命鸳鸯,只能又偷偷摸摸地进行地下党人似恋爱。我则结束教师实习期,考虑到越二中的封闭式教学和偏僻的地理位置,日后成婚与箴言相聚颇为困难,婉言谢绝了母校的挽留,进入靠近越大的越四中,正式成为一名中学教师。

每天傍晚放学,箴言便接我回家,此时屋子里听不到姐姐的嘀咕,她被表弟送到上海陪小姨去了。周末闲暇时,我和箴言一同去酒吧消遣。有时箴言陪我说说话儿,有时点了一杯低酒精的果酒,浅斟细品,脉脉瞧着箴言和他的朋友们谈天说地。如果我身边只有一个人,不时会有年青男子搭讪,我也不拒绝,笑眯眯地说几句话,等到箴言回来,他们就会知趣地走开。

一次过来一个三十方出头的男子,穿了一身敞开的灰色条纹西装,衬衫草草地塞在下摆,他相貌不显英俊,个子亦是不见得高,站直了似乎不如我,然而身上却充满了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犹如一壶醇厚的乌龙茶,回味无穷,叫女人无法抗拒,独是箴言所缺乏的,不禁让我怦然心动,不敢再看,扭转头。

他砰的把酒吧放在我的柜台前,坐到我身边,轻轻说道:“长白山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定涌泉相报。”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我和程眉在长白山救的人,难怪觉得似曾相识,转念一想,我都差不多快忘了,他那时在半昏迷中,如何记得我?于是嗤嗤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人笑笑:“小姐身上芳香独特,我一闻就知道。”

莫非是狗鼻子,我怀疑中,果然那人说:“当然不是这般了,其实我醒来之后,向周围的人细细打探,便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了。对了,我叫林麒。”

原来是以前偷偷跑进姐姐房间的家伙啊!

我媚然一笑说道:“今次你来会我,莫不是要报恩?呵呵,怎么个报法?”

林麒笑道:“一半是为了报恩,然而……”他正色说道,“另一半却是为了报仇!”

我骇然叫道:“你……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林麒说道:“我报仇,却是报公仇。这个仇家,他残害女性,手段令人发指,我苦苦追踪了十多年,上次还是叫他逃掉了。”

十多年前我才是个小女孩,断然不是我,他另有所指,却不知道为何牵涉到我。

林麒问道:“枫姑娘,你看过《聊斋志异》嘛?你信不信,世界上真的存在书中说的妖魔鬼怪?”

我不禁警觉起来,我不想轻易地叫别人得知我的能力,本能地保护说道:“这个书我是看过,至于那些说的妖魔鬼怪,我倒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不知是是否真实。”

林麒一本正经地说道:“枫姑娘,此刻你正在危险中!”

我吃了一惊,说道:“我?我有什么危险?我无财无色,怀中无璧。莫非你能看透未来,预言我身患险境?”

林麒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身边又一只妖,他化妆成人的模样,潜伏在你身边,以甜言蜜语哄骗,一旦时机成熟,便会露出獠牙将你吞噬!只有我,才能把你拯救!”

箴言的身份我当然知道,不了被人揭穿,我脸色徒然大变,忿忿然叫道:“我看破了你这种人!虽然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却用这种低劣的手段造谣污蔑,妄图间离我和未婚夫的感情!”

一把抓起手提包,走出酒吧,外面才想起箴言还在里面,所以跑到厕所里等待,过了一会儿进去遇到箴言,他愕然说:“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我说:“箴言,我们回家吧。”

“你身体不舒服?”

“嗯。”

箴言开车回家,镇子离家不过短短一公里,然而箴言却开了了几十分钟也没有到达,我觉察到不对劲,问道:“箴言,你也犯路盲了?”

箴言眉头皱皱,说道:“不对啊,走了几十年的老路,怎么会迷途呢?”

他把车子停住,打开车门出去,我留在车上,从窗户望出去,这完全是一片陌生的森林,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来呢?以箴言的辨识方位和嗅觉,无论如何不会出问题。有蹊跷!

正疑惑中,突然箴言一声惨叫,顿时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我大惊失色,急忙从车上爬下来,方要触及箴言的身子,但是手指好像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微微震痛。

“我下了一个结界,你是无法碰到他的!”

我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是你!”

我倏然回头,对面果然是林麒。他不知何时若同幽灵一样闪现。

我紧紧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林麒冷笑道:“我是一个让你认清你身边最爱的人真正面目的人!你看!”

