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手一紧，剑在鞘中呜呜作响。潮退的人群中，五六个东倒西歪的身影逆流而上，几个攀附在戏台边缘，似乎不胜酒力，蹬了几次腿，勉强滚上台去，另几个跌跌撞撞挤进边侧扶梯。

诺大的沙滩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戏台，几个醉客，一个抱剑而立的中年人。夜风习习，戏台随着船体微微晃动。台后人影憧憧，似乎起了骚动。

凌云皱着眉头移到下风口，刚好是一处灌木丛前，借着风势，听到里面果然起了争执。

台面上的几个人刚好站稳，此时正从“出将入相”鱼贯而入。最后一个刚要掩入珠帘之后，砰的一声，一个人影腾空而出，连带撞出帘外那个，重重砸在戏台上，哼哼嘿嘿半天没起来。

里面噼里啪啦有东西折断的脆响，紧接着人影纸鸢一样的飞出，眨眼间，上去的那些醉鬼在戏台上叠在了一块。

“你……你等着，有你好看！”一个为首的喷着酒气，揉着屁股，一蹶一拐移到戏台边缘，估摸了一下高度，转身又往戏台后折去。刚到帘门口，一把折扇从帘内伸出，抵在他胸前，一步一步逼他后退。

“从哪来，回哪去，是不是很公平？”一个俊美柔和的声音，然后，凌云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公子脸带微笑从帘内出来。一袭白衣，不带一丝风尘，灯光掩映下，棱角分明的脸颊自信而从容。

“是……是……”为首的唯唯而退，点头哈腰，退到台边，犹豫了一下，双腿一屈，拟要跳下，想想又是不妥，就蹲下身子，双手攀住护栏，将整个身子挂下，末了，还不忘朝少年公子赔笑，然后手一松，来一个屁股着地。

闹事的或挂或跳，转眼走了个精光。

少年公子眼角余光捕获到灌木丛射来锐利的置疑，停住转身的动作，果然看到一个斗笠默默伫立在灌木丛前注视着他。那是一种更为从容的自信，七尺长的身躯山一样的稳重，任你风打浪拍。

小小市镇，龙隐虎伏？

少年公子依然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倒抱折扇往凌云方向处拱手示意，嘴上却道：“梁上的朋友辛苦了，下来歇歇脚吧！”话音刚落，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戏台梁上急射而出，往反方向跳纵而去。

少年公子衣襟一撩，身形一晃，却是后来居上，那身影刚要点地发力，发现一个白影早早出现在视野里，更不答话，双手往后一拂，摸出两把短枪，一枪“银蛇吐信”一枪“孔雀开屏”，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好！攻守有度。”少年公子一面赞叹，一面好整以暇地滑身而进，侧避对方刺出的蛇行途径，扇尖轻点对方另一手腕关节，身形曼妙，轻而易举地攻破对方防御。那身影不等招式变老，中途一招“太行横岭”，只听铛的一声，空气中发出沉闷的金木撞击声，借助这一击之力，一跃数丈，往后飞速急奔。

月色下如一道黑线窜过海滩，少年公子故技重施，身形左右一晃，凌云看得分明，少年人左右脚分踩“坤位”和“巽位”，“登萍步”！

那娇小身影似乎知道硬拼不过，突然折身往海面急掠而去，殊不知，“登萍步”为江湖一等一的轻功，特点在于运功途中闪转腾挪非常自如，正如“纵云梯”特点在于登高。于是，一场追逐成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然，对手比老鼠要聪明，因为她敢往老猫怀中撞。少年公子正追得不亦乐乎，突然见对方反身折来，若是对方折来途中用枪开路，他也不至于惊慌失措。对方几乎是投怀送抱！

对方是一个女的！

在他侧身躲避刹那，一缕芳香从鼻前拂过。隐约中，女子嫣然一笑，翘起的嘴角挑着一点俏皮。

正想着，前面一声娇呼，抬眼看处，女子却被斗笠拦下，已经交了一招，脚下一顿。少年公子飞身而进，抢进两人战圈，一招搁开凌云带鞘长剑，那女子何等精明，借势跳出战圈，往市镇方向急掠而去。

凌云岂肯放过缉凶的机会，他认定这女子与雷风的死有莫大关系，当下需晃一剑，返身追去。身后却是一股柔和的杀气迫近，不得不转身又接一招，这一转一送之间，那娇小身影却去得远了。

凌云收剑跳出战圈，道：“阁下是独孤世家第几位公子？”

少年公子抱扇而立，笑意盎然，道：“果然好眼力，区区排行第二。”

“寒少爷，刚才出手冒昧，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中年人，独孤寒语气恭敬了一点道，“阁下如何称呼？”

凌云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递将过去，道：“区区凌云，见过寒少爷。”

“玄武卫？”独孤寒不由上下打量，道，“凌云剑向来行走江南，我也早有所闻，不想成了公门中人，不知此来何干？”

“缉凶。”

“哦，此话怎讲？缉凶事宜向来由贵衙门神手马如风操办，这次他怎么不事必躬亲呢？”

“马兄偶染微恙，留府中调养一阵，些微小事就由在下代劳。”

“哈哈哈，”独孤寒突然把折扇一打，自各纳起凉来，道，“凌兄过谦了，你的威名不在马如风之下，此番必然马到成功。”

“承蒙贵言，”凌云拱手作别道，“时候不早，在下就此别过。此地暗藏风云，寒少爷小心在意。”说着眼睛不自主的往红船瞟上几瞟。

独孤寒象征性拱了拱手。

“独孤寒？”金五爷闭目冥思，“看来玄武已经起疑，动用外围力量，船上可有其他人物？”

“属下该死，只有独孤一人动手。”醉酒闹事的头儿恭立一侧。

“恩，下去吧！”金五爷疲惫的摆摆手。

金奎默立一侧，见五爷事毕，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纸条，道：“刘大人飞鸽传书。”

金阙如捏过纸条，扫了一眼，道：“金奎，明天找到那陆姓仆人，就说暂且不用回府，找人代替病逝的老仆守祖坟吧。”说着把纸条递还给金奎。

陆承景随着牛三进入渔村，除了数盏油灯，村内漆黑一团。穿过一片石垛，进入一个小院，牛三轻轻吆喝：“三娘，三娘……”正屋木门吱咯一声，一个身材魁梧的妇人端着一盏豆油灯出来，嗔道：“死鬼，也想着回来！”见丈夫领了一个陌生人，满腹狐疑。

牛三接过油灯，边走边解释：“我带这兄弟去见孙长者，晚上就不用等我，自个先睡吧。”

妇人嘿嘿冷笑，也不问话，只道：“也会挑时辰，现在去正好。”

两夫妻说着进了小屋，半晌，牛三出来道：“走吧。今晚事急，明儿叫你嫂子准备点好酒，咱兄弟不醉无归。”

陆承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却又想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只好闷葫芦跟着牛三折过一条巷道，却是从另一个方向出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