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船魅影
作者:古风01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02

陆承景非常小心谨慎地摸进客栈后门,听前厅没有大动静,舒一口气,正要大踏步往前走,忽然驻足,往后收了一步,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灶下战战兢兢挤着两堆肉,胖掌柜和瘦小二。

他敏锐地意识到危险,见掌柜惊恐地目光似在恼怒自己,何以从后门鬼鬼祟祟进来,终又是不敢开口质询,便报以一个同情的微笑,把掌柜吓得一惊一乍。

当重新在后门小巷站定,陆承景作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要么冒着生命危险进客栈,抢出自己的包裹,要么放弃包裹里的那几件破衣服,反正身上有三两银子,省吃简用,回开封肯定是没问题的。寻思良久,作出一个折中的决定:先四处逛逛这江南小镇,等前厅那三个跑江湖的不耐烦了,自行离去,到时也不能怪他陆承景不尽地主之仪。

青石镇恍如间安静下来,陷入春日午后的燥困中。陆承景扛着一把长枪孤独地走在阴凉的甬巷中,不时偏过头瞅两旁的青石院墙,懒洋洋直打困,真想窜上墙跳进院子好好睡一觉,估摸着自己那几下蹦跳,便打消了这个心思,却又有点心有未甘,微渺着双眼哼着小曲,想着柳府后院那茅草垛,终于有点暖洋洋的感觉,便一路摇摇晃晃往前行去。

也不知道嫣红怎么样,出来这么久,这小丫头一定耐不住性子,央着二狗带她上街了。想起二狗对嫣红色咪咪的眼睛,心里直打哆嗦。正想着已经出了甬巷,来到主街,刚好是一个鱼市,散市后留下的一片狼藉,满地的鱼鳞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阵风过,满鼻腥臭。

“果然是海边人家,多好的海鲜,说扔就扔,可惜!”陆承景猫腰从地上捏起一条拇指大小的小扁鱼,啧啧叹息。

待要再四处搜觅一把,凑些分量,也好自己开开荤,远处传来一串锣声——铛!铛!铛铛铛!抬眼望处,东门方向走来一老头,扯着公鸭嗓子喊:

“诶——青石镇各位父老乡亲,我海岩‘青萍’红船初来贵地,开戏三天,今日酉时准时开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铛!”后面尾缀的却是一记锣声,端的响亮,把之前嘶哑的公鸭嗓带出的丧气赶得干干净净。

陆承景弃了手中的鱼,拍拍手,心道,左右无事,过去看看也好。想着迎上去,那老头见有个标杆似的瘦子背根木棍移过来,眯着眼盯了半天,等来人接近,不喊也不敲锣,等着问话。

“老丈,请问贵船停泊何处?”陆承景恭恭谨谨地问。

老头污浊的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见是外地人问话,便扭身用锣棒往身后指了指,紧接着“裆”的一声锣响,竟是不顾不睬,径自去了,留下陆承景一个在后面气闷。好歹也是个客人,又不是没钱,有三两银子呢,到时台面不错,爷一高兴赏个一钱两钱的也说不定!

但人家一大把年纪,不容易,气闷过后也不再计较,当下寻定方向,往东门走,留下老汉在身后继续吆喝。

东门百丈远,隐隐有一矮坡,密密麻麻长了一些宽叶的热带作物,坡下一小径,弯弯曲曲的转到坡后。绕过矮坡,视野豁然开朗,左首一片暗礁嶙峋,右首一层一层盐田,在阳光下白茫茫一片,正中一个平齐的沙滩,已经三三两两堆着不少当地渔民乡人,一艘三层高低的红木楼船停泊在挨着暗礁开辟出的一个港口。

海风习习,远眺地平线上的烟波浩淼,陆承景老怀大开,大踏步地踩进沙滩,挤在人群中。当地方言快而脆,带着些须海味,陆承景徜徉在人堆里,乡人们的交谈大概能听懂个三四分,却也一脸幸福状,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乡里开社戏的景光。