我回头看到结界中的箴言不断痛苦地扭曲,身子渐渐缩小,脸庞异样地变化,长出长嘴、长耳,变成一副狐的模样!

林麒指着箴言说道:“现在你看到了,你爱的人的真实面目?若是你不信,倒是可以伸手去摸摸,不过我料你不敢!”

哪知我扑到箴言身上,呜呜哭道:“你走开!我早就知道了,箴言根本不是人,他是狐,但是这样,我也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我们俩好端端地碍你什么事情?你走开!”

林麒反倒一愣,呆呆地不言语,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你早知道了。不是他!难道我找错了?不会啊,这么浓厚的气味,不会啊……”

那个林麒身子渐渐透明,犹如幽灵一般,消失在林间的空气中。

箴言许久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我手足无措,只能低低地抽泣,直到天明,箴言慢慢地聚成人形,吐出一句话:“好厉害!不愧为昆仑山的圣兽!”

我紧紧抚着他说道:“管他什么怪兽,只要他害了你,我就和他没完!”

箴言摇摇头说:“听他口气,似乎在追寻一个厉害的角色,却把我误当成他了。”

我口中没有说出,心中哼的一下:“呸,亏我救他一命呢!”

我搀着箴言小心翼翼地来到车上,因为不会开车,还是箴言勉强撑回去,一到家就躺下动不了,一连数日。我虽然急得不得了,然而无可奈何,这不是普通的内外伤,而是种了法术一类的东西,我又一窍不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箴言受苦,最多上街采购食品,为箴言煮些好吃又有营养的食物调养。

街上离荷田居约莫一公里,若是行车极为方便,谁要我是个器械盲,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走路过去。好在这几日向学校请假了,时间较为宽裕。走在路上,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以我敏锐的第六感,甚至没有觉察,不禁吃了一惊,转头一看便是那个林麒,顿时垮下脸,冷冷说道:“你还来找我们干啥?你做你的法海,但是请不要来打搅我们,我们又没有害人!”

林麒神态极为尴尬,生硬地说道:“那日我认错人了,不慎打伤你那位,真是十分抱歉!”他递过来一个切片似的东西说道:“真是麒麟角,磨成粉服下,身体可以极快复原!”

我心中气恼林麒,本来想一把抓起丢掉,见他道歉诚恳,转念一想便收下,气氛稍稍有所改观。

两人一直无语,默默往前走,林麒忍不住说道:“难道你不奇怪,我要抓的仇家,到底是什么嘛?”

我说道:“我啊,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嫁了一个狐之后便不得安宁,哪里还敢自找麻烦!”

林麒说道:“天地之间的绝大部分妖类,都与人类和睦相处,期间虽然偶有小冲突,却非种族之争,而是象人类一样为各种感情烦恼。但是此物不简单,他原本不过是雪山之间的小精灵,却不知从何处得来邪术,以杀害女性采阴补阳,几十年来,被他杀害的人数不下百人。我一直穷追不舍,可以他太狡猾了,加上我又不适应雪山气候,屡屡被他逃脱。直到去年,我虽然未能将之捕获,但是已然击伤了他,使得他元气大伤,这一年来基本不能动弹!”

我奇怪地问道:“但是,你怎么怀疑到我家箴言身上来呢?他不过是一个一般的三尾火狐。”

林麒眉头皱皱,说道:“因为我闻到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倏然一惊,瞪大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我和他接触过?”

林麒点点头说道:“不错,虽然味道淡淡,但是我还是可以明显感到近日里你们接触过的。”

我不禁恐慌起来,说道:“假若真的如你所说,我时常和这个家伙接触过,岂不是危险之极?你倒是快把他抓住!”

林麒无奈地摊开手说道:“没办法,这个家伙狡猾之极,又善于变化,唯一的凭证便是气味,但是说不定亦是他故意留下来混淆我视线。现在连他在何处也不晓得啊!不过……”他顿了顿,“何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知道的,你的触觉极为敏锐,日后小心谨慎注意周边,万一有什么情况,请摇动这个铃铛即可。”

他给我了这个铃铛,之后两人相互告辞,回家后我说给箴言听,他也琢磨不出我我们周边谁是这个家伙。不过林麒的药物很灵验,不出几日,箴言便下床,生龙活虎一般。

这些日子来,我心中思的、手里动的都被箴言所占据,浑然不晓得外边惊天变动,直到爸爸亲自过来,我才吃了一惊。须知爸爸为人开明,自从我上大学之后极少干预我的私事,甚至瞒着父母为自己找了个夫婿,也是淡淡一笑。这次过来,断然不止看女儿这般简单。果然爸爸开口就说:“枫儿,我清楚你和程家大姑娘眉儿是手帕交,以你们的交情,必定不会隐瞒你——老实告诉爸爸,眉儿是不是和苏家那小子纠缠在一起?”

