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步、十步，哧——金属滑过皮肉的沉闷声，血箭飙出，重新计数，一、二、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孤独而无助地爬行，努力向街旁围观的人们伸出手，如果那算人类的手，齐腕断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渗着血丝。

手伸出的方向，人群就往后退三步，竟无人敢上前表示一点怜悯。

身后一紫衣武士手持利刃，残酷而冷漠的计着数，两边各护着一位，在古阳镇街头踽踽而行。伏地爬行的人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黑底红字，上书：

“郭京，晋西郭家堡螟蛉子，勾结朝廷，弑父杀兄。”

落款一个大红印章，隐约有“江湖盟“字样，官府规避，况且府衙的那点兵力不足以撼动江湖的力量，调动军队需要上面批示，因此地方上官府和江湖保持严格的界定，井水不犯河水，俨然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

“看样子是从晋西逃过来，还是不能逃过劫难。”古阳镇本是走南闯北之人汇聚之地，也是因之成镇，因此江湖中人不少，自然围观的也不少。

“有人发现第一刀是从城外三里亭开始，十步一刀，已经八十一刀。”

“不可能呀，八十一刀就能到城里，一步能有多远？”有人不同意。

“挨第一刀，姓郭的直接飞奔城门口，第二刀之后，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哎，还剩几刀？”

“二十七刀，五十四条人命，勾结朝廷翻倍，罪有应得。”

刀光闪处，紫衣武士砍出第八十二刀，不，不能说砍，是割，是轻轻那么一下，肩头就垂下一块血淋淋的肉片，在太阳下熠熠发光。血，渗入长街的黄土，瞬间干涸。

有人闭上眼睛，有人背过身。

八十二刀，一具躯体还在蠕动，除了求生的欲望，不得不惊叹于行刑的技艺。

风已凝滞。

一粒石子破空而来，夹带着尖锐的劲风，在人们的耳朵里，无异于一曲美妙的音乐，在郭京的眼里，迎着太阳，一定炸开美妙的光环，因为他死的时候是那么安详，嘴角甚至含着幸福的微笑。

另外两名紫衣武士嗖的拔出长刀，四下环顾，周围房顶也出现一些青衣人，四处跑动。

人群轰得潮水一样退开，本已空旷的大街又空了几分，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背着包袱，孤零零的留在大街中间。

“人是你杀的？”

三片紫云飘过来，遮住了天空，陆承景的胃停止痉挛，抬头看着眼前三个面无表情的武士，他们的眼睛空洞而残忍。

为首的缓缓举起长刀，血渍在阳光下呈现暗红，斑驳陆离。

“是！”陆承景努力想说点什么，结果说出来的话让他自己大吃一惊。

“啪！”一声闷响，胸口被重重一击，接着感觉自己轻飘飘像纸鸢一样飞起，下意识的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抓紧包袱，命可以丢，钱财不可以，这是他一贯原则。

人群急速后退，闪出一条道，接着，人跟着包袱重重砸到地上。

身体被撕裂一般，火辣辣的疼，四肢也不听使唤，刚一张口，喉头一腥，吐出一口血，暗红暗红，瞬间吸进黄土，努力挣扎想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腥味不断涌出，压也压不住，接连吐了几口。

我要死了么？盯着地上一滩鲜血，烈日下，逐渐变得黯淡，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绕着飞，甚至有几次撞到了鼻子。

江湖，我不是已经与你擦肩而过，渐行渐远？你确是我曾经的梦想，从兴奋地跨出刘府，那一刻，甚至天真的以为自己属于江湖，不再是受人奴役的低等下人，沿途努力靠近江湖，寻找江湖，不料江湖不期而至，血腥、残酷、阴谋，接踵而至。这一次，才发现，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譬如刘振铎的一个吩咐，他要兢兢业业完成，而老天爷的一个安排，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努力挣扎蜷曲的左腿，至少让别人看来，自己倒下的不是太窝囊。

紫衣武士有些犹豫，得手太快甚至让他们不知所措，杀人是他们的乐趣，他们要一点一点积累这种快感，一旦这种快感像扎破的口袋，他们会觉得有点失落。

“人不是你杀的？”

“是！”

“谁杀的？”

“我！”

这一次，一只脚尖挑到他身下，一勾，胸口又是重重一击，身子腾空飞起，一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只是觉得贴身的锦盒好象掉了出去，努力伸手去够，可惜没摸着。

人群中一条人影窜出，伸手一勾，捞住锦盒，另一手划出一个大圈，对进逼的紫衣武士就是一掌。那武士明明发现自己的刀封住对方进攻之路，胸口一阵气闷，接着砰的一声，挨了一掌。勉强立定，突然发现手中的刀寸寸碎断，哗啦啦掉了一地，血腥气逐渐弥漫，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喷出，就此气绝。

为首武士挥刀迫近，另一名一刀斩向空中的陆承景。来人一指弹开刀锋，哪知刀锋一变，斜斜砍向下三路，来人挑腿避开，刀锋不等势尽，往上一挑，硬生生逼退来人一步。此时再去救陆承景已然晚矣。

紧要关头，又一个人影银梭一般窜出，伸指一弹，阻住武士刀锋，另一手将陆承景拦腰一抱，稳稳站立街头。那武士只觉眉心一点冰凉，用手一摸，血淋淋一片，轰然倒地。

眉心赫然是一颗小石子！

围观众人木立片刻，等看清场中形势，一哄而散，惟恐惹祸上身。转瞬间，街上空空荡荡，再无闲杂。周围房顶的青衣人相继跳入战圈，将公然反抗“江湖盟”的二人团团围住。

一个是粗犷豪放的汉子，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把锦盒揣入怀中。

一个是俊俏小公子，白衣青丝带，此刻拦腰抱着高他一头的陆承景，努力使自己站的稳些，可惜昏迷的高个摇摇欲坠。

“多谢，这位兄弟我来照顾。”汉子向小公子方向伸出一只手。

违令者，杀无赦！汉子伸出一只手，洞门大开，机会难得，青衣人合身扑上。汉子二指捏住一把刀锋，一扭，硬生生将刀头扭断，反手一挥，青衣人咽喉一阵哽咽，一口气上不来，已然气绝。小公子护住陆承景，趁势往汉子方向跨近几步，汉子手臂陡然一长，接过陆承景。

小公子从身后摸出两把短枪，枪花一挽，轻灵的游走在围攻当中。

汉子一手护住陆承景，另一手招式翻飞，大开大阖，但终究多了累赘，动作有些迟滞，肩头中了一刀，怒吼一声，反手将偷袭之人抓住，往地上一贯，硬生生摔了个脑浆迸裂。

众人怔住。

“你们也是听命行事，不怪你们，我也不想多杀人，走吧！”汉子道。

此役，青紫二色人马共计十九人，死十一人，重伤三人，紫电堂派往古阳镇公干的人马全军覆没。望着一地尸首，劫后余生的众人意兴阑珊，相互搀扶离开。

镇外城隍庙。

“啊——”一声咋呼，“牛三哥，快来，你这位陆兄弟断气了！”

牛延仁刚刚采了几味草药，跨进庙门，白了小公子一眼，慢条斯理的把草药放到神龛上，蹲下身子，搭住陆承景脉门，面色渐渐凝重起来。