回头扫了一眼,发现右后方有一个村落,村口一扎一扎的晾着鱼网,现在早早赶来的估摸便是那个村庄的人。四处打量,转头的工夫就到了红船边上。

红船抛锚在浅滩处,船体巨大,船舷足足有一人半高,上面早已张灯结彩,卸去一边门窗,倒是一个上好的戏台。前边不见有人活动,后面人影憧憧,陆承景看那牌子,上书“打京官”。

戏没开场,一时闲的无聊,想转到后台,却苦于红船只有一面临岸,其余三面环水,上去不得。海风吹处,船上脂粉气甚浓,熏得陆承景心襟荡漾,伫立船前,不肯就此离去。

人渐渐多起来,船上也开始试调乐器,依依牙牙的发出一些杂音。陆承景看到重重围过来的人影,不好意思赖在船前不走,趁着围上的人群就势掩了下去。刚好挤进人群,就远远瞥见一个带斗笠的黑衣人从矮坡口转出,不是凌云是谁?暗叫侥幸,护了银枪专往人高马壮处挤。

一声长嘶唢呐,戏开场了。一身姿婀娜的旦角娉娉婷婷踩着莲步出场,是一幕游园戏。

陆承景看着旦角眉目画处的妖娆,一抛眼一投足之间的风情万种,渐渐停止移动,最后竟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随着旦角珠圆玉润的唱腔和举手投足身心起伏。一般折子戏,才子佳人居多,《打京官》的男角居然是花脸,也是陆承景想不到的,想到那个娇羞羞的旦角要配给这个粗鲁霸道的花脸,陆承景心里就一阵肉痛。

然而肉痛不过刹那,台上起了变化,花脸跟旦角的京官老父起了冲突,老夫人的奴婢出场,一袭绿衣,紧锁眉头也掩不住嘴角的俏皮,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陆承景以为自己花了眼,使劲揉揉,发现那绿衫女子正朝自己笑呢。

慕容惜?怎么可能,她不是迎春楼的吗,怎么又到红船了?

此时陆承景再也收拾不起心情看旦角的悲喜幽怨,只看那绿衫丫鬟怎么在花脸和老生之间周旋调和,怎么又去劝慰悲悲戚戚的旦角,怎么又向老夫人禀报事情来龙去脉,等等。陆承景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一时揣测慕容惜的来历,一时又想着如何从黑衣人眼皮底下逃脱。

曲终人散,陆承景随着人流散场,低着头,气也不敢喘粗一点,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让黑衣人逮着。此时,慕容惜在台上,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哎,好不容易说服老爷出来江湖溜达一圈,不想碰到的第一件事就这么棘手,真是失败!

陆承景心里一度百折千转,自怨自艾,好奇心可真要人命,当初要是死守房门不出也不致无缘无故被跑江湖的盯上,扯进一件命案,退一步,就算你想英雄救美,看到人家小姑娘拿枪追赶采花淫贼,你也不必上去看热闹吧?总而言之,这次江湖闯荡是彻底失败,末了末了,给自己这么个大疙瘩。

哎!早知如此,当初不该心血来潮,答应老爷来这南方小镇办事。还是老老实实做回自己的家丁吧,等攒够钱,回家讨一房媳妇,回乡侍奉老母亲。

想到此节,脑子里浮现出慕容惜的音容笑貌,咧开嘴痴呆呆地傻笑。

“兄弟,相信我,你真得治治。否则为时晚了,神医也束手无策!”一只宽厚的手搭上肩膀,陆承景吓了一跳,反射式的一蹦,窜了开去,待要继续往前飞逃,那只手如影随形般地又搭上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吓你,你真的得治治。”

陆承景心思电转,想起一个人,转过头一看,长吁一口气道:“果然是你啊,真吓我一跳。”

眼前站着一个粗壮的硬汉,渔民打扮,敦实的身板配上古铜的肤色,虬劲的肌肉拧成麻花缠绕在手臂,陆承景真担心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琵琶骨捏碎。这人正一脸凝重,若有所思,不是牛三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