我不擅长撒谎,在爸爸的威严之下,支支吾吾终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爸爸叹了一口气:“唉!眉儿天生精明能干,但是还在这个情字上看不开,这次惹祸大了!”

爸爸娓娓道来,原来程眉和苏穆的恋情终于东窗事发,苏家骂程眉是个不知廉耻的淫荡妇人,程家骂苏穆家教不严,道德败坏,勾引良家妇女,凭程苏两家的敌对关系和巨大能量,顿时在整个越州掀起滔天巨浪。

我家与程家向来亲密,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地偏向程氏,但是爸爸不希望此事上无限制地扩大,更担忧爆发流血冲突,于是采取不偏不倚的中间政策,凭借过去爷爷留下的威望人脉,积极调停。但是目前苏穆已经不知所踪,程眉被家人软禁,以绝食相胁,死活不肯说出口,个中的关键全然不详。爸爸素知我和程眉的交好,便向我询问起来。

不过爸爸难得过来看我,起码应该留下来吃顿饭,我晓得妈妈的糟糕手艺,说不定姐姐的技术就是遗传自她的,爸爸的胃肯定受到虐待。再说箴言也在场,让他们翁婿好好沟通交流,我可不想闹得家庭不和睦。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做饭,一边暗暗埋怨,看程眉的精明和苏穆的谨慎,怎么还会把事情搞到这番地步?难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我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听到外边咯噔的有规律响起几下,我心中顿时生疑,掀起厨房的通气窗,四下里张望,倏然嘴巴被蒙住,惊骇地正要挣扎,耳边说起苏穆的话语:“嘘,是我。枫!”

他放开手掌,我松了一口气,说道:“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听说程眉被家人软禁起来,你怎么不去救她?”

苏穆苦笑一下:“要是这般容易就好了。程家人看管严密,我根本无从下手,思来量去,还得依靠你帮忙。”

我的性格是为人处事小心谨慎,向来不喜欢冒险,但是为了程眉,我咬咬牙说道:“好的,你说,叫我干什么?”

苏穆递给我一包东西说道:“把这个给眉儿就可以了,拜托……”

客厅里这时传来爸爸的声音:“枫,你在和谁说话?”

我叫道:“没有,饭快好了,你们准备一下吧。”

我悄声对苏穆说道:“我会去做的。”

我上了饭菜聚餐,饭后不久爸爸就告辞,我接上去说道:“爸爸,可以带我去见见眉儿嘛?听说她在绝食,作为好朋友,我亦是有责任好好劝慰。”

爸爸沉默半晌说道:“好吧,你随我去。”

我嘱咐了箴言在家,然后乘上爸爸的车子一起往西邯过去,穿过西邯跨海大桥,就来到大盘岛南部的高档别墅。说来也具有讽刺意味,作为仇家的苏氏和程氏居然住在同一个地方,能不让人觉得命运的多桀?

因为越州治安向来良好,以前程家也不过在门口挂一块私人住宅的牌子罢了,现在估计是为了防备程眉的出逃和苏家的进攻,竟然聘请了保安守在门口。他们倒是认识爸爸,看到之后并没有阻拦,径自进入。下了车直接来到客厅里面。

程家的主人得到通报来迎接爸爸,现任的程家家长是程志坚,约莫五十多岁,在我印象当中,一直是个和蔼的中年人,这次看到不觉得吃了一惊,他面色阴沉,徒然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见到我才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是小枫来了,好好。”

程志坚直接和爸爸交谈起来,我被程眉的妈妈拉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哭诉,痛骂苏家的小子,然后说程眉一直在绝食,让我去劝劝。看来他们并不知我是知情者,否则也不会这么放心了。

程眉的房间门口当然守着人,叫我大吃一惊的是还有林麒在,不禁疑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麒第一眼瞧见我也是暗暗一怔,然后回复正常,靠近我身边说道:“我也不必瞒你,这几日以来,程家出了妖孽,鬼鬼祟祟地出没。我是程家的朋友,特定请我过来这镇邪。”

我问道:“什么妖孽?居然能邀动的了你?”

林麒说道:“我一来妖孽就没有踪影,但是凭借空气中淡淡的味道,我怀疑就是我一直追捕的那个恶棍。可能把这里当作巢穴了。”

我了解地答应一下,进去看望程眉,她躺在床上,闭目静养,茶几边立了一壶水,面色很憔悴,肌肤黯淡了不少,我轻轻叫道:“眉儿,是我……”

她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睛,说道:“枫,我终于盼到你了!”

我爱惜地把程眉搂住,在她耳边细语:“我见过苏穆了,他要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一面乘身影遮住之时,借机把那个包给她。这样做我是为了防备有人监视,万一发觉,我和程眉都惨了。

程眉心中会意,把东西塞进怀中,在我假意说了几句安慰话离开之后,她整个人躲进被子,估计那包东西里面有苏穆设计脱身的计划。

在我离开程眉不久之后,突然听到有人惊呼:“不好!小姐要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过去,闯到程眉的房间,程眉软软地躺着一动不动,家庭医生正在急救。

程志坚询问看护的人道:“小姐怎么回事?”

看护人是个老妇,哭哭啼啼地说道:“我也不晓得,小姐喝了一口水,就突然翻到,口吐白沫了。”

家庭医生说道:“小姐因为连续几天绝食,血糖含量过低深度休克,急需送到医院抢救。要快!”

程志坚毫不犹豫地召集人员陪送过去,自己坐镇家中,爸爸出于礼貌,还是和我一起在陪同,过了一刻钟,突然来了电话,程志坚一接到顿时面色大变,大吼道:“什么?小姐不见了?你们交给医生,小姐就不见了?混蛋!”

程志坚怒气冲冲地把电话砸碎,然后对爸爸说道:“不歌老弟,我有点事情去处理一下,失陪了。”

爸爸就此告辞,载着我离开。我欣喜万分,我知道苏穆的计策成功了,他无法进入程家,但是可以叫程眉出来,他本是学医出身,暗中从医院里偷了一些口服胰岛素过来,叫程眉吃下休克,然后在程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借机抢救,把程眉掉包换掉!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我实在是太乐观了,苏家人和程家人怎么能如此甘心地叫他们跑掉?立即封锁了越州外出的所有通道,插翅难飞,他们暂时躲在我的荷田居中,箴言也是理解这对患难情人,可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嘛?

箴言沉默半晌说道:“办法是有。你们听过一百年前,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嘛?”

罗璧•查理,是一百年前一位传教士的夫人,致力于收集当地的民间故事,写成诗歌,流传范围颇广,或多或少有人听说过。其中的《月亮湖》最为出名,描写一双敌对家族的恋人,出逃到湖中小岛避难。

程眉眼睛一亮,说道:“你的意思,我们也去月亮湖避难?月亮湖人烟稀少,绝对不会有人过来。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箴言点点头,说道:“当然不过暂时避难,等风头过去后,你们再悄悄离开越州,从此远走高飞。”

苏穆兴奋地叫道:“此计甚好!田兄,真有你的!”

于是我和箴言秘密采购了足够半年的生活用品和交通工具——气垫筏。害怕采购会暴露情况,还是分周边好几个城市分批采购。准备充分后在一个月夜里,一行四个人悄悄来到月亮湖的湖心小岛中。

湖心小岛约莫三四平方公里,不知何人远古时代在此修建了宏大的石头宫殿群,历经千年岁月洗礼,残破不堪。听说里面还有地下宫殿,不仅可以遮风避雨,而且万一有好事之徒过来,亦是可以躲避。果然在箴言、苏穆的仔细搜寻下,真的发现了入口。我们一行四人,顺着石阶下去。

地下宫殿空气良好,说明有通风口,这里比上面更加气派,墙壁上刻满如同婆罗门教一样表现男女情爱的浮雕,栩栩如生,看得人都不好意思。不过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布满灰尘,需要打扫一下。

“等等……”

苏穆突然叫道,把汽油灯递给箴言,然后自己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段脏兮兮的树枝,检查说道:“有人来过,这是他们照明用的火把。”

程眉说道:“但是从上面积累的灰尘看,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起码几十年了。”

苏穆笑笑地把树枝扔开说道:“看我,杞人忧天了。”

程眉无奈地摇摇头,便从箴言手中拿了汽油灯,自己走在前面,突然当啷一下,踢到什么东西,我定睛看去,顿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

程眉的脚边是一对骷髅,她正好一脚踢走了其中一个的颅骨。虽然皮肉仅去,但是残留的衣衫还是可以辨认这是一男一女,相拥而死。

程眉也是怕这些东西,赶紧交了汽油灯跑到我身边。苏穆却饶有兴趣地蹲下,仔细观察尸骨,他是学医出身,如此的东西看多了,听他缓缓说道:“这对男女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是骨骼发黑,应该是服用了砷一类的毒物身亡。或许他们是殉情身亡。”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中的男女主角,故事是真的,他们终于私奔到了月亮湖,然而没有幸福地在一起生活,终于双双殉情。悲惨的结局联想到此刻现实中也有这样的一对,立即气氛变得十分压抑。箴言和苏穆默默地收拾好遗骸,把他们葬在一起,程眉膜拜说道:“虽然你们生不能在一起,但是终归能死在一起。”

我越发预感到悲剧的味道,但是没有说出来。

待安排完毕,我和箴言准备离开,程眉突然抓住我的手说道:“等等,枫,今天你能最后陪我一晚嘛?”

我回头看看箴言,他鼓励地点点头。我笑着说道:“别说傻话,什么最后一晚,以后你们还会带着你们的孩子来见我呢!”

今晚我将陪着程眉,箴言独自回去,他亲了亲我说道:“小心一点!”

我笑笑:“大家都是熟人,还怕什么?”

箴言没有说话,却苦笑一下,他离开了。

我和程眉挤在一个较大的睡袋里面,苏穆在不远初。自从我们各自找了人生的另一半,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亲热了,程眉问我:“枫,你说,能为了心爱的人而牺牲一切嘛?”

我回答:“那,是要看你究竟爱他有多深!但是,我认为相爱的人不应该谈及牺牲,而是应该幸福地在一起!”

“是啊,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

程眉喃喃自语。

那一晚,我们说了很多话,一直到我迷迷糊糊睡着。

张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朦胧,就像是一层纱,蒙住了我的眼睛,许久我才意思到,这是一场大雾,弥漫整个大殿的一场大雾。

程眉不在我身边,我爬起来穿好衣服,到处呼唤:“眉儿!眉儿!你在哪里?苏穆,你呢?你们不要躲着吓我!”

我十分害怕在这个空旷、迷乱的地方,独自一人面对无穷无尽的白茫茫。我慌乱地到处奔跑,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这时背后一双大手及时有力地扶住我,熟悉的感觉,是箴言。

我回过头说道:“箴言,你过来接我了?”

雾气笼罩中,箴言的面色凝重冷峻,难得看到他这般严肃,莫非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我张开嘴微微蠕动,冷不防瞥见同来得还有那幽灵一般的林麒,顿时吃惊地咽住,过了一会儿瞪大眼睛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倏然从箴言怀中挣出来,面对着他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厉声责问道:“箴言,你为什么要出卖程眉苏穆?即使是林麒胁迫你,你也不能胆小地放弃原则!我算是看错你这个人了!”

箴言没有生气,只是食指竖起唇边,嘘地一下示意我禁声,我迷惑,越发害怕。

林麒慢慢解释道:“我说过,我一直在追踪一个妖怪,他以杀害女性采阴补阳提升自己的能力。而那个苏穆,便是他的化身!”

“真的,你不是在诓我?你在为程家做事,凭什么我相信你!”

箴言摇摇头,把我搂在怀中,跟着林麒向前,朦胧之中似乎看到前面有个蹲坐的人影,心中狂喜,果然是苏穆!他半跪在地上,怀中捧着程眉,一直盯着她的脸,口中细细说着什么话。

他们这对男女,一大早就卿卿我我,难道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我上前笑道:“苏穆、眉儿。你们早啊!”

我听见苏穆正在背诵那首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

“……

十五的夜里,

他们坐上竹筏,

悄悄地驶向湖心小岛。

月亮湖啊!

就像迷雾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爱情中的男女嘛?……”

苏穆突然发狂地哈哈大笑:“什么月亮湖,保佑恋爱中的男女,全他妈的是狗屁!”

他笑地眼泪都出来,行若癫狂,我莫名其妙,害怕地后退几步。

苏穆又叫道:“我听你昨天说道,相爱的人不应该谈及牺牲,而是应该幸福地在一起!但是今天早上,这个女人便违背了她的誓言!”

我看到苏穆怀中的程眉,状若熟睡,嘴角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然而唇边,却留下了黑色的血液干枯痕迹。我倏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哗哗落下,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软倒。

我哭着说道:“是你害死了眉儿!是你!你这个妖怪!”

苏穆慢慢地说道:“说得好,是我害死了眉儿。哈哈……”

我满腔悲愤无处发泄,转身扑到箴言怀里,不住捶打他的胸膛哭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苏穆是妖怪,却不去阻止他杀害眉儿……呜呜……”

箴言任我捶打,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眉儿早就知道苏穆是妖怪,我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就如我和你一般。”

我愕然,惊呼:“这不可能,连我敏锐的感觉都没有觉察,程眉一介普通女孩子,固然聪明些,但是怎么可能知道苏穆是妖怪呢?”

箴言说道:“你有没有觉察,最近的时日,你的感觉敏锐度已经下降了很多,不仅无法感觉倒林麒这类人,甚至今天我的出现,你事先都没有发觉。”

我怎么了?我自己并没有觉察到这点。

箴言又说道:“更何况,并非对妖怪有敏锐的洞察力才可以觉察,事实上,两两相伴的情人之间,发觉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苏穆有说梦话的习惯。”

苏穆吃了一惊,叫道:“我说梦话?”

“是的,要知道,我作为狐,耳目是特别灵敏的,虽然隔了好几个房间,我仍然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你似乎有个很大的麻烦。更不用提朝夕伴在你身边的眉儿了。”

苏穆惨淡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似乎真的有一紧张睡觉就会说梦话的习惯。呵呵,真是天意作弄人。”

箴言说道:“我听林麒说过你的掌故,得知你的身份不免吃了一惊,但是仔细想想,这一年来,越州并没有发生什么女子凶杀事件,而且我看得出你们是真心相爱,便如我和小枫一样,本来我有心放你们一马。不过这几天来,我看得出程眉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担忧,所以我甚至大着胆子放小枫陪程眉解闷。但是终究棋差一着,害死了程眉!”

苏穆悲呛地说道:“眉儿不是我杀,却因我而死。”

他抛过来一个纸团,林麒伸手接住,瞟了几眼,转交给我。我急忙打开阅读:

“枫,

当你看到这份书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了,虽然我们还能相见,但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先你而走,这个原因你是无法体味的。我只明白一点,我要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

谢谢十多年来的相伴!

你最好的朋友:眉”

我顿时泣不成声,听苏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本是雪山五尾猸,为了获得更大的力量,我用一个邪术杀害女子,终于罪有应得,遭到林麒的追杀,失去了肉身。为了活命,我看到一个雪崩中死人的骨架,借他身子化身为人,不仅可以养伤,而且因为是人,避开了林麒的追踪。想不到等来了眉儿,为了获得她信任,我曾经偷看她的日记模范从前的苏穆。渐渐的,我都忘了自己是五尾猸,而是有爱人的苏穆。但是毕竟苏穆的骨架不适合我,我的身子越来越难受,最好的办法就是另外获得一个人的骨架支撑身子。悲哀的是,最适合的偏偏是眉儿。我在苦恼,却不知不觉中暗地里通知苏家,故意暴露我和眉儿的关系,这样可以有机会离开繁华地方,借躲避之际得到眉儿的骨架。等到我清醒的时候,事情竟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眉儿一定是偷听了我的梦话,最终为我牺牲。天意啊,我情愿自己付出性命!”

林麒冷冷地说道:“要怨,就怨自己吧!”

苏穆不理会林麒,转身问箴言:“田兄,念你我相识一场,不知可以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箴言问道:“什么?”

“让我们象那对情人一样……”

间不容发之刻,苏穆冷不防双手插入自己的眼窝,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整个头盖骨从血肉里拔出,顿时倒地毙命,显出原形,是一个小小的五尾白毛兽,模样及其酷似狐。

我们都料不到苏穆如此性情,说到便自杀殉情,场面悲壮,林麒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佩服他一个妖怪,独力对抗了我圣兽几十年,却终于看不开一个情字……”

又如泡沫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我最好的朋友和他心爱的人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论他们家族、妖人之间的隔阂。我把他们葬在月亮湖岸边的一处高点上,这里可以眺望整个月亮湖的美景。

处理完这一切,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非常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箴言,抱抱我。”

我闭上眼睛,依偎在箴言怀里,感到一种平生都没有体会到的幸福。当我张开眼睛,远处月亮湖雾气弥漫的水面上,依稀看到程眉和苏穆在徜徉……

月亮湖啊,你能保佑相爱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